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捧花

第七章 捧花

自從見你手拿可樂,從此之後我只喝可樂。

【34】

李凱和李娜的婚禮定在城郊的一處農家樂舉行。

這家農家樂很有名,林絳小時候跟著外公來過一次,記得院後有溫泉,不遠處還有一座小水庫,水庫周圍的樹很繁茂,往裡再走則是一片竹林。除了來這附近遊玩的,還有不少人來這邊拍寫真。

這次來參加婚禮,她見了不少的老同學,大家圍在一桌聊天聊地,很像從前下了課間操在教室外的走廊圍成一團說八卦的場景。

婚禮的時候,主持人問李凱,是怎麼追到新娘子的。

李凱臉紅紅的,說道:「其實當初我暗戀她很久了,只是一直憋在心裡沒說,又不會表達,只知道欺負她。後來在操場上,我記得特別清楚,她說『我終於可以擺脫你的欺負了』,我急啊,我就說『你休想,我看上你了,要欺負你一輩子』。」

說到這裡,全場都在笑。李凱激動地頓了頓,又接著說:「然後她就擰我的耳朵,問『你再說一遍,誰欺負誰』。我疼得嗷嗷叫,說『你欺負我總行了吧,只要能在一起,誰欺負誰我都沒意見』,然後她擰著我的耳朵,把我的頭拉得低了下來,就親了我一口。」

話一說完,李娜忙吐槽道:「哎呀,你怎麼什麼都往外講啊!多丟人啊……」雖是這樣說,卻哪裡有半分埋怨的意思,因為她早已經是滿臉淚水。

現場的來賓都在為他們倆鼓掌,林絳在一旁站著,也眼眶紅紅的。

後來李娜拋捧花,倒數「3、2、1」后,卻遲遲不動,最終在全場的期待里,把花交到了林絳手裡。

李娜笑意溫婉,早就沒有半分從前風風火火的樣子:「林絳,要是何萊今天來了,你倆還能爭一爭,但她沒來,這束花就是你的。」

那是一大捧鮮艷的玫瑰,林絳小心接過,花的顏色照紅了她的臉,也照紅了她的眼,淚水在眼眶打轉:「好漂亮,謝謝你。」

李娜擁抱她,在她耳邊小聲說:「要幸福。」

林絳回道:「你也是。」

隨後,林絳拿著沉甸甸的捧花,悄悄離席。

是何萊打來了視頻電話。

何萊在香港也談了個對象,生活甜蜜,看著林絳抱著的花朵,忍不住勸林絳趕緊找個對象。

林絳忙把電話掛了,坐在一角,看著花束髮呆。

她對著花,露出少有的嬌憨樣子,小聲喃喃:「你要是真那麼靈驗,現在就把江為風送到我眼前來。」

她話音一落,還當真四下望了望四周。

沒什麼動靜。

她暗笑自己無聊至極,於是對著那束花哼笑:「一點也不靈啊,小騙子。」

「說誰是小騙子呢?」

身後冷不丁響起一道男聲,嚇得林絳一激靈。

像上課忽然被老師點了名一樣,她慌亂地站了起來,瞪著眼睛看了看眼前的人,又看了看抱著的花,不確定地問:「江為風?」

「你怎麼在這兒?」江為風眯著眼睛問。

「我朋友結婚,」林絳定定神,「你呢?」

江為風揚了揚手裡的煙盒:「出外景剛結束,出來抽根煙。」

林絳點點頭,盯著腳尖不知道該說什麼。

江為風自顧自點燃一根煙,神色隱匿在煙霧裡。

「你不冷嗎?」他悠悠看向她。

林絳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穿的霧藍色的連衣裙,他不說還好,一說她還真是有些冷:「有點……那我先進去了。」

他點點頭,卻堵在她面前沒有要讓路的意思:「一會兒怎麼回去?」

林絳訝異:「什麼?」

「怎麼回去?」他又問了一遍,語氣沒有波瀾。

「就……可能隨便跟著誰的車回去吧。」林絳手指了指樓上,有點不知所措。

江為風淡淡「嗯」了一聲:「我送你吧,順路。」

林絳徹底呆了:「啊?」

好幾秒鐘后,她反應過來,客氣道:「不用麻煩的。」

「都說了順路了。」他看著女生的臉,看似漫不經心。

沒等她回,江為風又雲淡風輕問她:「幾點結束?」

「哦……大概不到兩個小時。」林絳不再忸怩,卻回得磕巴。

江為風蹙了蹙眉,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那你可能要等我一會兒,不介意吧?」

「嗯,沒關係。」她手指繞著捧花的包裝帶子。

他卻不說話了,盯著她的眼睛看。

那眼神她看不明白,更不敢直視太久,只好問道:「你看我幹嗎?」

問完,江為風就笑了。

林絳不明所以,有點臉熱。

「沒,我只是忽然想到一句老套的話。」

林絳好學生樣的乖乖聽他說下去。

「你要是沒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他不動聲色打了個太極,把問題又丟到她這裡。

這著實讓林絳的臉更紅了。

江為風沒再逗她,側身放她進屋。

林絳覺得江為風變了,但具體是哪裡變了,她又講不上來。也有可能,他之前就是這樣的人,只是他們距離太遠,她從來不曾知道過。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林絳都是蒙的。

喜宴散后,她躲在更衣室遲遲沒下樓。等人都走了,她才出門,卻迎頭撞上了送賓客的李娜和李凱。李凱被人叫進屋,李娜則走到林絳身邊。

她心底嘆氣,還是沒逃過一陣審問。

「怎麼沒走?」

「有人來接了。」林絳手裡還抱著花,特心虛地回了一句。

「哦——」李娜意味深長地拉了個長腔,「男朋友?」

林絳忙說:「不是,你別亂想。」

「林絳。」她話剛落音,門外有人跨步往屋裡來,喊她的名字。

林絳被這聲音激得心一麻,心底升起怪異的感覺,就像偷情被曝光一樣。

此念一出,她暗驚了一下,忙甩甩頭。

李娜則瞪大了雙眼:「我沒看錯吧?」

「我這邊提前結束了。」江為風走近,帶來一股涼風。

林絳看他一眼,只見他對著穿大紅色中式禮服的李娜說:「恭喜啊。」

李娜眼珠都快瞪出來了,看了看江為風,又看了看林絳,最後視線定在林絳身上:「我的捧花沒白送。」

林絳忙用手肘碰了下李娜,又怕江為風誤會,趕緊扯開話題:「那個,江為風正好順道,就送我一下,我們先走了。」

說完,她也不看李娜的臉色,忙用手去扯江為風的衣服。江為風就這麼被她半推半搡帶出了大廳。

到了門口,林絳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抓著他的衣裳,忙鬆開手,不好意思極了:「我朋友她……」

「你這樣把我拉出來,她更會誤會的。」江為風理了理衣服,目光悠悠。

「對不起。」林絳沮喪道。

「沒事,扯平了。」江為風餘光瞥向右手邊,嘴角微不可見勾著笑意,語氣卻是淡淡的。

林絳沒搞懂他的意思。

他慢條斯理地側身,對著旁邊一群看熱鬧的人說:「看什麼呢?把設備裝好趕緊回去。」

林絳這才發現旁邊這群人一直在盯著他們瞧,表情一個比一個意味深長。她這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扯平」是什麼意思。

這群人都是江為風的同事,林絳定神望去,只見其中一個人穿著黑T恤,上面居然印著「J&J」的字樣。

林絳多看了好幾眼。

「你在這兒工作嗎?」上車后,林絳盯著江為風車上那盆搖頭的花出神,想了想還是問出口。

江為風掏出一根煙,先是咬在嘴上,又問她:「介意嗎?」

她搖搖頭,見他點了根煙夾在修長的手指上,沒忍住說:「你煙癮好大。」

江為風笑了,又打開車窗,頓時有風灌進來,他的聲音和風聲一起傳來:「你知道J&J?」

她點點頭:「嗯,我之前去那兒面試過。」

話一落,他忽然轉頭看向她。

「怎麼了?」林絳下意識移開了眼。

他卻轉回頭去了,把煙熄滅,聲音有一絲啞:「沒什麼,我是這家工作室的創始人之一。」

他聲音淡淡的,毫無波瀾,林絳卻暗自深呼吸,她剛剛見他對那群人說話的語氣就猜到七八分,因此意外的也不是他的身份,而是她和他的這場不期而遇。

林絳笑了笑,說道:「好巧。」

「我記得你以前是學播音的,怎麼去旅拍了?」沉默了一會兒,江為風問。

「就是想趁年輕,多走走。」

他「哦」了一聲,手指在方向盤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著,又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瓶可樂打開,「噝——」的一聲,泡沫一下子湧上來。

江為風沒收住,可樂濺到了衣襟和褲子上。

男人惱了。

林絳忙扯車前的紙巾給他擦著,眼看著白紙變咖啡色,她想都沒想,又扯了更多的紙幫他擦,手碰到他大腿的時候,她還沒反應過來。幾秒鐘后,她一下子愣住。

收手,抬眼,只見男人眸色漸深。

林絳忙坐正偏頭,輕咳了聲,生硬扯開話題:「你還是喜歡喝可樂啊?」

話一出,自己先愣了。

還好眼前的男人沒發現什麼,「嗯」了一聲,聽來漫不經心。她攥了攥此刻略黏膩的手,定了定神。

這邊男人收回目光,他心思一直在轉,過了會兒又繼續剛才的話題:「之前聽昊子說你考的Z傳播音,後來沒去做主持人嗎?」

「做過,發現自己不太適合。」林絳不想多說。

他不動聲色看她一眼:「記得你之前還是學校廣播站的。」

她看了他一眼,又移開目光,說道:「是。」

他噙著笑:「那你記不記得一個QQ昵稱叫38.6℃的人?」

【35】

38.6℃?

聞言,林絳著實差點嗆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快速平復心情后,轉頭去看他,只見他專註地開著車,似乎不過是順口說起的話題。

林絳裝作認真思考的樣子,頓了頓,扯出一個笑:「不記得。」

江為風也不應,沒有轉頭,卻瞟了她一眼。於是,林絳又掩耳盜鈴地問了聲:「你同學嗎?」

江為風這才轉頭盯她,雙眸漆黑,嘴唇卻勾著淡淡的笑:「不認識,我以為你知道。」

林絳愣了,這會兒手上沾的可樂有點過於黏膩,她忍不住搓磨,以至於手指都有些麻,再從胳膊沿著脈絡傳到心裡,一直擴散到全身。

她偏頭去看窗外的風景:「我怎麼會知道。」

江為風的目光追著她的動作,視線卻只落在她的脖頸處,陽光透過她側臉上散亂的「黑色森林」,裡面藏著的那隻月亮更白了。

他又伸手去拿可樂喝,沒錯,他還是喜歡喝可樂:「也是,好學生心裡都是學習,怎麼會專門記這些呢。」

林絳沒接話。

於是一路無話。

林絳看著路邊林立的高樓和人來人往的街道,就像電影里的快鏡頭,人生百態忽閃而過,沒多久就到了公寓。

車子停下的時候,林絳才偏過頭。而下一秒,江為風又側身過來,林絳心跳加速,呼吸一滯。

和上次一樣,他幫她解開了安全帶。

「把你手機號和微信給我吧。」在她準備推開車門的時候,他開口了。

沒等她有反應,他兀自解釋起來:「鄭姨常找你,她身體不好,萬一有什麼突發事件,好聯繫。」

林絳不疑有他,把自己的手機號報給他:「微信也是這個號。」

他加完她,她又道了聲謝,說路上小心,才推門離開。

江為風看著她的背影,打通了一個電話:「有件事需要你儘快辦一下。」

他說著,突然聞見一股香味,餘光瞥向後視鏡,一束大紅色的玫瑰正靜靜盛開在後座。

他頓了頓,驅車離開。

三月末來了一場倒春寒。

林絳的爺爺和外公年齡相仿,身子骨卻是大不相同。

這不,外公剛從草原回來,沒幾天又精神頭十足地跑去北京玩了。而爺爺呢,本來身子就弱,天乍一冷,他得了場病,高燒不退,又住院了。

林絳這天下了課後去看爺爺,正巧碰見沈宴也在,在病房待了一會兒后,兩人一塊出門。

等電梯時,走廊的小電視里正在放巧克力廣告。

林絳盯著沈宴的眼睛看,問道:「最近很忙嗎?你看你的黑眼圈比黑巧克力都黑。」

「別提了,所里的事兒就夠煩的了,我媽還張羅要給我介紹對象。」沈宴哼笑。

林絳也笑了:「我搬出來是不是很明智?」

沈宴點點頭:「我最近也考慮搬出來這事兒呢。」

林絳又想說什麼,電梯恰好開門,與此同時,那小電視里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洪亮有力卻錐心。

林絳眸色一暗,拉著沈宴就要進電梯。

沈宴卻不肯動彈。

林絳眼看著電梯門又合上,電視機里的廣告也換了下一個。她眼睛澀澀的,拉了拉沈宴的胳膊,清了清嗓子,說道:「走吧。」

沈宴站定不動,片刻之後才低頭看向她。

讓林絳意外的是,他竟露出一個特陽光的笑容:「剛剛還沒說完呢,我有事需要你幫忙。」

林絳沒想到他忽然扯出這麼一句,看著沈宴的臉,不知道怎麼了。他這抹笑著實有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意味。

「什麼事?」林絳想讓沈宴繼續說下去。

沈宴斂去表情:「反正只有你能幫。」

說著,沈宴往前站了站,去按電梯:「到時候打扮得漂亮點。」

林絳只覺得他話題轉移得快,又問了一遍:「什麼事兒啊?」

沈宴卻不再搭話。

林絳只覺得太陽穴直跳。

這天下午和沈宴分開之後,林絳回家鼓搗電台,才錄了兩篇稿子,窗外的天色便已經黑透。

林絳伸了個懶腰去廚房覓食,拿了罐酸奶來喝,剛打開,奶蓋都還沒舔呢,王佳倩的視頻通話就打過來,要她幫忙挑見客戶穿的衣服。

沒講幾句,那頭便傳來男人講話的聲音,王佳倩臉色一變,神色閃躲起來。

「秦照嗎?」林絳沒裝沒聽見。

「你聽出來了?」王佳倩撓撓頭,換了個拿手機的姿勢,嘆了口氣。

但沒打算繼續說下去。

林絳便不再多問了,認真幫她挑了款韓版的米色套裝,便掛了電話。

放下手機,林絳靠在料理台上,慢悠悠喝著酸奶,不知道在想什麼,卻又好像什麼都在想。

這晚聽著陳小春的《獨家記憶》入睡。

第二天,林絳早起去上課,下了課之後,一出門迎來一場突如其來的雨。

班裡有位女同學和她一起站在檐下,林絳問女生:「你也沒帶傘?」

誰知道女生低頭笑笑,沒說話。

過了大約五分鐘,雨中忽然有個清瘦的男孩子打傘跑過來。女孩雀躍地鑽進男生的傘下,特羞澀地看了眼林絳:「老師,我們先走啦。」

林絳頓時覺得生無可戀。

她再點開打車軟體,還是沒人接單。

她咬咬牙衝進雨里。

跑了沒幾步,一輛車在她旁邊停了下來。

江為風也沒想到會遇見林絳,剛剛他去公司,助理把林絳的簡歷找出來拿給他看,他沉默片刻后,開車回家。

常走的那條路堵了,他改道走另一邊,誰知道才過了個綠燈,隔著雨霧,就看到她跑在雨里,像一片樹葉似的飄搖。

車窗搖下來,露出熟悉的臉,他聲音淡淡的:「上來。」

林絳看著自己渾身濕得不成樣子,連忙擺手:「我身上挺濕的,不上去了吧,我到前面坐地鐵就行。」

他不說話,就這麼看著她。

後面的車一個勁按喇叭,林絳咬咬唇,開門坐進去。

她這天穿的白色的上衣,被雨打濕后裡面的白色弔帶清晰可見,她的頭髮成了一綹綹的,還滴著水,從發梢到鎖骨,再浸到衣服里。

林絳彆扭地抱著胳膊,偷偷去看江為風,見他專註地開著車,像是她這個人不存在似的,她這才暗暗長舒一口氣。

他今天穿了西裝,和平時穿便裝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有種莫名的清貴,若是這樣靜默,在他身上就尋不到半分人間煙火味。

就這麼開了一會兒,他們並無交流,幾分鐘后他拐了個彎,在一間花店門口停下,對她說:「稍等一下。」

林絳點點頭。趁他出去,她忙掏出氣墊來補妝,把自己簡單收拾了一番后,他還沒來。

林絳打量著江為風的車,很乾凈,除了面前這盆搖頭的花之外再沒有其他裝飾,更沒有女人的痕迹。

她暗自想到這一層,忽然覺得有東西在扎她。

她微微起身,在坐墊上摸了半天,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是一枚藍色耳釘——她之前在微博上見女演員戴過這款。

林絳的心倏地落到谷底,拿著那枚耳釘的手顫顫的,想了想,把它放在了那盆搖頭的花旁邊。

這時,江為風恰好回來。

他人還沒完全跨進車裡,一束烈焰玫瑰卻飄著幽香先到了。

林絳看了眼那枚耳釘,又看了看這束花,心裡一陣酸澀,連坐姿都僵硬了不少。

「給你的。」

江為風進了車裡,把花束往林絳懷裡一塞,旋即坐正,一手懶懶抓了抓被淋濕的頭髮,一手解開了襯衫上的一粒紐扣。

林絳心跳如擂鼓,那一刻,她想收回之前形容他的「清貴」一詞,明明是風流雅痞。

「為什麼給我?」恍惚了幾秒,她還是想不明白。

「那天你的捧花落車上了。」他斜看著她,聲音不咸不淡。

林絳「哦」了一聲:「謝謝。」

她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又怕萬一表現得太過歡喜,反而讓他誤會自己想歪,便靜靜抱著花朵不講話。

沉默之間,她數了數有二十一朵,一路繁花盛開。

林絳讓江為風在醫院停下。

「我爺爺前兩天又病了,所以我來看看他。」林絳下車之前解釋道。

江為風聽了,又讓林絳等一會兒,拿了手機下車。

林絳不知道他要幹嗎,卻也沒去細想,便在車上坐著,乖乖等他回來。

不過十分鐘而已,他回來了,卻沒上車,而是打開她那側的車門,幫她解開安全帶。

林絳忙下車,站穩后一看,他手上拎著一個漂亮的果籃和一個透明雨衣。

她微愣,他把果籃塞給她:「一點心意。」

「這太不好意思了,讓你送我,還讓你破費。」林絳誠心道。

江為風眸光有些閃,玩味地看著她,嗤笑一聲:「林絳,有沒有人說過,你太端著?」

她一蒙,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他又笑了,散漫至極:「別這麼客氣。」

林絳低著頭,玫瑰襯得她臉更紅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他又看了她一眼,把雨衣也塞給她,語氣溫柔不少:「上去吧,這會兒雨停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下。」

他買的是雨衣,不是傘。

外面的雨停了,心裡的雨卻轟轟烈烈落下來,把她澆了個透。

她接過雨衣,還是語塞,只會呆呆傻傻看著他,她在他面前永遠能輕易喪失語言功能。

江為風雙眸深幽,語氣卻很平淡:「是不是拿的東西太多了?我送你上去?」

林絳心裡的雨忽然就停了,那股矯情勁兒也像變魔法一樣消失了。

「不用!」她脫口而出后又解釋,「我是說今天已經很麻煩你了。」

江為風挑眉。

林絳泄氣,恨自己又「端」起來,幾乎是逃著離開。

江為風目送女生的背影。

她的黑髮隨著走路的頻率,在肩膀上一跳一顫,白色的上衣被風吹得有些鼓,透出裡面的弔帶。他在車上就看到了,她的腰很細,背影漸行漸遠,一副隨時會隨風而飄的樣子。

江為風見她沒影了才進車裡,只覺得心裡陣陣發癢。

他打開車窗,剛想掏煙來抽,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好映入眼帘。

「除了果籃,還買什麼?」沈宴站在車前。

「你看著辦吧。」裡面的女人答道。

「得嘞。」

沈宴邁開長腿,往水果店去。

江為風一根煙沒點上火,卻沒興緻再抽了,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只見不一會兒,沈宴空手回來,對著車窗問:「林絳說她買了果籃了,咱還買嗎?」

車裡的女人有點不耐煩:「林絳買是林絳的,咱們買是咱們的……」

江為風冷冷哼笑一聲,驅車離開。

【36】

這天下午,江為風和顧翔在光明廣場久違地玩了兩個小時滑板,下場之後,兩個男人坐在不遠處廊下的台階上,看空地上的男男女女把板子摔得直響,濺得地上的雨漬亂飛。

顧翔喘著粗氣罵了句髒話,踢了踢腳下的板子笑道:「雖說咱才二十多歲,但和這群十來歲的比,到底還是不行了,剛才內轉都差點沒轉成。」

「不行的只有你。」江為風掏了根煙點上。

「是是是,你寶刀未老,場上不少小姑娘誇你帥呢,嘖嘖……」顧翔瞥他一眼,「但你要再這麼抽煙,估計離不行也不遠了哈。」

江為風吐了個煙圈:「你什麼時候廢話那麼多?」

「我這是關心你知道嗎?你要是身體出啥毛病,公司還有哥們的活路嗎?」顧翔苦著臉,等著眼前的男人搭話。

江為風又不緊不慢吐出一個漂亮煙圈,不給回應。

顧翔張張嘴,又閉上,一副躊躇的樣子。

他正糾結呢,冷不丁挨了一腳。

「噝——」顧翔疼得五官擰巴,「你抽風啊!」

「說。」江為風吐出一個字。

顧翔咽了咽口水,坐直了身子:「還能怎麼,張益嘉唄。」

「哥們真拿你當兄弟才說這話,你也別嫌我直……」

江為風盯著他:「嗯?」

「他倒沒什麼大毛病,人也不壞,但就是和我們……呸,是和我不是一路人。人家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是和他走不到一起,三觀不同啊,」顧翔還舉了個例子,「就拿給你排工作這事兒說吧,我是你經紀人,他憑什麼插手你的通告啊?看看給你的工作表,他現在就把你當搖錢樹了,啥活都接,前兩天去水庫拍的那個活,要我說,真不用你干。」

顧翔一開口就停不下來。

江為風眼神晦暗,想起上午剛到公司,張益嘉對著他也是忽然來了一通話。

這倆,一個刀刀致命,一個暗藏殺機。

「水庫是我自己要去的。」江為風開口。

「不是吧?真的假的啊?不會是為了粉飾太平唬兄弟我呢吧?」顧翔怎麼都想不明白,「不是,你也不是什麼聖母啊?」

「滾。」江為風抬腳又給了顧翔一下。

這一腳踢過來,擱平時顧翔早裝得嗷嗷叫了,不過這會兒他沒閑工夫管這個,又問道:「我不是那意思,你想想啊,之前你休息,鍾慧的片約你都沒接……」

鍾慧好歹也算85后二線流量小花了,那回損失了不小一單子,把張益嘉和顧翔氣得吹鬍子瞪眼。

江為風聽罷,喉結動了動。

有些故事,註定沒法有觀眾。

沉默中,身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背——

「帥哥,可以認識一下嗎?」

江為風眯眼向後看到一個看著眼熟的大波浪艷妝女人,正噙著笑看他。

他以為是拍過的哪個網紅,並不打算搭理。

顧翔卻一激動,倏地站起來:「程雲川?!」

江為風微愣,遲鈍了幾秒才想起來眼前的人是誰。

「果然不記得我了,」程雲川的笑意未達眼底,「看來當初死纏爛打也沒用啊,你不想記住的還是記不住。」

顧翔一副看戲的樣子。

江為風對程雲川點點頭,言語淡淡的:「記得。」

程雲川臉色微動,眸光里的情緒像煙圈一樣聚攏,又很快散了:「榮幸之至。」

江為風沉默。

程雲川覺得氣氛尷尬,作勢要走:「嗐,光顧著聊了,我還得回台里呢。」

「你在電視台工作?」顧翔一聽來精神了。

程雲川似乎是不願意講太多:「就是做個晚間小節目。」她說著又停頓了一兩秒,見江為風沒有反應,便又笑笑,「快趕不上打卡了,先走了。」

江為風一頷首。

顧翔看著女人離開的背影,早忘記工作上的瑣事,感嘆道:「唉,感覺程雲川變了好多,漂亮是漂亮,但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她現在像戴著個面具,沒有之前追你時那股勁兒了。」

話音剛落,某人吃了一悶拳。

江為風被思緒填滿,一首粵語歌始終縈繞在耳邊。

那是一個普通的午後,程雲川和石頭串通,在顧翔的生日會上突然出現,後來又一路跟到KTV。

他興緻缺缺,本打算在成明昊來了之後就去打遊戲,結果下去接完成明昊再上來,就聽見林絳在昏暗的包廂里安靜地唱歌,於是他也安靜聽完,後來一直待到散場。

就是那一刻,他第一次認真記住了林絳的臉。

春風乍起,吹亂記憶。

一晃好多年。

林絳這晚回家,開始在雲音樂等幾個平台上傳自己錄的電台。

一連幾天沒斷更。

或許是因為她走的是情感方向,競爭力不小,前幾期都反響平平。

第五期是一篇暗戀稿,名字叫《自從見你手拿可樂,從此之後只喝可樂》。不知道怎麼了,兩個小時后林絳再打開主頁看,評論999+,點贊和關注也像潮水一樣淹沒了她。

林絳手握著一罐冰可樂,慢慢瀏覽評論,暗戀的故事各不相同,但感情卻都如出一轍,有眼淚的咸,也有心動的甜。

林絳的目光落在衣架掛著的雨衣上,音箱里放著蘇打綠的歌,她若有所思,想起從前。

這一夜早早入睡,居然神奇地夢見了江為風,但是夢的內容怎麼都回憶不起來,她只是驚訝,因為她原本很少夢到他。

次日,她起了個大早梳妝打扮,眼影塗到一半的時候,沈宴打微信語音電話來,問道:「我到你家樓下了,你好了嗎?」

「換個衣服就下去,也就五分鐘吧。」林絳邊塗眼影邊說。

半小時后,她剛把頭髮卷好,正要去換衣服,門鈴響了,她趿拉著拖鞋去開門。

沈宴抱胸靠在門框上,看了眼表,面無表情地說:「五分鐘?」

林絳結巴:「嗯……這次真是五分鐘!」

說著,「啪」一聲把門關上,再出來時換了一身黑色緊身弔帶裙。

她踩著細高跟,手拿米色西裝,對著沈宴撩了一下鬈髮:「怎麼樣?沒讓你白等吧?」

沈宴不自然地勾了勾嘴角,視線把她掃了個遍,眼神漆黑:「嘴巴塗得像剛吃完小孩似的。」

說著轉身就往電梯走。

林絳跟上去,抗議道:「我今天可是破天荒化了次全妝,這都是為了你,能不能給點面子?」

沈宴勾勾唇,又看了她一眼,眼神閃躲開。

林絳撇嘴,笑得狡黠:「等著吧,小孩沒吃飽,等會兒把你相親對象吃了。」

沈宴從家裡搬出去了,但還是沒逃脫被安排相親的命運。

李靜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終於逼迫沈宴同意相親。

於是那天在醫院,沈宴找到林絳幫忙。

半個小時后,林絳在一面牆后潛伏,靜靜觀察不遠處坐著的女人,據說她是教師,比沈宴大一歲,長得很溫柔,氣質宜室宜家,但說不出和沈宴配不配。

打量之中,沈宴的微信發過來:【開始行動。】

林絳對著手機看了看自己的妝,確保無誤后,踩著高跟鞋走出去,扭得像條蛇。

她到沈宴面前坐下,沈宴驚慌失措,浮誇地問:「你……你怎麼在這兒?」

她故作原配架勢,看了看面前的女人,又看了看沈宴,捏著嗓子問:「老公,她是誰?」

眼前的女人明顯有點蒙,問沈宴:「這位是?」

沈宴結結巴巴,很是為難的樣子。

林絳抱著胸,挑眉勾唇,審視地問:「我是他女朋友,你誰啊?」

女人皺了皺眉,還是問沈宴:「你有女朋友?」

林絳一聽,裝模作樣地哭了起來,用手捶沈宴,聲音又尖又細,惹得餐廳不少人都往這邊看:「什麼叫你有女朋友?你現在還瞞著咱倆的事兒?你說咱倆什麼關係?你對得起我嗎?」

對面的女人頓時僵了,臉色驟然陰鬱,端起水杯朝沈宴臉上就是一潑,罵了句「渣男」后拎包離開。

林絳想到過這女人會這麼做,卻還是被這杯水嚇得一愣,看了看正慢條斯理擦水的沈宴,有點怵:「我可是照著你給的劇本演的,剛才,是不是有點過分啊?」

沈宴一笑:「正合我意,這樣以後就不用對付這些事兒了。」

「其實吧,你也老大不小了,確實可以……」林絳認真地說。

「菜都還沒上,吃了飯再走吧。」沈宴打斷她。

林絳不死心:「你告訴我,為什麼這麼多年不談戀愛啊?」

「那你為什麼這麼多年也不談戀愛啊?」沈宴反問。

林絳一愣:「我這不是還沒遇到嗎?」

「我也是還沒遇到。」

「哼。學人精。」林絳喃喃。

「什麼?」沈宴沒聽清。

「沒什麼,餓了。」

林絳低頭吃飯,絲毫不知道,在剛剛她躲避的牆面背後,站著一個男人。

【37】

江為風剛去東京出了幾天外景,回來后被江河叫去陪幾個親戚吃飯,吃到一半出來接電話,誰知道迎頭撞上一出好戲,而他居然還看完了。

江為風冷眼沉默,看著女人紅唇鬈髮,明艷妖孽,緊身弔帶裙下的皮膚白得晃眼,哪裡還有她平時小白花的樣子。

他氣急反而笑了。

回到包廂,長輩們正七嘴八舌聊得熱鬧。

見江為風進來,江河說:「剛才正聊到你呢。」

江為風落座,漫不經心地問:「說我什麼?」

「還不是說你沒媳婦。」一位伯父看著他笑。

江為風笑笑,沒心思回話。

這邊伯父又開始說:「你爸說你工作忙,那也可以從以前的同學里找啊,正好也免了認識的過程。」

「就是啊,我家小麗現在這個未婚夫,就是之前的同學,兩個人一直是好朋友,順其自然就好上了。」這群中年男人八卦起來不輸女人。

「要說這談對象,還是青梅竹馬的好。」

「……」

江為風眼底閃過一抹黑,突然扯出一個笑:「其實我有女朋友。」

熱鬧的場子頓時靜了下來。

江河端著酒杯,愣了片刻,問道:「什麼時候的事兒?」

「就最近,不信你問鄭姨。」江為風還是笑,眼神里的情緒讓人捉摸不透。

「我先回去了,你等會兒回去的時候叫個代駕。」江為風拿了外套,對江河說道。

他又對幾位長輩頷首笑了笑:「我家那位要我去接她,先失陪了。」

說完,他便退出包廂。

出門的瞬間,他勾起的嘴角瞬間變為一條直線。

他往大廳看去,剛才的位子上只剩服務員在收拾,看來他們是剛出去不久。

他滿腹心事地驅車回家。

鄭萍正在家看電視,江為風扭頭瞅了一眼,沒走兩步,被人叫住。

「回來了。」

「嗯。」

「前兩天我想請林絳來家裡吃飯呢,她說忙,一會兒你打電話問問?」

「……」

「怎麼不說話?」

「聽見了。」江為風一笑。

晚上洗完澡,江為風趿拉著拖鞋,咬著煙,坐在椅子上點開林絳的微信,先是撥通了語音電話,沒人接,又撥了電話號碼,還是無人接聽。

江為風摁滅了煙,起身踱了兩步,又泄氣似的把自己摔進床里,他仰面躺了許久,黑眸沉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掏出手機去看,QQ里只保留了一個對話框,對話的最後日期停留在2月11日。

林絳:【元宵節快樂。(群發勿回)】

江為風:【多謝。】

再往上划,幾乎都是這類似的節日祝福。

可早在七年前,他就看過成明昊和顧翔的手機,根本沒有什麼「群發」。

他原本心裡就想到了這一層,可知道確切答案的那一刻還是耐不住,好似一間密不透光的暗室,有人「啪」一下打開電燈,刺眼的光把滿室的飛蛾都照得撲棱起來。

林絳就是那盞燈,他恨不得立刻撞上去。

是不是撞得血肉模糊,支離破碎,就能看見燈芯?

「林絳。」

夜正濃,他輕聲喃喃,沒有迴音。

林絳在第二天才看到江為風的未接電話,一陣迷惘,揉了揉眼睛,才發現沒看花眼。

她的心便不爭氣地亂跳起來——

他居然主動給自己打電話了……

林絳像忽然繞進一座迷宮。

她若有所思。

指尖摩挲著手機殼,想了好一會兒,她才給他回撥過去。

早上七點多的時候,手機振動打破了一室寧靜,江為風煩躁地翻了個身,迷糊著在枕頭下一通亂摸,閉著眼睛接起來:「喂?」

聲音又啞又懶,一聽就沒睡醒。

「抱歉,我是不是打得太早了?」林絳輕輕問他。

江為風閉著眼收住呼吸愣了兩秒,又倏地睜開眼,睏倦一掃而光。

「我昨天手機沒電了,早晨才發現,這會兒剛充上……」

她解釋著,像是怕打攪到他,聲音又小了幾分。

她的聲音像羽毛一樣刮著他的耳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往他耳邊吹氣,惹得他一陣戰慄燥熱。

「沒別的,鄭姨想請你來家裡吃頓飯。」他眼底清朗一片,只是嗓子還是喑啞。

她在那頭沉默了許久,他也不急,等她的回答。

幾秒靜默過後,聽筒里傳來一聲——

「好。」

江為風一笑:「你什麼時候有空?」

「今天上午有課,其餘時間都有空。」

「這樣啊……」他聲音懶懶,「那我晚上去接你吧。」

林絳聽他說要來接她,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安心,揚揚嘴角笑了笑。

「你笑什麼?」他問道。

「我沒有。」她一愣,有種上課做小動作被抓到的窘迫。

這話一出,反而臉紅了。

誰都知道,她是口是心非。

江為風心頭一顫,這三個字太像撒嬌。

他心情好得不行:「晚上去接你?」

她說:「好。」

掛了電話,她軟糯的聲音還在耳根繞著,惹得他整個右耳都酥酥麻麻的,像點燃了一個引子,倏地爆破。

大火頃刻之間燎原。

江為風起身去廁所,自嘲自己像個毛小子似的。

這一天過得實在慢。

下午五點左右,江為風開車從公司去往幸福公寓。

FM87.7在放歌,他不自覺跟著哼了兩句,切歌的時候才暗嘆自己居然會唱。

剛拐了沒幾個路口,江為風忽然看見前面的人行道上有個戴著黃色鴨舌帽的老人。他覺得熟悉,擦肩的時候又看了一眼。

誰知道,那老人卻忽然被一輛拐彎的電動車颳了一下,整個人狠狠摔在地上。

他緊急踩了剎車。

半個小時后,江為風坐在急診室,看著老人掛著水,正愁眉苦臉。

「給我女兒打電話沒打通,可能在忙。」老人說。

江為風不好催促,說道:「沒事,您先去檢查,我等您家人來了再走。」

老人感動不已:「上回在呼倫貝爾見到你,就覺得你是好人,今天太麻煩你了,我給我外孫女打個電話讓她來吧,你要有事兒再給耽擱了,我心裡更過意不去。」

江為風說:「好。」然後便去樓道抽煙。

一根煙燃盡后,他掏出手機看錶,5點47分,想了想,他給林絳發消息:【可能晚點到。】

消息剛發出去,林絳的微信電話就打來了。

「江為風。」

她叫他的名字,聲音有點不穩。

「怎麼了?」

「我這邊臨時有點事,要不改天再約成嗎?」

江為風略頓了一下,說道:「好。」

她匆匆掛上電話。

江為風看著屏幕還亮著的手機,沉默了幾秒。

他轉身回急診室,走到門口,護士正推著老人過去拍CT片。

老人把自己的手機交給他:「我外孫女到了會打電話,麻煩你下去迎一下她,等她來了你就先走,別耽誤了自己的事兒,不用等我出來。」

江為風握著手機,點點頭:「您放心進去。」

天際最後幾抹霞色紅得好像煙上剛剛點燃的花。

手機屏幕一直亮著,微信里他打了幾個字,又刪去。

遲疑之中,另一個電話振動起來。

他掏出來,目光一凜。

「外公,我現在到急診室了,怎麼沒人啊?你到哪兒去了?」

聽到聲音后,江為風把聽筒從耳朵上拿開,又確認了一遍——備註是「絳絳」,沒錯。

「林絳?」

遠處最後一絲霞光散了。

煙上的花忽然亮起來。

起風了。

兩個小時后,江為風的車子停在香江城外。

徐名娟和林偉早早就站在大門口等著,一見林絳和江為風扶著老人從車裡下來,兩個人著急忙慌地跑過去。

「爸,您沒事兒吧?」林偉上前扶住。

外公擺擺手:「沒事沒事,就是摔破了點皮,多虧了小江把我送到醫院,還跑前跑后的。」

徐名娟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江為風,這會兒又多看了一眼:「謝謝你啊。」

江為風笑了笑:「客氣。」

林偉扶著外公,問江為風:「今天多謝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天色已晚,外公需要休息,就不打擾了。」

外公笑著點點頭:「好,今天確實太晚了,改天外公請你吃飯。」

江為風說:「好。」

林偉和徐名娟又說了幾句客氣話,便扶著外公要上樓。

林絳在旁邊一直沒說話,徐名娟問她:「你今天是在這兒住還是回去?」

「明早有課,得回去。」林絳答道。

「那我送你。」徐名娟和江為風同時開口。

【38】

林絳暗暗倒抽一口氣。

徐名娟抬頭又看了江為風一眼,江為風毫不閃躲地把目光迎上去。

徐名娟又去瞧林絳。

外公瞧這情景,忙去拉徐名娟的袖子:「走走,上去我給你說。」

徐名娟看了看江為風,又看了看林絳,林偉朝她使眼色示意上樓。

於是,徐名娟笑笑,對江為風說:「那拜託你了。」說完又去盯林絳,「到家說一聲。」

林絳點頭:「好。」

江為風頷首:「保證把她安全送回家。」

坐上車,兩個人有好一陣都沒開口講話,最後還是林絳先開口:「今天謝謝你啊。」

江為風轉動方向盤,像是心情不錯,問道:「怎麼謝?」

林絳一愣,想了想才回:「要不改天我請你吃飯?」

「好啊。」江為風不客氣。

林絳又是一愣。

江為風偏頭睨她,明知故問:「怎麼愣住了?」

「沒,」林絳忙說,「到時候有空你告訴我一聲,我隨時可以。」

「行。」

江為風嘴角噙著笑,單手把著方向盤,車子一路疾馳。

半路上,林絳回憶這幾次的偶遇,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一句台詞,「世界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嘴角不自覺彎了彎。

卻被他捕捉到:「笑什麼?」

林絳抿抿嘴唇:「感覺你都快成我的專用司機了。」

江為風聞言低笑,轉頭朝她看去,林絳這才發現他笑得深時,左臉上居然有一個酒窩。

發現這件事的時候,林絳心底長嘆氣——

到底是凡夫俗子,逃不過見色起意。

不知為何,就那一個瞬間,林絳想起十七歲晚夏的黃昏。

夏末時分的黃昏,天邊有霞光散開,是粉紅色的,就像彼時少年時的日子。

那麼濃那麼深的溫柔,鋪天蓋地,每一寸都無處可躲。

直到忽然一陣鈴聲沒禮貌地響起,打破平靜。

林絳回神,忙偏頭。

餘光瞥見江為風神色輕鬆,還慢條斯理地戴上藍牙耳機。

那邊的人說了什麼他好像沒聽清,問了一句:「莉莉安?」

似乎是得了肯定的回答,他勾了勾嘴角,又問道:「你聲音怎麼啞了?」

林絳便屏息,盯著他車前那朵搖頭晃腦的花出神,旁邊那枚藍色的耳釘已經不見了。

又聽他問道:「下周能搬?」

掛了電話后,他心情更好了。

江為風見林絳在一旁低頭玩手指頭,眸光閃了閃,忽然解釋道:「這是我助理。」

林絳心一跳,抬頭應了聲:「哦。」

聽不出什麼情緒。

江為風定定看了旁邊的女生兩三秒,不聲不響地笑了。

很快到達目的地。

林絳手攥著安全帶,看向男人:「你一會兒路上小心。」

江為風點點頭:「你欠我頓飯。」

林絳抬眸,看眼前的人似乎沒有玩笑的意思,便回道:「知道了。」

江為風聽罷,滿意地點了點頭。

林絳低頭把包往肩上提了提,再伸手去按安全帶上的按扣。

一下,兩下……沒彈開。

她極小聲「咦」了一聲,朝右側扭了扭身子,又加了兩成力氣按了兩下,還是沒反應。

林絳正想扭頭去問他,剛一抬臉,誰知他忽然欺身過來,他的唇擦過她的眉心上。

溫熱的觸感猶如電擊,惹得林絳渾身戰慄,就像她高考結束那年在日本看過的夏日祭煙花禮,嘭嘭嘭,到處都炸滿了煙花。

離得這樣近,連他身上的煙味都蔓延過來,他卻好像沒什麼反應,停頓了兩秒鐘的樣子,起身移開。

那動作漫不經心,平淡無奇。

「這個安全帶壞了。」江為風提醒她。

「我忘記了,」林絳乾笑,攥著安全帶的手有薄汗,雙眼閃躲了會兒,最後才落到他的衣角上,「那個,你能幫我解開嗎?」

江為風沒說話。

這密閉的無處可躲的寧靜,讓林絳眉心直跳,直到她下決心抬眼看他時,他才忽然俯身過來。她深吸了一口氣,一動不動任他輕巧地解開她的桎梏。

然後,她再沒勇氣多待一秒,說了聲「謝謝」,又加了句「再見」,以最快速度推門而去。

江為風看著女孩落荒而逃的背影,雙眸閃爍。

直到她離去的地方早已空無一人,他才驅車離開。

林絳穩著心神,不緊不慢走到公寓門口,掏出卡刷開進入公寓大門,拐彎進公寓樓的時候餘光瞥了眼遠處空地,車子剛起動。

一陣風吹過,吹走了臉上殘存的溫熱痕迹,林絳第一次感受到「賢者時間」。

電梯來了,她慢悠悠進去,正巧徐名娟電話打過來,問道:「到了沒?」

她「嗯」了一聲,滿腹心事。

徐名娟那邊熱鬧,林偉好像要幫外公洗澡,問徐名娟該換哪件睡衣。

徐名娟沒空理會林偉,所有的心思都在林絳這邊:「他……你什麼時候認識的?」

「高中同學。」林絳眼一跳。

「長得倒是蠻帥的,個子也高……」徐名娟喃喃道。

林絳笑了:「您啊,就別關心別人了,關心我還不夠啊?」

「我哪是關心別人啊,我就是關心你。」

聽到徐名娟嘆了口氣,林絳的笑緩緩定在嘴角,好在那邊林偉又在說話,徐名娟這才暫停話題:「行了,你快回家歇著吧,我去看看你爸叫我什麼事。」

林絳正好拿卡開了房門,回了句「好」,然後三兩步走到卧室,把自己狠狠丟進床里。

窗外華燈點點,此刻天色已經黑透了。

夜深處,自有燈紅酒綠的風月場。

江為風就躲在這片熱鬧里,灌了自己三杯酒。

顧翔琢磨了一番才開口:「什麼情況?」

江為風不咸不淡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不是,因為什麼啊?平時都是我拉你出來耍,今兒咋了?大晚上忽然翻哥們牌子?」顧翔往江為風身邊湊了湊,手拍在江為風肩上。

「你還記得38.6℃嗎?」江為風又灌了口酒,沉思了會兒,才開口。

這下輪到顧翔遲疑了,仔細回憶了一番,才瞪大眼睛「哦」了一聲:「怎麼了,你這是回憶青春了?」

江為風眯起眼:「我好像找到她了。」

顧翔咽了口唾沫,又驚訝地說:「這麼多年了,夠曲折離奇啊。」

江為風哼笑:「算不上。」

「不是,這人誰啊?漂亮嗎?」顧翔來勁了。

江為風不願搭理,顧翔卻不依不饒:「看你這熊樣,怎麼?是不是夠好看的,讓你春情萌動了?」

江為風聽罷,想起剛剛車裡那幕,這會子心上痒痒的。

原來星星之火,真的可以燎原。

他從桌上拿了根煙和打火機,打上火之後,沖著顧翔沒心沒肺地扯了個燦爛無比的笑。

接下來的幾天,林絳都很忙。

外公摔了之後行動不便,加上爺爺身體一直不好,也需要照顧。偏偏這時候林偉公司有急事出差,只剩下徐名娟一邊要顧著老人,一邊還要往餐廳跑,實在分身乏術。

餐廳的事兒林絳都不太懂,照顧老人的活,就自然落到她頭上。

這幾天,她除了上課和學生們在一起外,見過最多的人便是家裡的兩個老頭兒。

這天中午,林絳剪輯完電台稿,胡亂扎著頭髮從卧室出來。

客廳里,外公正不知和誰通著電話,笑得紅光滿面,爺爺則躺在搖椅上聽新聞廣播。

林絳走近敲了敲餐桌,問道:「今天老媽沒留飯,咱們點外賣?」

話說完,一排烏鴉飛過。

這倆人,沒一個理她的。

她正扶額,門口響起鈴聲,林絳三步並兩步過去開門:「誰啊?」

「我。」一個熟悉的男聲。

「大中午的,你怎麼來了?」林絳側身讓沈宴進屋。

沈宴一笑,伸著雙手在林絳眼前晃了晃:「我不換鞋了哈。」

「不是,你這是未卜先知,還是有內應啊?知道我家沒飯,還自己帶了午飯?」林絳歪歪頭,去接沈宴手上的東西,拎起來一看,葷素齊全。

「哎?你怎麼來得這麼快?」爺爺不知什麼時候從搖椅上坐了起來,看到沈宴還有點沒反應過來,愣愣的。

「正好我所里沒事,這不就直接過來了,多陪陪爺爺和外公。」沈宴熟門熟路去廚房拿盤子。

外公這邊也收了線,手機還沒放下,轉頭看到沈宴,一愣:「哎?你怎麼來了?」

爺爺忙回道:「什麼叫他怎麼來了?當然是我叫來的。」

「外公,我給你們送點吃的。」沈宴一邊把菜倒進盤子,一邊笑著回答。

林絳沒搞清楚狀況,在一旁抱胸看戲。

爺爺朝外公擺手:「上午阿宴給我發簡訊問我身體怎麼樣了,我多和他聊了兩句,阿宴這不是知道小娟沒給咱們留飯,便特意跑一趟。」爺爺特認真地沖沈宴點了點頭,又問外公,「阿宴是多好的孩子啊,你說是不是啊,他外公?」

林絳扯了扯嘴角,沒笑起來。

外公皺了皺眉,一句話哽在嘴裡沒說出來。

「爺爺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這不是舉手之勞嘛,林絳不會做飯,你們身體又還沒好利索,吃外賣對身體不好。」沈宴一邊說著,一邊倒出最後一碟菜。

林絳去廚房拿碗筷,路過沈宴的時候做了個鬼臉,做完后又忽然想起什麼,忙問道:「你說吃外賣不好,那你這飯菜怎麼來的?」

沈宴撓撓頭:「我打電話讓我媽做的。」

林絳忍不住張大了嘴:「啊?」

她小聲嘟囔了一句:「那你大老遠跑來幹嗎呀?直接讓靜姨給我們送不就成了?」

這邊爺爺又激動了起來:「啊?你說兩個老頭子吃一頓飯,還讓你媽費心了……」說著,不好意思地嘆起氣來。

「阿宴,你說你費這事幹嗎,這樓上樓下的,你還特意跑一趟……」外公慢悠悠從沙發上坐起來,往餐桌邊挪。

林絳忙去扶他。

外公說話有些吞吞吐吐:「你說,也不知道你提前來,一會兒吧,我還請了個客人。」

「什麼客人?」話一落,爺爺和林絳均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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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風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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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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