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亂生(1)
第5章夜亂生(1)
蘇顏青打開門,只見一個女子立在門邊,素白的衣裳被月色一浸染,竟有淡淡光華流瀉而出。她的面龐隱在陰影下,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只覺得她悄然而立,身姿贏弱,楚楚可憐的風韻攝人心神。
「姑娘,請隨本將軍換個地方。」蘇顏青咬咬牙道。
那女子不答,轉身進屋抱出一個熟睡的孩子。蘇顏青見狀,若箭般挺拔的身子晃了晃。他在做什麼?他是在把一個母親推進火坑。他頓時覺得臉上似火般燒起來,真恨不得往自己面上扇幾個耳光。
「走吧。」那女子淡淡道,聽不出一絲哀怨。
蘇顏青額上滲出豆大的汗,該死的,他寧可去攻一座城池也不願意麵對如此境地。兩人一時面面相對,默然而立。
李靖才見狀奇怪,忙上前輕喝道:「做什麼呆住了,快走吧。」他看向歐陽箬懷中的孩子,只得改口道:「這孩子是廢國帝姬吧。等等派個宮女來看著,你快隨我們走吧。」
歐陽箬忽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聲道:「妾身可以隨兩位大人走,可是大人一定要答應妾身保我孩子。」夜色下,她雙眼淚光迷離,燦若星子。蘇顏青看得一陣心動神馳,竟一時呆住了。
李靖才在一邊不耐煩道:「女人就是麻煩,她是廢國帝姬,沒侯爺的命令誰也動不了。好了,咱家會派人把她帶到廢國華國公那邊的。」說著扯著蘇顏青就示意他快派人來。
歐陽箬無奈,知道此時由不得她,只得抱著帝姬跟隨守衛一同走。蘇顏青一句不吭,埋頭快步走到前面。
奢華的華國宮殿,雕樑畫棟,曲廊宛轉,沒有那攝人心魄的威嚴,卻是江南的秀美之風居多。但是在月色的籠罩之下,卻似一座陰森的大墳墓。歐陽箬抱緊熟睡的帝姬,心中惶恐不安,面上卻是強自鎮定。她聽到守衛的幾個閑聊,後宮女眷們統統都被集中到了皇后的宮中永華殿里去了。是什麼竟讓她比別人特別?為何她會偏偏單獨囚禁?
難道是乾元殿前的那一望嗎?
歐陽箬心中胡思亂想,卻不想目的地很快就到了。李靖才一揮手,在侍衛耳邊附耳幾句,就上來一個宮女將帝姬接了過去。歐陽箬只覺得心如刀絞,萬分不舍,凌湘雖不是她親生,但遭此大變,她卻視若自己的孩子。略一猶豫,轉頭見李靖才滿面不耐煩,只得咬咬牙遞了過去。
夜色中侍衛的甲胄鐵劍森冷嚇人,重重的樓閣在夜色里張牙舞爪,似鬼魅丑怪。歐陽箬抬頭一看面前的殿門,不由倒吸口氣——凌雲軒!
凌雲軒是華帝平日最愛的休憩之所。裡面不消說寶器琳琅滿目,就是廊回曲折,假山水池便是集華國園林工匠之大成。華帝喜風雅之物,平日從全國搜羅來的奇珍異寶大多放於此,又自詡自己有凌雲之志,遂把此處更名為「凌雲」。平日歐陽箬往來此處也不少,只是從沒有像今日這般緊張不安。
華國已滅,如今誰有能力,誰又有資格住進此處?歐陽箬心念飛快轉動,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而她又是為何而來,為誰而來?
她猛地扭過頭去,見宮燈下蘇顏青清俊的面龐帶著一絲絲懊悔不忍,宮燈被夜間的風吹得明滅不定,他的面容終於再也看不清楚。歐陽箬只覺得心裡「咯噠」一聲,尖銳的絕望還未淹沒她,有一雙手猛地扭著她的手,飛快地把她的雙手捆上,推著她向前走去。
「咚」的一聲,她被鎖在了凌雲軒中的碧月閣。嘴也被堵上了厚厚的棉布,四肢被捆著蒙在了床上。昔日曾被譽為行若柳拂風,坐若閑庭花照水的華國第一美人,此刻形象全無,被捆得像個粽子一般。歐陽箬只覺得自己連哭都哭不出來。若她猜得不錯,她定是被當成暖床的工具獻給了那個什麼侯爺。
漫天滿眼的緋紅色鮫綃帳,輕輕裊裊,若即若離地環繞在象牙床四周。微風過處,窗外的花草香,室內的熏爐香,交織的奇香馥馥,沁人心脾。滿室的旖旎曖昧之色。
不成,她不能光躺著不做什麼。什麼時候她歐陽箬成了這等束手待斃的羔羊?!歐陽箬奮起掙扎,挪了一陣,弄得滿頭香汗淋漓,卻只挪了一小塊地,捆著的手卻越發疼了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似乎有陣喧鬧聲傳來,歐陽箬再也顧不得手疼,銀牙一咬,翻身滾下了床鋪。
「咚」的一聲,額頭碰上地面,她只覺得疼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忍住即將呻吟出聲的呼痛,她咬著牙貼著地面向房內的一處重重垂幔滾去,若是可以逃得今晚,她一定要想法子逃出去。她還有流落在外的凌玉,還有德妃託付給自己的凌湘,她一定要活著,親眼見到她們…
她正想著如何才能藏身,冷不丁見一雙黑靴無聲無息地立在她面前,她的驚叫只被棉布堵在喉頭,成了咿呀可笑的聲音。下一刻只覺得天旋地轉,再能看清楚時候,自己已經跌在了床上。臉碰上那柔軟的被衾,呼吸都為之一窒。
「你是誰?」深沉的嗓音冷冷地在她背後響起。
歐陽箬被他一隻手輕鬆地壓在床上,只覺得胸腔里的空氣被一點點地壓迫出來,幾乎要窒息了。冷汗慢慢地劃過她的面頰。歐陽箬口不能言,身上又不敢掙扎,身後的男人卻是沒有放開她的意思。
「你不說話就以為本侯沒辦法了么?」那男人聲音冰冷如霜,一股凌厲的殺氣直逼歐陽箬的後腦勺,若他手裡有刀,估計她就人頭落地了罷。歐陽箬苦笑地想。
「砰」的一聲,歐陽箬被他甩到地上,清涼的月光把她的面龐照得清楚幾分,那男人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詫,隨即隱沒。
歐陽箬覺得身上的骨頭幾乎都被摔斷了,全身上下無一不疼。清亮的眼中醞著淚意,卻是始終不肯滾落下來。
「原來是你。」那男人的嗓音深沉如幽深的譚水。
歐陽箬集中視線,抬頭看向他。他正面對著窗戶,狀似悠閑地斜斜靠在窗前的矮几上,一雙眼中卻是利芒閃爍,直刺人心。兩人沉默相對。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重的酒味,卻是華國的御酒梨花白。這酒入口清淡,後勁卻是極大。歐陽箬閃過這個念頭,愕然發現自己竟然有這等閑情去注意這等小事。
下一刻,口中一松,原來是他把她口中的棉布給拿掉了。
「你來這做什麼?」楚霍天冷冷地問,厲目中滿是戒備的神色。
歐陽箬聞言,不知如何卻想要笑,原來是做奴才的想討好主公,把自己給當成貢品給呈了上去,可笑他竟然不知道?想著她嘴角輕輕上揚,卻立刻疼得倒吸了口氣,額頭上的傷還在抽痛著。
楚霍天冷眼看著地上半躺著的女人,她有一張漂亮得令每個男人都忍不住疼惜的面容,可是她的眼睛卻是清澈似冷泉,看著他不知迴避躲閃,更無一絲的害怕。酒意一陣一陣地上涌,他只覺得渾身熱得難受,眼前更是開始模糊,但是多年養成的習慣讓他毫不放鬆戒備地看著她。
雖然只是個被五花大綁的女人。
「侯爺,你放了我吧。奴婢只是不小心走錯地方,才被綁了進來。」歐陽箬見他眼中神思之色越來越重,忙低下眼帘,低著頭嚅嚅地道,盡量裝出一副害怕之極懦弱的模樣。
「哦?」楚霍天忽然輕輕笑道,「走錯地方了是么?」歐陽箬偷眼看他,見他面上迷離之色更重,似乎一眯眼就要睡過去。
正當她以為他不信的時候,忽然他醉意朦朧地笑道:「好,本侯就放了你。」聲音里含著一絲戲謔,說罷,上前在她手上腳上輕輕一扭,就把繩子給她解了開。
歐陽箬手忙腳亂地掙開,一挨到身上得了自由,立刻若受了驚的兔子往門外跑去。她飛快地穿過重重的簾幕,腳下不停,只盼著那個男人沒回過神來能讓她得了僥倖跑掉。
華帝喜風雅,一間平常的起居卧寢之所造得曲回複雜。她左穿右突才看見門在不遠處,心中大喜,忙跑了過去。不提防腳下一扭,人就撲倒在地上。口中驚呼還沒出聲,人就被提了上來,撲入一個寬闊的懷裡。她震驚萬分地抬起眼來,對入一雙含著譏哨的眼中。
楚霍天一手鉗制著她的雙手,另一隻手輕輕地來回撫摩著她光滑的臉頰,眼光梭巡著她的面容,似乎在想著什麼。緊貼她的軀體醉得搖搖晃晃,萬分曖昧地磨著她的嬌軀。
「你…你走錯地方了么?」他靠在她的肩上,輕笑道,吐出濃重的酒味輕撩她的耳邊,引得她一陣陣酥麻,「好像是我手下把你送到這來的吧。」
歐陽箬驚得瞪大眼睛,他眼裡閃著一團火,直直地盯著她。她鬢髮散亂,衣裳不整,一拉一扯間,衣領早就扯開,露出清瘦的鎖骨。一雙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他醉意迷離的臉龐,以及那雙充滿灼熱的深眸。
他忽地就貼了過來,把歐陽箬的驚呼牢牢地封住。他粗重的喘息在她的鼻翼邊縈繞,兩人一呼一吸間滿滿是對方的味道,這更加重他眼中迷離的情思。不知什麼時候,她已被他牢牢地壓在床上,輾轉反覆地吸吮著她的紅唇,強勢地與她交纏。歐陽箬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身上的他猶如久沙漠中行走的旅人,正在她身上索取更多的甘霖。
「不,你放開我…」他一路向下,在她的脖子,胸前落下更多的痕迹。歐陽箬終於回過神來,驚慌的叫聲充滿著整個華麗繁複的大殿。
她不知道原來男人跟男人竟是如此不同的。他的強勢與孔武有力只會讓她的心充滿了絕望的恐懼。她曲起雙腿拚命掙扎,奈何他只一隻腳就牢牢壓住她。
「你還想跑么?」他低沉的嗓音聽起來有一絲沙啞,更添一份魅惑。
「你…你放開我!不…」歐陽箬尖叫一聲,只見他一手把她外衫撕下,那上好的寶和錦幾個宮女撕扯都弄不裂,他一隻手,就輕易地把那件衣服化成在半空中翩翩落下的白蝶。
歐陽箬已哽咽難言,滿面的淚水橫流四錯,徒勞地抗拒著他的侵犯。喃喃的懇求最後只剩斷斷續續的嗚咽。大殿里一絲燭光也沒有,他的撫摩和親吻,如此清晰異常地映入她的腦中。他灼熱的身軀碾壓著她,身上的力量如此強大,一會熱切一會慢斯條理地享用他身下的身軀,彷彿她身上每一絲的隱瞞都是對他權威的挑戰。
她終於痛苦地閉上眼睛,一顆晶瑩的淚頹然地落下。
他忽然伸出修長的手去,撫去她的淚,低低地說了一句什麼,摟緊了她,又一次沉在這場被詛咒的歡愛里。
歐陽箬眼中的淚若斷了線的珠子落到柔軟的被衾里,倏忽就不見了蹤跡,只留下一點一點的水跡。而長夜正漫長,夜風裡帶著酒肉胭脂靡麗的氣息拂過這重重的往昔的華國寢殿,歐陽箬只覺得眼前昏暗一片,慘白的月光停駐在窗外。
這是連月光都不願踏進的地方…
「都起來了嗎?」有聲音在輕聲地問道。歐陽箬翻了個身,心中模糊地想道,定是翠紋來張望看她起身沒有。
「沒。」旁邊的一個人怯怯地道。歐陽箬在睡意朦朧中聽來只覺得不真實,她忽然閉著眼笑了笑,若是她立刻起身,會不會嚇她們一跳呢。想著想著,眼睛自然就張了開。映入眼帘是一片雪白緋紅交纏的帳子。
自己怎麼會到這裡?華帝昨夜似乎沒有傳詔。歐陽箬直盯著帳子,面上迷茫之色頓生。
「娘娘醒了?」旁邊怯怯的聲音輕輕地問。
歐陽箬伸出手臂,正欲掀起帳子一角,不由愣住了,光滑白膩的手臂碰到微冷的空氣泛起一片寒毛。她似想起了什麼,定定地扭過頭去,一轉頭一張陌生英挺的男子面目陡然印入她的眼中。
「啊!」她顫抖著抓著被衾,只恨不得能離那人越遠越好。
男子緩緩睜開眼睛,先是定了定神,對上歐陽箬驚恐的眼神,忽然就沉下了面色。
「來人。」他喚道。帳外幾個人影整齊地跪在地上。接著有兩人恭謹地打起了帳子。歐陽箬才看見地上齊刷刷的宮女早已經等候多時,手捧洗漱用具,低著頭跪侯在帳外。
那男子慢條斯理地接過遞過的便袍,起了身,隨意系了個結,似不經意扭頭對歐陽箬道:「你自己想清楚,若是心甘情願想跟本侯,本侯自然不會虧待你。」
歐陽箬聞言只覺得心裡的血一起往面上涌去。一雙美目湧出屈辱的淚意。手緊緊捏著被衾,玉白的手背上青色的筋隱隱泛起,幾乎生生把被子扯出一個洞來。
楚霍天回過頭盯著她,她卻緩緩別過臉去,眼中的水光一閃既沒,一動不動,若石化了一般蜷縮在床的一角。楚霍天不覺地皺了皺若刀裁的劍眉,回過頭來對地上的一干人等沉聲吩咐:「留幾個人好生伺候。本侯要去沐浴更衣。」
悉悉簌簌一陣,帳前的宮女太監少了許多。歐陽箬腦中一片轟亂,他臨去的那句話不停地在她的腦中迴響,他給她了選擇…
「娘娘,要不先沐浴一番?」帳前的一眾宮女見她直出神,當先一人越眾而上,躬身問道。
歐陽箬抬頭,見是一個快三十歲的老宮女模樣的人。模樣倒是端正,一雙眼睛明亮有神,不似常年在宮裡的老人眼裡都是勢利奉迎。
歐陽箬冷靜下來點了點頭,面上依舊一片死灰,說到底這選擇就是從一個男人身邊到另一個男人身邊。可是,那男人是滅了自己家國的敵人。真的要委身於他嗎?歐陽箬愣愣出神,滿腔的恨無處宣洩,只咬得一排銀牙咯咯地響。四周的人匆忙整理,來來往往,她恍若未覺。
「娘娘,奴婢叫宛蕙。就由奴婢伺候娘娘沐浴更衣罷。」那宮女說罷,也不等歐陽箬反應。回過頭一連串吩咐,幾個宮女太監忙領命退下。一時間整個內殿就剩兩個人。
歐陽箬忍不住打量她幾眼,幽冷地道:「你是哪個宮的姑姑,本宮怎麼不知道華宮中有如此厲害的姑姑,竟能揣測上意。」她身居高位久了,冷冽的氣勢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直逼人面。
宛蕙姑姑不慌不忙,端端正正地跪下,磕了個頭:「奴婢是敬敏淑太妃那邊的人,自從太妃薨了后,就在尚衣局裡當差。奴婢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歐陽箬伸了伸蜷縮太久的手腳,才發現自己身上當真似撕裂過一般痛,手臂,胸前大大小小的青紫痕迹遍布,不難想象昨夜是何等激烈。她面上紅了紅,又變了青白,臉上神色交替,終是咬了咬牙裹好薄被,端正地坐在床上,冷冷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宛蕙姑姑。
「說吧,你這樣子,本宮想不聽都難。」
宛蕙姑姑不亢不卑地又磕了個頭,才道:「奴婢知道這些話說出去,娘娘肯定不愛聽,但是奴婢曾身受娘娘的恩德,不敢不報。如今傾巢之下焉有完卵,奴婢是做下人的,臉皮撐得厚了自然可以投靠新主,娘娘身為一宮之主,生死不由己,如今這番遭遇雖然難以啟齒,但是奴婢竊以為這是娘娘的一個機會。擺脫亡國奴的機會。」
「撲!」一聲悶響,歐陽箬手上抓過一個描金線龍鳳合歡枕,劈頭就砸過去。正砸到她的頭上。宛蕙姑姑直挺挺地跪著,被枕頭砸得發簪歪到一邊,面上卻一絲表情也無。
她又磕了個頭,沉靜地道:「奴婢惹怒娘娘,等會自會去領罰,且請娘娘聽奴婢說完。如今四國之內只有楚國最強。再加上華國被滅,楚國之勢更盛,而楚國中又以楚定侯為勢大。娘娘若是能跟隨上楚定侯,吃穿就不用說了,最起碼不用像那邊幾位娘娘終日凄切不知前路如何。一個不好不是為奴就是為妓。生死不由自己。」
內殿里死一般的寂靜,靜到可以看見陽光透過紫檀木雕花窗格子,投下班駁凌亂的斑點,點點的灰塵在一束束的陽光下若驚嚇一般飛舞。
「娘娘是個通透的人,奴婢說這等話,也全是出自一片真心,娘娘如今不是一個人,再不濟也要為帝姬著想。奴婢話說完了,要罰要殺全憑娘娘吩咐。」宛蕙姑姑說完又端端正正伏地叩首,不再起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