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和諧之道(3)
第206章和諧之道(3)
獅心、龍牙一肥一瘦兩張臉漲如豬血,四眼大張,死盯梁蕭。賈秀才忽地越眾而出,破扇指點二人,嘻嘻笑道:「妙哉妙哉,梁蕭與爾等為伍當然不妥,他是人,爾等便是狗是豬,他若是豬是狗,爾等就是豬狗不如……」龍牙臉色一變,重重哼了一聲,足下木板忽地出現一道焦痕,疾若蛇行向賈秀才腳下爬去。梁蕭瞥見,叫道:「當心。」
賈秀才正說得高興,忽覺腳上灼痛,低頭一瞧,鞋襪褲腳火苗亂竄。他吃了一驚,慌忙縱起,可那道焦痕跟蹤而至,賈秀才猶未落地,焦痕早先到他腳底,只兩個起落,賈秀才衣褲盡燃成了一個火人。眾人瞧他手舞足蹈,滿身火光,俱都驚呆了。池羨魚情急關心,箭步躥上,伸手拿住賈秀才胳膊,只覺一股熱流直涌過來,衣袖頓時燃了,他顧不得許多,抓起賈秀才幾步搶到台邊,嘩啦一聲將他浸入湖裡,直待得煙盡火熄方才提上岸來。賈秀才衣衫俱破,毛髮焦枯,滿身灼傷處處,當真十分狼狽。
池羨魚放下賈秀才,兩手叉腰,怒道:「上人好手段,池羨魚還要請教。」龍牙望天冷笑,足下又多了一道焦痕向池羨魚延伸過去。
池羨魚雖知這道焦痕古怪,卻想不出應付之法,可大言已出,絕無退縮之理。正覺惶惑,眼前人影一晃,花清淵袖手站在前方,溫言道:「池兄,這點兒雕蟲小技,花某先擋一陣。賈兄弟傷得不輕,你帶他下去醫治。」這番話既給池羨魚台階可下,又將擔子輕輕接下。池羨魚衷心感激,只瞧那道焦痕來勢一緩,如活蛇般扭動數下便在花清淵身前兩丈停住。
花清淵微微笑道:「上人的『大圓滿心髓』神通了得,怎卻勘不破悠悠世情?」龍牙上人被他瞧破根底,心頭一凜,悶聲道:「花宮主見識了得,但不知武功如何?」兩人語帶機鋒,漫然問答,足心卻不斷湧出內力,遙相攻守。
「大圓滿心髓」乃是密宗絕學,汲收烈日精華為己所用,高明者往往身具無儔陽勁。不少高僧圓寂之前都會召集門下弟子,催動陽勁自焚己身,燒得屍骨無存,故而世稱「虹化」。龍牙的「大圓滿心髓」練至八重,叫人無端焚燒,大非難事。花清淵見這喇嘛內功奇特,池羨魚萬難與敵,情急間挺身而出,他武功本高,這十年更有精進,比龍牙只高不低,只是性情沖淡,不為己甚,雖佔上風,也只將陽勁阻住,望他知難而退。
獅心尊者見狀,暗暗運氣,將內力逼出足心,與龍牙的「大圓滿心髓」合成一股,急向花清淵攻去。他的「慈悲廣度佛母神功」登峰造極,較之龍牙還要厲害。花清淵只覺對方勁力驟增,難以抵擋,那道焦痕一擺一扭、一寸一尺地爬將過來,額頭頓時滲出細密汗珠。
梁蕭心想:「這兩個喇嘛以二敵一,厚顏無恥,我出手取勝不難,但臭喇嘛縱然可惡,卻打著助我的旗號,我不受他們恩惠也不好出手對付。」正覺為難,忽見花無媸穿過人群,飄然來到近前,漫不經意地立在花清淵身後。焦痕蠕動一下忽又停住。梁蕭心中一定:「是了,天機宮能人眾多,何須我來出頭?」
雙方僵持半晌,獅心尊者忽地笑道:「中原當真無人了,白白站了幾百條漢子卻要一個女子出頭。」花無媸淡淡說道:「那又怎樣,尊者瞧不起女人么?尊者練的是『慈悲廣度佛母神功』,當知我佛如來也是女子所生!」獅心尊者面肌微一抽搐,笑道:「豈敢豈敢,尊駕武功見識更勝鬚眉,故而才令區區憑生感慨。想當初,伯顏丞相兵至臨安,宋朝大軍舉國投降,端的是『十萬大軍齊解甲,更無一人是男兒』。」他最後兩句以內力發出,十分響亮。只因事實如此,花無媸一時語塞。群雄更是憤怒,但想單打獨鬥卻無人是這二人的對手。釋天風又囿於諾言無法出手,只氣得哇哇怒叫。
忽聽得一個聲音從湖上傳來:「誰道大宋更無男兒?」聲如平地驚雷,欺山凌谷,震得眾人耳中嗡嗡作響。群豪喜上眉梢,同聲高呼:「雲大俠!」獅心尊者心頭一凜,回頭望去,十餘只小舟從彩貝峽中跳了出來,為首船頭凝立一人,鬚眉似畫,衣冠勝雪,肩頭五色劍穗在山風中抖得筆直。
群豪又呼一聲:「雲大俠!」呼聲中,舟船來若飛箭,距木台不及六丈。雲殊足下一頓,船尾翹起三尺,眾人只覺狂風撲面,抬眼間,雲殊已至木台上方。
龍牙見雲殊人未抵岸,聲威先是奪人,有心挫他威風,不待他落地,悶聲搶出,一掌拍了出去。眾人未料他一代高僧竟施偷襲,叫喊未及,忽聽雲殊大喝一聲,雙掌疾吐。剎那間,狂風如嘯,灼浪逼人,龍牙一聲大叫,足不沾地便已跌出丈余。
雲殊身子微晃,喝道:「賊和尚,再接我一掌。」身若旋風飆出,一掌拍向龍牙胸前。龍牙無可閃避,揮掌相迎,但覺對方掌如山來,自身百骸欲散,仰天跌出三丈,兀自站立不住,連轉兩轉,臉色陣紅陣白,還沒站穩,又聽雲殊一聲驟喝:「第三掌。」聲未歇,掌已至,較之先前兩掌更加凌厲。
龍牙無奈聚起殘力拚死擋出,四掌相交,發出悶雷似的一聲巨響。龍牙手舞足蹈越過眾人頭頂,嘩啦一聲栽進湖裡。他早先已把「大圓滿心髓」運到十足,此時身子灼如火炭,不但攪得水花四濺,抑且蒸起大團水氣。
龍牙適才耀武揚威,不可一世,誰料三掌便被震落湖中,群豪痛快莫名,歡聲雷動。獅心尊者更是驚駭欲絕,一咬牙,趁著龍牙上人落水、雲殊背朝自己的當兒,合身撲上,兩道掌風利若刀戟劈向雲殊的背脊。
雲殊知覺敏銳,獅心尊者掌風未到他已轉身,左拳如勾壓住獅心右腕,右掌對上獅心左掌,忽地拳掌相錯,右推左拉,正反兩股勁力均是大得驚人。但聽咔嚓一聲,獅心尊者倒退三步,面色青灰如泥,一條右臂死蛇般垂了下來。
雲殊卻不趁勝追擊,凝立如山,目視獅心,喝道:「誰道大宋更無男兒?」他三掌震飛龍牙,半招卸下獅心右臂,此時雷霆一喝,獅心尊者身子忽震,雙目陡張,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釋天風雙眼發亮,高叫:「你是老窮酸的弟子么?功夫不壞,來,讓我指點你兩招!」摩拳擦掌,興奮不已,凌水月一把將他拽住,怒道:「老頭子,莫要攪了人家的正事。」她瞧雲殊威勢,心底微微生怯,唯恐釋天風當眾丟人。釋天風被她拽住,不情不願地退了一邊。
嘩啦一聲水響,龍牙從水下鑽了出來,將身一搖,大喝道:「小子莫狂,老衲還沒輸呢!」原來他那三次退得迅疾,消去雲殊大半掌勢,是以並未重傷,自忖還能再戰。眾人見他嘴硬,全都笑了起來,賈秀才趁機調笑:「各位可否聽過一個笑話?」旁人道:「什麼笑話?」
賈秀才將摺扇刷地展開,那扇子被火燒過,焦黑破爛,他也不顧好不好看,搖扇笑道:「話說從前有個人在岸邊看佛經,有頭豬卻在水中游泳。」風憐奇道:「豬也能游泳?」賈秀才道:「天下怪事多了,人嘴裡能放屁,豬幹嗎就不能游泳?」旁邊人嗤嗤偷笑,風憐恍然悟到賈秀才又在變著法兒罵人,撅起小嘴,怒哼一聲。
賈秀才又道:「豬遊了一會兒,瞧那人念念有詞就爬上岸來指著佛經問道:『這是什麼東西?』那人如實答道:『這個叫書!』那豬又指著書上的兩個字問:『那這兩個彎彎曲曲的又是什麼東西?』那人道:『這個么,念做老衲,就是自稱我的意思。』呵,大伙兒且猜猜豬怎麼說?」眾人十九猜到,有人故意問道:「怎麼說?」
賈秀才哈哈笑道:「那頭豬愣了半晌,突道:『奇怪,為何偏你有書,老衲卻沒輸呢?』」眾人哄然大笑,有人大聲道:「豬頭豬腦的,有書沒書還不是一樣?」龍牙臉色青紅不定,狠瞪著賈秀才,心想這賊廝鳥落到老衲手上,保管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風憐冷笑一聲,說道:「賈秀才你只會罵人豬狗,瞧你自個兒的模樣,倒像是一頭燙了毛的死豬。」眾人一瞧,賈秀才鬚髮焦枯,渾身精濕,除了略顯瘦削,真有一些燙毛豬的風采,好事者偷笑了起來。龍牙上人瞧了風憐一眼,心中暗懷感激。
賈秀才卻鎮定自若,搖扇笑道:「姑娘你有所不知,豬在《易經》中為遯,遯卦有云:『好遯,君子吉,小人否。』也就是說,豬也有好壞之分,我這等好豬能叫好人吉利,惡人遭殃,懲惡揚善,功莫大焉,至於那些不認輸的,統統都是壞豬……」他歪解卦辭,正當興頭,忽地斂眉一驚,向花清淵等人團團作了個揖,哈哈笑道,「魯班門前弄大斧,天機宮前談易書,小生無意冒瀆大賢,慚愧慚愧。」
風憐見他滑稽模樣也不禁咯咯笑了起來:「看起來,你這頭好豬端的皮粗肉厚,燙也燙不死的。」賈秀才拱手笑道:「姑娘過譽,賈某生受了。」風憐道:「諸皮之中唯臉皮最厚。」賈秀才面色不改,打個哈哈,晃頭道:「知我者,姑娘哉。」風憐拿他沒法,只得恨恨住口。
其他船隻也盡都到了,船上所載均是昂然大漢,共二十八人,何嵩陽、靳文均在其中,清一色身著白衣,但與雲殊不同,這些漢子額上都纏了一抹朱紅絲帶。獅心尊者自行接上斷臂,運氣數匝,疼痛稍減,忽見眾人額上紅帶,心頭一動,冷笑道:「尊駕姓雲,可是江西紅帶軍首領,雲殊雲大俠。」雲殊道:「不錯!」
獅心、龍牙均是一凜,紅帶軍縱橫江西兩廣,屢與元廷為敵,元廷萬分頭痛,幾度圍剿都是損兵折將,無有寸功。
獅心、龍牙對視一眼,均想:「此人乃天下第一大寇,今日咱們陷身此地,左右難活,若能將此人格殺也算夠本。」陡然起了搏命之心。獅心尊者高叫:「雲大俠,適才我師兄弟二人多有輕敵之念以致敗績,如今更請一戰,雲大俠應允么?」
雲殊冷冷道:「請!」獅心尊者臉色陰沉,一掌緩出拍向雲殊左脅,雲殊還未抵擋,龍牙上人一個箭步搶到,掌風如炙襲他右脅。眾人又驚又怒,齊叫道:「臭禿驢,二打一,不害臊么?」花清淵高聲道:「雲兄弟,我來助你。」舉步欲上。忽聽雲殊笑道:「還請宮主穩坐,看雲某怎生破敵?」說話聲中,雙掌分出激起兩道勁風,將獅心、龍牙一併接下。獅心、龍牙起先確有輕敵之心,此時全神貫注聯手對敵,果然威力大增。
獅心、龍牙攻得甚急,雲殊拳掌也快得出奇,他自創「驚影迭形拳」,幾抵神微之境,拳意追影,影到拳至,由旁觀者看來,他一拳方出,后拳早已追上第一拳的影子,斗到急時,形影相迭,來去如潮,也不知有多少個雲殊在場內奔走。
三人以快打快,轉眼拆了五六十招。獅心、龍牙掌法使開,一個熱浪衝天,一個冷氣森森,雲殊猶如置身冰火煉爐,當下運功抵禦,漸漸地右半身殷紅如血,左半身卻透出青碧之色。群豪瞧他久戰不下,忽生異相,俱都擔起心事。忽聽雲殊發聲長嘯,反手摘下寶劍,劍不出鞘刺中龍牙小腹。龍牙痛哼一聲,跌坐在地。獅心悚然一驚,方欲縱身後退,忽見雲殊揮劍劈來,慌忙揮掌格擋。肉掌與劍鞘相交,咔嚓一聲,獅心掌骨碎裂,痛徹心肺,未及慘呼,雲殊劍花挽出刺中他的「膻中」穴,獅心青鬱郁的臉上泛起一抹殷紅,人如醉酒,踉蹌後退,喉間咯咯數響,忽地兩眼一翻,仰天栽倒,背脊撞上木台發出怦然大響。
靳文見狀,飛搶上來,舉劍削往二僧頸項,忽聽雲殊道:「他二人武功已廢,不足為害。他們說大宋更無男兒,便送他二人出去讓世人瞧瞧,我大宋有無男兒?」眾人哄然大笑,雲殊一拂袖,凝視地上二僧,凜然道:「都給我滾吧!」龍牙傷勢稍輕,掙紮起來,扶著獅心,踉蹌上了小船,順水去了。
梁蕭瞧得皺眉,心想此舉太過意氣用事,這兩個番僧為何來此本就成謎,怎能圖一時痛快輕易放其離開。但云殊這一陣勝得酣暢淋漓,威震異邦,大長中原武人的志氣。群豪心中唯有痛快二字,哪兒還顧得上其他。梁蕭正自疑慮,忽見雲殊轉身盯來,眼中寒意攝人。二人目光相交似有火光迸出,雲殊慢慢開口:「一過十年,足下安然無恙,雲某真有不勝之喜!」他口中道喜,臉上卻冷冷冰冰,殊無喜色。
梁蕭淡然道:「尊駕尚在人間,梁某豈敢先亡?不過尊駕來得甚巧,再晚一分半分怕就見不著我了。」雲殊笑道:「突發戰事,雲某一時脫不得身,故而才請大伙兒前來陪你一陣。天幸趕得及時,倘若你死在他人劍下,雲某豈非抱憾終生?」梁蕭微微一笑,一拍劍道:「閑話少說,你們一齊上來還是車輪戰法?」雲殊搖頭道:「雲某既然來了,群毆爛打、車輪戰法統統不用。」梁蕭道:「那便是單打獨鬥了?」雲殊揚聲道:「不錯,十餘年心愿只願今朝得償。」
直到此時,兩人各自氣定神閑,全不似仇敵相見,卻如故友重逢,唯有深知二人仇怨者才能聽出話中的殺氣。
梁蕭點頭道:「這麼說,既分勝負又決生死了?」雲殊凝色道:「不錯,既分勝負,又決生死!」花慕容聽得這話,心弦一顫,失聲叫道:「雲郎!」雲殊雄軀一震,回頭望去,正瞧見嬌妻弱子,花慕容嬌靨上布滿驚悸,懷中小孩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瞧著雲殊,忽地脆生生叫了聲:「爸爸!」
雲殊聽得這聲,眉尖一顫。這些年他出生入死奔波於復國大業,與妻子聚少離多,而今久別相逢又要與宿仇一決生死,若是自己敗亡,妻子女兒又會怎樣?一念及此,不覺心亂如麻,但這猶豫不過剎那間事,雲殊長吸一口氣,心想還沒交手豈可自亂心旌。一咬牙將目光從妻兒身上挪開。花慕容瞧他容色,已自瞭然,不覺凄然一笑將孩子交到僕婦手裡,纖指按上腰間劍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