2.計月器(2)
當有一天所有的日子都如九月的黑色潮水一樣嘩嘩地朝身後退去,當日暮后噴薄的末世繁華開始落幕,一瞬間我就看到了我鬢間白雪的痕迹,看到了我臉上朔風的蹤影,看到了我憂傷的青春在我面前浩浩蕩蕩地打馬而過。
我看見我的青春從容而冷酷地離開我,我觀望它的離開,冷靜而近乎殘酷。
十月瀰漫白晝上升黑夜下降,白鶴上升黑鷺下降,我懸浮於半空,茫然四顧
那天乘車過隧道,車子在悠長的黑暗中穿行了五分鐘。窗外的燈一盞接一盞飛快地向後退,我的臉被照得忽明忽暗。一瞬間想起我的青春,想起我愛得如痴如醉卻又恨得咬牙切齒的青春。我的青春被切成了無數片段,現在正挨著順序忽明忽暗地從我面前閃過,然後飛快地後退,退到我身後無法預見的黑暗裡去。而我像騎著快馬的三月牧童,在我的青春里打馬而過時感嘆時光如流水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那天車子開上高架,我又想起我的青春。無數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過來,有音像店裡的電子舞曲,有附近公園裡的鳥叫和孩子清亮的笑聲,有菜市場大媽們驚天動地的討價還價的聲音,有街道邊快速行走的白領打手機的聲音,整個城市或者說整個中國的人都在忙著,只有我一個人無所事事地坐著大巴穿越大半個城市,同時將自己的青春一擲千金般地揮霍。《肖中克的救贖》中說,人活一輩子,不是忙著生,就是忙著死。而我呢?我在忙著什麼?我想我在忙著思考我應該忙著生還是忙著死。或者我應該不生也不死地就那麼懸著,反正天地正中間四千五百米的高空誰也管不著誰。
十一月盪空山我應該以怎樣虔誠的目光來迎接黎明,抑或用怎樣冷酷的姿勢來扼殺朝陽
最近在看阿城寫的《威尼斯日記》,阿城將他的生活寫得如流水般平靜,讓處於兵荒馬亂的生活中的我看得咬牙切齒。阿城評價羅西尼的歌劇,說他的東西像小孩子的生命,奢侈而明亮,又有世俗的吵鬧快樂,好像過節,華麗,其實樸素飽滿。我覺得像在說我的青春,我的青春又奢侈又明亮,又華麗又樸素,最後還是要落在「飽滿」兩個字上。我的青春是飽滿的,我覺得有時候都太飽滿了。可是飽滿的就是好的嗎?我說有個金庫裝得滿滿的,可裝的一定就是滿滿的財寶嗎?萬一是一屋子毒蛇呢?說完這句話我現我把自己的青春比喻成毒蛇猛獸般的東西了。於是我後悔。我覺得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我想如果讓我走過橫跨威尼斯水域的嘆息橋,讓我在短短十來米的路程中回顧我的一生,我會現後悔幾乎纏繞了我大半部分生命。我的四川同胞項斯微曾經說過:「我總是在自己十八歲的時候緬懷自己的十七歲,等到十九歲的時候又後悔虛度了十八歲。」作為同鄉我們有相同的感悟。或許文章開頭的那句話應該改成「這是個後悔的年代」。可是我愛聽的一歌卻是《青春無悔》,可笑吧,我覺得自己真是個可笑的人。
十二月雙刃劍我手中的修羅刀飽蘸鮮血,敵人的,還有我的
我的心隨著氣溫的下降而迅速地變質腐爛最終不可收拾。
石康說:「腳踏實地地陷入虛無。」
這個冬天我的絕望一撥賽過一撥,我聽得見憂傷在我心裡瘋長的聲音,就像雨水豐沛的季節中麥子歡快拔節的聲音一樣,我聽得見骨頭炸開一道又一道裂縫的聲音,我聽得見自己的大腦被某種東西侵蝕的聲音,可我不反抗也不掙扎,我想只要你不把那些方程式和公式擠掉,那麼這團白花花像豆腐一樣的大腦隨你怎麼弄好了,我無所謂。我目光游移地坐以待斃,神色安詳地迎接死亡,腳踏實地地陷入虛無。
一月孤獨是青春的底蘊就是孤獨,抑或是孤獨瀰漫了整個青春
《烏篷船上的凱恩》中,凱恩面對著空曠的大海說:「我是多麼孤獨啊。」
《小王子》中戴著金色圍巾的小王子在巨大的月亮下像棵樹一樣倒在沙漠里時,他說:「我曾經那麼地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