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6章 遇故人族子叱信秋
季信秋頂著一張娃娃臉入了營。
他不知道即將面對的是什麼,但他心裡清楚他不想面對什麼。
典子,就是典妻生的孩子。
典妻,是一個時代悲涼的產物。
季家在當地是大族,據說祖先曾和崖上海戰活下來的一位老兵有關。
這位老兵,無人知道其名為何,但其有一個響噹噹的身份——
朱元璋的外祖父,陳公。
陳公的大女就嫁入了季家,二女就是朱元璋的娘。
只不過,他們這個季家不是本家,只是一支旁支。
雖然從未被承認過,但大明建國后,素來以姓季為榮。
季之一族,有富必也有窮。
季信秋的爹,就是個季氏窮人,娶不起老婆,只能去典妻。
典妻,就是租借別人的老婆,然後在自己家住下生孩子。
而典妻所生的孩子,身份地位莫說嫡子,庶子都比不上,身份極低。
季信秋不幸,就是典妻所生,從小受慣了同性孩子的欺辱。
他的娘親也受盡屈辱。
生下季信秋之後,他娘就因大病一場而無力再生育。
原本的夫家也不願意再要,以極低的價格將其賣斷,自此留在了季家。
自此以後,人生也徹底淪為了奴婢一樣的日子。
季老漢瞧不上季信秋,但這不妨早早的給他定下了親事——一個被人牙子擄來的女娃子。
季信秋雖不願意,但在老爹的棍棒『勸告』下,還是早早成了親,並生下了一個兒子。
季老漢大喜,認定這個孫子才是他老季家的香火。
而季信秋母子自此以後,愈發不受待見。
季信秋在報名的時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幾歲。
也許十五,也許十七。
誰知道呢?
反正從小到大,他從不知道什麼是生辰,只知道過年的時候,可以吃上一口肉。
極柴,極瘦的一小口。
當得知皇帝在招兵的時候,幹完農活的他,就迫不及待的跑來縣裡。
他知道,這是他唯一逆天改命的機會。
他要功成名就,他要帶著幾已痴痴傻傻的老娘,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
「季信秋?」
負責收兵的小旗看看名單,再看看眼前的娃娃,有些不樂意的嘀咕:
「陳迪徵兵征瘋了不成?咋啥人也往裡帶?我咋和大帥解釋?」
可人來都來了,他也不好往外攆,揮揮手道:「你跟我先去領了作訓服,然後安頓營房。」
「記住,到了軍營第一件事,就是學會守規矩,不然挨軍棍可沒人幫你!」
季信秋懵懵懂懂的點點頭,老老實實跟在小旗身後,眼睛忍不住四下好奇的打量。
簡單用黃土夯平的校場,上面安置著各種奇奇怪怪的架子、板子,還有一條長長的獨木橋,不知是做啥用的。
校場邊上,高高懸挂著明黃大明龍旗,以及略低一頭,黑色『江』字的帥旗,迎風飄揚。
懵懵懂懂間,他覺得自己已經『愛』上了這個地方。
這裡,也許是他生命的跳板,也許是他生命的終結。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是怎樣,他又想要怎樣的人生。
他不懂。
但他知道,他不要什麼。
他不要窩窩囊囊死在那兩畝地里,可能最後連一張裹身的草席都沒有。
他更不要直到死前,都要受盡鄉人的鄙夷,在嘲弄聲中離開這個世界。
尤其是那個從小欺負他的季岩吉,那個族長家的庶長子。
他再不要被他打的屢屢青紫,而不敢還一句嘴。
永遠不要!
「季信秋?」
剛進營房,一道犀利的目光立即射來,聲音帶著隱隱的慍怒:「你個狗東西怎麼在這!」
季信秋的思維被打斷,迅速拉回了現實中。
看著眼前慍怒的青年,所有不好的回憶湧上心頭:「岩...岩吉哥,你咋也在這?」
季岩吉沒有回答他的話,眼中死死射出一道冷光:
「滾出去!你也配和我住一樣的屋子?你個狗一樣的東西!」
許是從小被欺辱慣了,季信秋二話不說就準備往外走,卻被人一把拉住。
小旗冷眼看著季岩吉:「你給我站起來!這是軍營!不是你家炕頭!」
他指著季信秋:「我不管你們之前是不是認識,有什麼關係!
但今天以後,他就是你的戰友,一個鍋里攪馬勺的兄弟!」
說著走上前,居高臨下死死盯著季岩吉:「我給你一個機會,立即,向他道歉!」
季岩吉不可置信的看著小旗:「我?道歉?向他?」
「你可以不道歉」,小旗指著窗外的校場:
「要麼去校場跑上五十圈,要麼滾出軍營!」
季岩吉傻眼了。
那校場一眼望不到邊,一圈下來怕是就得有二里地,跑五十圈?那可是會死人的。
至於離開軍營,他暫時沒想過。
季岩吉打小不愛讀書,就喜歡舞槍弄棒,幻想有朝一日也成為威風凜凜的將軍。
這次陛下招兵,他當即就想報名,可惜族老不同意,還把他打了一頓關進祠堂。
但這小子從小就被罰慣了,半夜就跑了出來,翌日一早就投了軍。
族老被氣的半死,但也沒膽子去軍營要人,只能命各家看好自己的孩子。
到了軍營,季岩吉也覺得很不適應。
雖然在家裡是庶子,不怎麼受待見,但他畢竟也是族長的子孫。
在整個村子,他季岩吉從小到大也沒受過啥委屈。
如今一朝進了軍營,卻處處受制。
那數不清的軍規軍紀需要遵守,被子要疊的和豆腐塊一樣,出門不許亂走,雙人成行三人成列...
數不清的規矩,讓季岩吉一個腦袋三個大,也曾動過離開的念頭。
但他可是從家裡跑出來的,要是就這麼回去,不得被笑死?
最後,還是強忍著不適留了下來。
但如今,一向被他瞧不起的『典子』,那個沒出息的狗東西,居然跑來和他做什麼『戰友』?
狗屁!
他配嗎!
「老子不幹了!」
言念至此,季岩吉騰的一聲站了起來,轉身就往外走。
小旗的聲音在後面冷冷傳出:「站住!」
「怎麼?」
季岩吉不屑回頭:「是你說讓老子滾蛋的,後悔了?」
「後悔了也行,你把那典子攆走,我就當沒事發生。」
小旗不屑的冷笑。
從這傢伙入營的那天起,他就看不上。
一身少爺做派,居然還敢指揮戰友幫他鋪床疊被,連褻褲都要別人洗。
這樣的少爺兵,小旗一萬個看不上。
要不是總旗勸著,怕早被自己打死了。
這樣的貨色,除了身手好一點,有個鳥用?
「把你身上的軍裝脫下來,然後給我滾蛋。」
「你,不配穿這身衣服。」
小旗本就看他不爽,這次就算拼著被總旗打軍棍,也要攆走這個礙眼的貨。
季岩吉瞅了一眼身上的軍裝,著實有點捨不得。
這件軍裝雖然款式怪異,但穿在身上意外的合身,還怪舒服的嘞。
「脫就脫,有什麼了不起!老子不稀罕!」
說著,他就去拽領口的紐扣。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道冷冷的聲音:「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