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節:卧底的基本素質
散去了濁氣的明吾林平靜得像無風深夜的湖水,可平靜的外表下隱藏了多少殺機,怕是只有那些無緣無故「消失」在密林中的生靈知道。
莘莘刀鋒開道,李世民身周劍氣繚繞,一路上的妖靈忌憚兩人身上的刀兵之氣,並沒有什麼不長眼的來觸霉頭。
行出不遠,李世民便發現莘莘看似執刀,實際上卻是隨著刀身震顫在變換方向,那刀在李世民看來像是某種動物的骨骼所制,遠古異獸,有感應濁氣的能力也並不稀奇,到了一處,只聽得刀身嗡鳴,莘莘順勢持刀一揮,眼前景象雪崩般塌陷潰散,二人眼神俱是一凝。
幻象如此逼真,如果不是刀鳴引路,他二人也未必能發現端倪,出時濁氣遮天蔽日,所制幻境又這般天衣無縫,這異物的能耐未免太大……
待到幻術散盡,原本是巨木參天的地方露出一座幾丈高的石塔來。
「這裡應當便是那東西的居所。」莘莘的眼神晦澀難明,「只是這石塔的外形,是祭祀的規制。」
「祭祀的規制?」李世民雖然成仙日久,但是對遠古諸多細節了解得並不完全,畢竟千萬年來典籍浩如煙海,兼有野史訛傳,他志在劍道,怎會將文史之事一一記得清楚。
莘莘大約也探明了石塔內毫無異常,直直向塔內走去:「正是。」
「上古之時天凡相通,祭祀之時無需過多靈力便可溝通神明,所以人們常常祝禱,求神靈賜福祉,解災厄。人們所求神祇不同,便有了各異的祭台和祭禮,這石塔便是其中一種,祭的是十分不凡的仙神。」
李世民看到石塔中央一個半人高的圓台,台上浮雕栩栩如生。
「浮石。」他一眼便認出了那圖騰。
「不錯。」莘莘垂眸看著祭台上身披祥雲的瑞獸形象,「也只有浮石才能勞動他們如此大費周章。」
察覺他這話說得怪異,李世民看了莘莘一眼,卻沒有多問。
「可我記得,浮石並未成神成聖。」
「不錯。浮石至終也只是仙身。」莘莘點點頭,「可是他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祥瑞之獸。」
「獨一無二……莫非浮石竟不是一族之長以族名為號,而是真的只獨自一個?」
「浮石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莘莘道:「我與他也有過一面之緣,他著實……」莘莘像是詞窮,頓了半晌才說,「他著實是最像祥瑞的祥瑞。」
「這祭台,便是遠古之人向浮石祈求福澤的?」李世民環顧四周,總覺得有一種微妙的違和感,這石塔逼仄狹小,塔內空間幾乎全被圓台佔據,外形更是刁鑽,非但沒有神聖之感,反而令人覺得陰暗隱晦,「似是有些不妥。」
「當然不妥。」莘莘的聲音霎時轉冷,甚至透著隱約的殺意,「你可知這祭祀如何進行的?要將有大氣運的人置於石台中央,刺其心血,折其福澤,用運道呼應浮石的瑞氣,達到召神的目的。以人之氣運奪天之氣運,豈是什麼光明磊落的法子!」
李世民微微嘆息,身具大氣運的人本應是一生順遂,能被用來祭神,想必中間尚有許多陰詭暗算,人之貪念著實作孽,只是祥瑞一類秉瑞氣而生,生性最是不喜陰暗,浮石作為天下首屈一指的瑞獸,怎會接受如此祭祀?
「浮石几乎未曾回應過。凡世記載中他的行跡極是罕見,久而久之凡人自是尋了新神去供奉,這種石塔到我沉睡前已經幾乎見不到了。只是可惜我不怎見過如此祭禮,否則定教作惡之人以血償之。」莘莘面色冷凝,抬頭向上看去,石塔頂端一點隱約的明亮閃閃爍爍,卻是看不真切。
「李世民,你可看得清石塔頂端是何物。」
李世民在石塔中不曾發覺靈力氣息,此刻見那明亮也頗為不解,寬袖一振,一道劍氣順塔壁而上直指頂端,竟覺塔頂彷彿帶著無形的壓迫感,明明沒有絲毫靈力氣息卻能阻得劍氣流轉不暢,好似被困住一般。
「這塔頂頗為古怪。」李世民將情況說與莘莘,莘莘卻是冷笑。
「如此,看來便是那些凡人的齷齪心思了,不僅想召引浮石,還念著要困下些瑞氣,且讓我破了這塔頂,看它如何作怪。」說罷,他揮刀便要隔空斬向頭頂,卻被李世民抬手阻住刀勢。
「且慢。」李世民道:「這處機關不動靈力卻能困住仙氣,手段弔詭,若以刀兵一力破之恐生變
李世民聽到了莘莘的問話,卻暫時分不出心來回答,那團白光似乎有著強大的引力,讓他的精神全部集中到了那一點,竟像瞬間入定一般。這種感覺於他而言並不陌生,他渡過天劫,仙身初成時,三花聚頂便是如此感受,只是為何在此時此地……
不需李世民回答,莘莘也已有了答案。
絢爛光芒中,李世民頭上凝出的虛影,恰恰是浮石真身的模樣。
「難怪……難怪那東西能被你的星蘊攔下。」莘莘恍然,「一印跗骨,名不虛傳。」
待到光芒消散,祭台中央緩緩現出一根獨角樣的物什,周圍瑞氣繚繞,光華流轉。
「此物是……」李世民將它掂在手中細細端詳,只覺得入手溫潤,氣息平和,瑞氣竟會緩緩滲入肌理,只略一體會便知必是療傷聖品。
「這是浮石獨角。」莘莘走到李世民身側,就著他的手查看這白色物件,卻並不觸碰。
「浮石秉天地福澤而生,骨骼皮毛均是異寶,尤以獨角為甚,只是浮石昔日隕滅時一身瑞氣盡散世間,身軀亦在天火中被焚為灰燼,不想竟留下了這角。」莘莘仔細看了看,微微站遠了些許。
李世民見他舉止之間刻意迴避,便問道:「可是有何不妥?何以如此避諱。」
「並無,」莘莘搖頭,「只是浮石仙骨瑞氣極盛,我平生刀刃染血,殺伐之氣太重,這浮石骨正是克我之物。你雖以劍證道,卻深得劍心懷柔之德,又懷浮石星蘊,這才可以輕易取它,如此想來,這浮石角合該由你取得。」
李世民點點頭,手腕一翻收起了獨角,倒不是他對這寶物多麼偏愛,只是百年前雲善因著一些意外受傷,他雖是儘力挽回,但終究令雲善本體留了傷痕,雲善劍不比承影,不與他法身相融,故而他也不能以清氣修復雙劍,只能靠鑄劍之法熔煉劍身。
雲善雖是劍,但劍既有靈,在他眼中便和一般生靈無二,不到萬不得已他亦是不願將一把難得的古劍回爐重鑄。
可修補劍身與重鑄又不同,對材料和鑄劍人技巧的要求都更高,若問起原因,只需想想是打磨一面銅鏡簡單些還是將破鏡完美重圓簡單些便可明白了。
李世民雖然在鑄劍之術上已是登峰造極,一時也尋不到好的材料,多年下來仍是擱置,如今得這浮石角,氣質溫平潤澤,又滿載瑞氣至為精純,用來補劍再合適不過。
至於煉化瑞氣為自己提高修為這件事,李世民並不是很在意,他本不是急功近利,爭勇鬥狠的性子,成仙日久,於修行一事上倒是越發淡泊起來,不過隨機緣而行罷了。
「這裡住的並非什麼妖物,」莘莘忽然說,「那也是一種遠古異獸,名叫獬豸。」
比起浮石,獬豸在典籍中多有行跡可查,李世民也對此有些印象。上古傳聞,獬豸秉性剛正,能斷是非善惡,解一切糾葛紛爭,雖然不像瑞獸一類能予人福澤,卻也被凡人視作象徵著世道清平的吉兆,既然並非妖物,就不會被明吾山天道鐵律所困,又怎會盤桓此處,沾染上如此濃重的濁氣?更何況獬豸一族已是數千年不曾出現於人間。
「聽聞獬豸於絕地天通之後便已絕跡。」
「絕地天通之後,獬豸一族因事獲罪,就此消弭於世間,昔日絕地天通,於人間無異於天降浩劫,捲入其中的仙凡精怪皆死傷慘重,我也是因此事受了重創,沉睡數千年。此事內中詳情我尚且不甚清楚,旁人記載恐怕更加混亂而不可信任。」莘莘盯著重新黯淡下去的祭台,語氣有些遲疑:「我始終懷疑獬豸族中的罪魁禍首並沒有死去。」
「莫非他逡巡人間,數千年來不得解脫。」經月光寶劍一事,李世民更知天道無情,非人力可違,既是罪魁又怎會幸免於難,若是尚在世間徘徊,怕是比死更加可怕的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