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窖酒引發的血案
金岳門是滄海界一個小門派,和四大宗門比起來如九牛之一毫,似金岳門這樣的小門派,滄海界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當然,小門派中也有佼佼者,如法葉寺,寺小名頭大,法葉寺是禪宗第一寺,地位自然超凡。金岳門比不得法葉寺,卻也同樣是小門派中排得上號的。
宋州離金岳門不過千餘里,金岳門中有弟子數百人,元嬰期以上有數十人。浮蘇現在的一葉舟是上元真人新給她的,比起從前那個簡直是天上地下,駕一葉舟到金岳門不過一柱香時間。在山門前落下,孫天助上前跟門前劍童說明來意,劍童便放開了禁制,還向浮蘇施禮。
在金岳門裡,孫鴻影名頭頗響亮,倒不是說修為高深,而是容貌出眾。當年「滄海雙姝」其中一個就是「鴻影仙子」,只不過如今仙子已老邁成了仙姑而已。
見到孫鴻影時,孫鴻影跟沒事人一樣在園子里賞花品茗,一看就是那種把小資文藝刻進骨子裡,發揮到極致的文藝青年型女修。看到這情形,浮蘇又彷彿能理解了,為什麼這一千多年來沒去找女兒,臨到快撲街了才想起來找,文青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啊!
「青雲宗浮蘇,見過前輩。」浮蘇站旁邊好一會兒,也不見孫鴻影從她的花花茶茶里抬起頭來看她一眼,只得上前一步施禮問候。
聽到聲音,孫鴻影才看向她,茶盞停在唇邊,白盞描桃花,卻抵不得孫鴻影望向她時嘴角似有若無的淺笑,眼神仿若含露綻放的花朵。修仙界無醜女,孫鴻影能被稱作「滄海雙姝」不是沒有道理的,看看人家這硬體,坐著不言不語都如詩如畫。浮蘇再觀想一下自己,心說:「這不可能是親媽的,能晃瞎人眼的親媽不會有這麼大路貨的閨女。」
孫天助這時已伏在孫鴻影耳邊輕聲說著浮蘇的來路,浮蘇沒給孫天助看玉符,只說要和孫鴻影當面交談,便是玉符也只能給孫鴻影親看。孫鴻影聽完,隔著花叢目若春山含煙看向浮蘇:「你真是我的言言么。」
……
浮蘇沒忍住,遙想了一下自己如果跟著孫鴻影長大的情形,渾身一陣寒顫。她屬於那種骨子裡特糙的,雖然沒糙到漢子的地步,但肯定跟孫鴻影不在一個界面:「我是浮蘇,秦浮蘇。」
十里橋下秦河水,上元真人給浮蘇取名字時,便取了秦作浮蘇的姓。
「可帶了玉符在身邊。」孫鴻影問浮蘇,浮蘇想了想還是把玉符取了出來。孫鴻影拿到手上細細察看了很久,又閉上眼睛,似乎在把這枚玉符和記憶里那枚作比對,最後孫鴻影睜開眼看向浮蘇說:「言言,對不起啊,我不敢來找你。」
這時孫天助已經退下去了,浮蘇不明所以地問道:「為什麼?雖有近鄉情怯,但這份情怯並不妨礙還鄉吧。」
「我怕見到你,見到你我就忍不住會想起他,已經過去很久了,可現在看著你,我還是會想到他,你們的眼睛真像啊!言言,你走吧,我從不曾跟人說過那個人是誰,你不必知道,最好永遠不知道,這樣對你才好。已見到你,我的心愿便了卻了,至於孫家,不管他們找你做什麼,別管他們便是。這些年借著我的名頭在凡世橫行無忌,如今我要走了,他擔心了,否則又怎麼會如此殷勤地替我找你。言言,繼續做浮蘇吧,這樣比較不會受拖累。」孫鴻影雖然不激動,整個人情緒淡淡的,但卻著實是為浮蘇著想了。
「所以,其實不是你在找我,是孫家的人需要新的倚仗?」浮蘇問道。
「是啊,我固然想見你,可除了給你帶去麻煩,做為母親,我還能給你什麼。言言,出了這個門就忘記這裡聽到的說過的,不要試圖去找你父親,只當……你是真的無父無母罷。上元真人這些年將你照料得很好,以後想來依然會如此,我會跟天助說,你不是言言,這樣孫家的人就不會去煩你了。好在你是乘雲宗弟子,他們也不敢揪著不放。」孫鴻影說完眉頭攏起,長長嘆出一口氣,茶盞放下,神態間添了幾分倦意。園中薄霧起,如煙似紗,把端坐其中的孫鴻影襯托得仿如要歸去仙鄉一般,美得都能令人窒息。
有親媽自然有親爹,浮蘇倒不會想著去認爹,她又不是那「言言」,不過就怕那親爹到時候冷不丁蹦出來,就跟孫鴻影似的,給她平靜的生活帶來波瀾:「前輩,您也不必過於自哀,生恩養恩皆是恩,您若有什麼吩咐只管言說,但凡我做到的必不推辭。」
對於浮蘇不改口叫「娘」,孫鴻影似一點也不在意,只支著額頭在花間仿若一枝開在高高枝頭,妍麗無比卻將要面臨凋零的花朵。名將白頭,美人遲暮,怪不得不許人間見呢,見著果然能讓人驚心動魄:「我這一世,從頭到尾肆意飛揚,該嘗過的都嘗試過了,無一事需遺憾,只是到底虧欠了你。但是,有我們這樣的父母,還不若無父無母,你瞧啊,我到現在還沒有當母親的自知呢。看著你,我不覺得多麼傷感激動,只是有些愧疚罷了。」
幸好,要真是哭天喊地撲上來肉麻麻的,浮蘇肯定受不了:「這樣也好,一千多年不見,太殷勤反而虛偽。」
聽浮蘇這麼說,孫鴻影迎著欄杆外的花側著向她笑:「嗯,也是。言言,你喝茶么,我給你斟盞茶吧。」
浮蘇點點頭,俯身接過茶來喝,她聽得出孫鴻影話外的意思,她在說「我不曾為你做過什麼,給你倒杯茶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喝完茶把小盞放下,孫鴻影含笑看著她,沒有再說話,兩人對視許久后,孫鴻影擺擺手說:「走吧,日後不管我是死是活,不要再來。」
看著孫鴻影的神態,浮蘇覺得自己應該灑滴淚叫上一聲「娘」,或者會讓孫鴻影好過一點。可是,她怎麼叫得出來呢,幾欲張嘴卻到底喊不出來,孫鴻影只是笑著搖搖頭,示意不必了。最後浮蘇就這麼轉身離開,甚至沒有再回頭,她怕自己一時心軟,說出「我留下來陪你」這樣的話來。
孫鴻影如果只是受了傷,她可以帶著孫鴻影去法葉寺求不滅心燈,但孫鴻影一千九百多歲了,元嬰期壽元不過兩千,求不滅心燈已經沒有了意義。對金岳門這樣的小門派來說,每一個元嬰期弟子都至關重要,所以如果孫鴻影還有得救,金岳門絕對會傾力救治。而且,孫鴻影求生的意志並不強,她似乎已經厭倦了這個世界,厭倦了活著的每一天。
人活到這樣的地步,當真生無可戀。
數日後,曾經「滄海雙姝」之一的鴻影仙子離世,留下的是很多曾經很美好的故事和傳說。孫家的人還是到乘雲宗來找過浮蘇,但浮蘇卻沒有去見,她和孫鴻影有生恩,但卻不承孫家任何恩怨,自不會去擔起那麼大一家子人的生死存亡。
每個人都必需對自己的命運負責,而不是依靠他人。
辭別孫鴻影后,浮蘇就回到了宋州城,她還得帶流光去道宗觀一行。滄海界佛道兩家香火很是鼎盛,道宗的道觀更是如此。宋州的道宗觀位於城東醉白池,據說這裡原先叫白池,李道宗在此醉過酒,便有了醉白池這個名字。
一進道宗觀,嘰嘰喳喳的流光就沉默下來,待浮蘇走進道宗殿時,她居然聽到了流光的哭聲:「你不是吧,要這樣嗎?」
「你管我。」
「好吧,我不管。」
她一不管,流光還越哭越傷心。搖搖頭,浮蘇去看道宗塑像下的石碑,上邊寫著道宗生平。雖說道宗的很多傳說早就被人傳得耳熟能詳,但不妨有浮蘇這樣對什麼事都不上心的,所以她看得很認真。
「這麼厲害的存在,怎麼隕落了呢?」道宗的一生簡直是在用生命向世人展示一個過程——牛逼是怎樣煉成的,雖然結局不完美,但這不圓滿的結局除了更加讓人唏吁外,絲毫不損道宗牛逼拉風的一世。
「主人什麼都好,就是喝不得酒,主人一喝醉酒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西荒之地有人釀了一種名作神仙倒的酒,主人不信能醉倒神仙,於是他把人家窖里藏的酒都喝光了。然後出了酒窖,主人就發酒癲了,他下冥淵去挑戰六大魔頭,後來事情就成這樣了……」
那一戰從冥淵打到隕仙山,道宗隕落,然後道宗的朋友和仇敵之間來了一場大混戰,所謂上古與今時的分界線就是從那一窖酒被喝光后開始區分的——浮蘇覺得這簡直就是「一窖酒引發的血案」。
好吧,道宗就算喝醉個酒都比別人牛逼拉風,永載滄海界史冊了啊!
就在浮蘇感慨著的時候,忽然聽到流光驚驚顫顫,哆哆嗦嗦地吐出幾個字來:「主……主……主人?」
流光被嚇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