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去這個山頭當尼姑,我就去那個山頭
第30章你去這個山頭當尼姑,我就去那個山頭當和尚
說實話,悅顏並不覺得陳思恆喜歡自己。
兩人相處的時候,他也沒有流露過一絲喜歡她的意思,大部分時間都圍繞著案情的討論,偶爾也會約她去市中心的體育館打打網球,他網球打得還不如悅顏好呢,被她殺得滿地飛奔,把陳思恆佩服地五體投地,問她怎麼這麼厲害。她說以前上學的時候,爸爸擔心她整天看書把眼睛看壞,經常拉她出來打網球。
打完球后,兩人一邊喝水一邊閑聊,陳思恆還挺喜歡聽她說從前的事。
而故事裡,出現最多的除了她的爸爸,就是沈子橋。
他們是小學同學,初中同班,高中同校,她的成績一直都比沈子橋好,就有一次她沒發揮好,沈子橋超常發揮,年紀排名排在她了前面,他跑來自己面前炫耀,結果就把悅顏給弄哭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小時候真的很愛哭。」
陳思恆笑了笑,他沒說他覺得這樣子的悅顏其實有點可愛。
沈子橋一見她哭也慌了,又是哄又是道歉,還跟她保證以後不會考這麼好了,在那之後他每次成績果然都比悅顏低。
悅顏笑了笑,這樣解釋:「其實沈子橋很聰明的。」
想到那家名為康盛的公司,陳思恆不是不認同悅顏的話。
除了網球,陳思恆也會抽空約她去看話劇,兩人都不是電影咖,但在話劇的口味上卻出乎意料地一致,他們都喜歡孟京輝和賴聲川,一起看過《戀愛的犀牛》和《琥珀》。
講的都是愛情的事,都在說,愛是自己的東西,不會有人值得自己傾盡所有去愛。
有時候看著陳思恆說話的樣子,看久了,悅顏的腦中也會閃過一陣恍惚,她喜歡這個人嗎?她可以和這個人在一起嗎?大家都說這個人踏實,這個人就真的適合自己嗎?最重要的是,感情可以這麼產生嗎?人云亦云,所以我們就是天生註定?
她愛上沈子橋的時候,明明還是在四面楚歌的境地。
如果高志明身體健康、意志清醒,陳思恆應該會是爸爸中意的人選,悅顏想,他跟孫巍韋有點像,工作穩定,為人踏實。
這都是父親的意志。
潛移默化中,她按照父親的理念挑選職業,循著父親舊時走過的路,或許將來某天,會在人生的某個節點跟曾經的高志明不期而遇。
那麼她就會喜歡上陳思恆嗎?
她就會懂得父親的良苦用心嗎?
她就會知道曾經少女時的愛戀不過是被沖昏了頭腦而已嗎?
可惜謎底從來不會立刻揭曉。
轉眼就到了年末,工作量驟增,大概所有公司都抱著相同的想法,想趁著年尾把合同敲定,為來年報表上能有個體面的數字,好拿著它去跟公司老闆談一談年終獎的金額,尤其是12月中后旬的那幾天,公司上下人加班加點,牟足了勁往一處使,分外團結。悅顏目前在跟的是一個政府投資的項目,自從十八大后提出「既要金山銀山,也要綠水青山」,生態文明理念深入人心,沈子橋敏感地抓住這一塊的商機,幾經努力,才替康盛爭取到這次競標的入場券。公司上下都對這個項目格外上心,光是悅顏手上做的這個宣介會ppt就被推翻了無數次,連標題的格式和內容,都已經開會討論了不下五次。她自認是個ppt小能手,卻沒有一版能抓住這個男人的心。
就在她對著電腦屏幕發獃時,同組的大力樂顛樂顛地從門口進來,手裡拿著一疊花花綠綠的紙。
錢寧眼尖瞅見,問他是什麼。
他拿在手上揚了揚,好不興高采烈:「剛經過人事的辦公室,他們在商量這次公司團建去哪兒玩。小蔣姐看我路過,順便塞我一疊旅遊宣傳單,讓幫忙出出主意。」
一聽團建旅遊,一組的幾個人紛紛丟下手上的活,圍攏過去,除了悅顏一個,托著兩腮怔怔地盯著電腦屏幕發愣,她剛剛才把一稿完工的ppt發給沈子橋,正等聖上批閱呢。
大力探身過來,往她屏幕嗦了一眼:「瞅啥呢?」
見悅顏還是恍恍惚惚地不理他,大力隨手把她顯示器給關了。
嚇得悅顏差點跳起來:「你幹嘛?」
「ppt還沒弄好啊?」
她一聽這三個字母就有生理反應,具體表現就是心跳加快,口乾舌燥,大腦短路。她千頭萬緒,悲從中來,又不知從何說起,趕蒼蠅似地揮他:「走走走,不要影響我電腦這邊的磁場。」
悅顏是他們組唯一的女孩兒,大家都拿她當小妹妹看,也不跟她計較,大力問她:「妹子,團建想去哪兒玩,哥哥們都聽你的。」
悅顏捧著腮想了想:「只要別去動物園,哪兒都成。」
這話把大力給逗笑了,此人甚為神奇,明明一個地道的上海小囡,一句上海話也不會說,滿口東北大碴子味的普通話:「咋滴啦,小時候讓猴撓過啊?」
悅顏心說你才被猴撓過呢,剛要張口懟回去,辦公室忽然一靜,沈子橋拉開了門,一臉冷漠地出現在他辦公室門口。
「高悅顏,你進來下。」
餘下眾人噤若寒蟬,紛紛埋首做忙碌狀。
悅顏暗道不妙,在眾人滿懷同情的目光下硬著頭皮站起身。
自從悅顏做了銷售代表開始,她就成了這群男的預測沈總心情的風向標,錢寧對此甚有心得,叫她小高說明沈總當下心情一般般,喊她悅顏就是碰上他心情特別好,連名帶姓叫她高悅顏的時候,那就代表大事不妙,能有多遠躲多遠,沈總不會對小高下手,不過圍觀群眾他就不能保證了。
可憐的高悅顏入了虎口還不知道自己原來有這功效。
她從身後帶上門,站到了他辦公桌前,局促地交握著兩手,忐忑地喊了聲:「沈總。」
他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屏幕,右手控制滑鼠,左手時不時從前額往後捋一把頭髮,濃密的短髮從指間滑過,漂亮的髮際線若隱若現,他不動聲色地說:「你自己過來看看。」
悅顏繞到他辦公桌後面,正對著屏幕,俯身下來看被他滑鼠選中的那行字。
「念。」
她一字一句地念:「設備價名稱,主要技術參數或說明,數量,10萬,單位,萬……」
她聲音越到後面越低,到最後幾乎聽不清。
沈子橋抬手又捋了把自己頭髮,這是他忍耐的標誌。他側首看了看她近在咫尺的側臉,她下頜骨小巧流暢,膚質粉糯,嗓音於是低了一低:「10萬萬?嗯?」
悅顏也被驚到,立刻說:「沈總,我現在就回去改。」
「回去什麼,這裡改吧,位置給你,順便還有個幾個小問題也一起改改掉。」
他起身讓到一邊,把大班椅給悅顏,悅顏也不推辭,坐下后拿住滑鼠,刪掉了那個多餘的萬,沈子橋單手撐在桌面,彎腰下來,另一隻手在屏幕上指指點點,跟她商量細節部分具體該怎麼改。
辦公室門被人有規律地敲了兩下,沈子橋頭也不抬地說了聲請進,手指還點著屏幕一處,彷彿在指導誰的家庭作業:「你看這裡……最好能把格式調成跟這一塊一樣……」
悅顏按他說的改來,全神貫注,也沒有注意兩人此時稍顯親昵的距離。
直至來人把一疊發票和宣傳折頁放在他面前,他才抬起頭,是韓玲。
今日的她一改從前OL打扮,寬鬆毛衣配黑色百褶裙,彷彿還是初入社會的實習生,一身稚氣。沈子橋上下掃她一眼,嘴角忽的往上一揚,這突如其來的一笑看得韓玲心裡沒來由發膩,像是嗓子眼裡卡了太多的糖,膩的人身上又癢又黏。
他接過來粗粗掃了一眼:「放著吧,我有空會簽。」
韓玲原地停了一兩秒,而悅顏一直專心在屏幕上,也沒注意到她,跟沈子橋沖她的那個笑。
她帶上門走了。
等她一走,沈子橋莫名其妙冷笑一聲,又俯下身來。
最後的收尾工作終於告一段落,等沈子橋預覽的時候,悅顏在一邊翻著那一疊花花綠綠的旅行宣傳單。
他眼睛都不看她,盯著屏幕問了一句:「想去哪兒玩?」
她還在想的時候,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問得有點小壞:「除了動物園都行?」
他可都聽見了。
她嗯了一聲,老實道:「你忘啦?我們小學每年春遊秋遊都去動物園,動物園的猩猩都是看著我長大的。」
沈子橋笑:「那你不每次都玩的挺開心的嗎?」
悅顏忍不住說:「你也不看看現在我都多大了啊?」
沈子橋一本正經地點著頭,嘴角往上揚:「是蠻大了,都可以嫁人了,大姑娘了哈。」
韓玲出了沈子橋的辦公室,腳步一步不停地往樓下走,身後人一連叫了她好幾聲她都沒搭腔。林東剛氣喘吁吁地追上來,在樓梯間叫住她。
韓玲不得已才站住回頭,臉上是不露異樣的反感:「有事嗎?」
林東剛快步上前,臉上掛著殷切的笑:「你怎麼過這邊來了?」
「找沈總簽字。」
「來都來了,去不去我辦公室坐會兒?」
韓玲皺眉:「不了,我那邊手頭上還有點事要忙。」
不等他反應,韓玲轉身就走,被人從后攥住了手腕,韓玲第一反應就是甩脫,甩了幾下竟然還甩他不開,神色冷厲地釘了他一眼。
林東剛只管嬉皮笑臉,精瘦一人,外形本來偏向於鼠的尖嘴削腮,一笑就有種說不出來的陰損感:「玲玲,你這是什麼意思呢,不好總這麼吊著我吧,吃不吃飯,要給我個準話吧?」
聽他說話,韓玲心裡多少有些後悔,不是後悔沒跟他一塊兒吃飯,而是沾了這個人,真跟狗皮膏藥一樣,扯下去還沾了自己一手的腥,她按捺地沉住氣,說:「行吧,時間你發我手機。」
「得嘞。」他滿意地應聲。
公司的團建活動最後被安排在城郊的某休閑中心,連著禮拜五一共有三天,項目包括有釣魚、攀岩等,晚上還安排了泡溫泉。
為方便公司沒車的員工,公司包了一輛大巴,在門口出發。
悅顏沒帶多少東西,隨身就一個小包,一個二十寸的小箱子,裝了一些換洗的衣服和護膚品。
一大早梳洗完畢,悅顏從房間里出來,迎面撞見從另個門裡出來的韓玲,看眼對方的著裝,兩人都是一愣,她們今天的穿衣風格竟然撞了,都是兩件套的格紋針織衫衛衣,下面配短裙。韓玲掃遍她身上,二話不說回頭進房又換了一件。
悅顏有點小鬱悶地想:大家又不是故意的,有必要這麼大反應嗎?
上了公司大巴發現時間還早,空位到處都有,悅顏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不一會兒蔣潔也上車,坐到了她旁邊空著的位置,一臉笑眯眯:「小妹啊,跟你小蔣姐托個底,到底什麼來頭?」
悅顏茫然:「什麼什麼來頭?」
「你這包,你這耳環,還有你這手錶。」她笑著問,「你今天過來的時候,是不是坐的我們沈總的沃爾沃?好幾次了啊,什麼關係啊你們兩個?」
悅顏點頭承認:「不瞞你說,他是我男朋友。」
人就是這點奇怪,她這麼痛快反倒把蔣潔弄得將信將疑:「真的假的啊?」
悅顏笑嘻嘻地:「你去問沈總啊,沈總答應了他就是我男朋友了。」
蔣潔輕輕掐她小臉:「你個滑頭。」
話才說完就感覺車廂安靜了一秒,悅顏有所感的往車門方向看去,跟著所有目光一起,沈子橋站在車門下,扳著把手正要上來,一臉高深莫測。
她的位置靠了車門最近,也不知道他聽去多少,兀自心驚窘迫間,也沒跟其他人一樣注意他今天打扮。坐他車前就已經被小小地驚艷過。
今天的沈子橋上身一件鋥光瓦亮的空軍翻領皮夾克,棕色薄毛衣,底下一條黑色修身牛仔褲,短款的系帶馬丁靴。在公司的時候他從來不會刻意打扮,怎麼舒服怎麼來,今天這一亮相,悅顏聽見滿座女士都在倒吸冷氣。
蔣潔叫了一聲沈總。悅顏的聲音跟著心虛地混在其中,他摘掉墨鏡點點頭,一笑:「這麼早。」然後順著過道往後排走。
蔣潔粘在他身上的目光久久難以收回,手捂心口,表情陶醉:「我天啊,這個男人怎麼能穿的這麼有腔調,剛才他沖我那一笑,我連子宮都在發抖。」
悅顏:「……」
公司訂了一棟民宿,三層的樓房,民宿位於大青山腳,前面修了一面小湖,引進田渠的活水,堤岸砌了幾個專供垂釣的檯子,釣具和魚餌都是免費,釣上來的魚可以用來改善當晚的伙食。
民宿後面是一堵長達六米的攀岩牆,靠牆是一張軟墊,溫泉池跟這裡隔了些距離,得開車過去。
房間多是雙人間,公司要好的同事之間自發組隊,兩兩拼間,因為女員工人數是奇數,悅顏輪到單獨一間。
安置好后,看時間還早,悅顏先去洗了個澡,又畫了個淡妝,就被叫去下樓吃飯。走廊里,女同事們手挽著手、有說有笑地走在一起,彷彿回到了大學時代的女生宿舍樓。
廚房鬧哄哄的,人進人出,簡直像菜市場,料理台上亂攤著蔬菜和處理了一半的肉,男的擀麵,女生拌各種口味的餃子餡,悅顏擠不進去,只好幫著打打下手,搞搞廚餘衛生。為了照顧大部人的口味,餃子餡有辣有酸,有素有葷,有個技術科的男生喊著說要吃甜餡兒的餃子,被長江南北的同事們齊聲說滾,在餃子口味上,甜黨從來沒有立足之地。
幾個銷售部的男同事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些煤炭,架了一個烤爐,在小湖邊搞起了燒烤,曉風殘月,綠蔭婆娑,只可惜一群人又叫又笑,把氣氛給徹底毀掉。
悅顏聽到外面有人叫她,從廚房出去,客廳里有四個女生坐在一起看電視,剝瓜子,「你手機一直響。」前台的小孫提醒她。她的手機本來被韓玲拿在手裡,聽見小孫說話后,她遞給她。
悅顏心裡掠過一絲不快,但是也沒說什麼,拿了轉身走開。
公司有幾個健身愛好者集中在攀岩牆附近玩速降,只有游泳池邊最安靜,她走去那裡聽,接通后就聽那邊廂傳來大爺似的兩個字:「上來。」
悅顏心說:你以為你是誰啊,你讓我上來我就上來。
門才敲第一下,就被人從裡面拉開。沈子橋笑笑地出現在門口,嘴臉無賴。
進來之前她還心虛地往走廊留意了一眼,幸好大家都在樓下浪,整個樓層空無一人。
悅顏一進門就被他壓在了門板上,就看見一張帥臉越逼越近,在她緊張地快要斷掉呼吸之前,他的額頭啪一聲貼住了她的,手撐在她耳邊。
四隻眼睛一眨不眨地對視。呼吸交纏,她清楚能聞見他衣領間洗衣液的香氣,夾雜著一點點獨屬於他的味道。
「燙不燙?」
悅顏懵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自己額頭。
眼近距離地對著他的臉,她認真感受了片刻,然後搖頭:「不燙。」她有些緊張地接著問,「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頭有點疼,可能是低燒。」
「我帶葯了,我給你去拿葯。」
他壓著她,讓她動也不能動,貼著她講:「不吃藥,我喝點熱水睡一覺,你待在這裡陪我會兒。」
人的信仰不可顛覆,像發燒感冒這種疾病,沈子橋向來信奉意志能戰勝病毒,從來都是拿熱開水硬抗。
好吧。悅顏問:「那你水燒了嗎?」
「燒了。」
「還有……」
他低臉,陰影曖昧地落在她臉上,他嗯了一聲,尾音略微上揚,以明顯的疑問結尾。
「那個……你還不去睡嗎?」悅顏聲音越說越低,越低就越不肯抬頭看他。
沈子橋笑了:「顏顏,你是不是想讓我放開你?」
他的手就壓在她臉邊的門上,兩人貼得是如此的近,他的嗓音性感沙啞,每說一個字,呼吸就吹起她鬢邊散發幾縷:「果然是個小滑頭。」
她的臉沒頭沒腦地燒起來。
為了不重蹈上次的悲劇,悅顏特意定好了五點的鬧鐘,結果壓根沒用,等她一覺睡醒,一摸床頭櫃的手機,已經晚上七點了,她這一睡,把下午連同晚上的一起睡了過去,驚得她從床上彈坐而起,扭頭就看見沈子橋倚在床頭刷手機,人家早醒了。
悅顏頓時大窘:「你怎麼不叫我啊?」
沈子橋舉高手機瞄了她一眼:「我看你睡得這麼香,又打呼嚕又流口水的。」
悅顏急了:「我不打呼嚕的,我也不流口水。」
沈子橋可壞了:「我都給你錄下來了。」
「你給我看,你給我看。」
他手一抬,高舉過頭頂,悅顏就再也夠不著,兩人就在床上鬧了起來,直到沈子橋自己意識到這樣下去不行,遲早得出點什麼事,才把手機叫氣喘吁吁的悅顏拿在手裡。她頭髮亂蓬蓬地跪坐在被面,髮絲黏在嘴角都沒空去撥,運動過的臉色呈現少女天然的粉色,第一件事就是去翻視頻,空的,又忙不迭去看他手機里的相冊,裡面就兩張照片,還都是她。不過不是她睡覺的樣子,一張是她小時候抱著狗在草地上玩耍,另一張是公司準備開會之前,她坐在角落發呆,眼神迷茫,如迷失在叢林里的孤鹿,有種不設防的脆弱和迷茫。
但是他把她拍得很美,她側身而坐,下頜微揚,顯得脖頸修長,與她的背連成一條連貫的直線。窗外明亮,她面孔的部分陷在光影之外,明暗交錯,立體感十足。
悅顏心弦一顫,她低下了頭,沒讓男人從她此刻的表情中看破她心底剎那悸動。
沈子橋懶散地靠坐在床頭,一腿半屈,幾近放浪地看著悅顏。
「餓不餓?」
半響,才聽見她聲音輕輕細細:「餓的。」
下樓一看,此刻的一樓空無一人,公司的同事吃過飯,相約一起去附近泡溫泉,她的手機里就有蔣潔發來的微信。
大造過後,客廳和餐廳一片狼藉,踩著空的薯片袋、啤酒杯、水果皮,悅顏摸到廚房,東翻翻西看看,好不容易從冰箱里搜刮出一盒還沒下鍋的餃子。沈子橋去燒水,趁著水開把生餃子下了進去,隨隨便便就把晚飯給對付了。
餃子分量足,吃到後來兩人都有點撐,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誰也不想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麼忽然一起笑了。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南京的某個下午,無所事事的悠長歲月,現在想來竟是奢侈無比。
沈子橋突發奇想:「我們來跳舞吧。」
悅顏轉過臉來看他:「跳什麼舞啊?」
他性格熱火,向來都是想到就去做,興緻勃勃地坐起身,點開手機裡面的音樂,一首慢拍的舞曲像水一樣流淌出來。
兩手打著響指,他有節奏地點著頭,一米八幾的大男人隨著音樂扭到了客廳中間,幾個節拍下來,扭得又騷又有腔調。悅顏笑倒在沙發上,眼淚直流。
都不知道他還會跳這種舞。
不過光一個人跳怎麼夠,沈子橋踩著節拍走過來拉悅顏,邀約她一起加入,悅顏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最後還是被他拉到客廳中央。
「怎麼跳啊?我不會。」她直挺挺地站著,忍笑大喊。
他整個胸貼在悅顏的後背,手扶著她的腰,帶著她隨音樂一起律動:「像這樣,對,就這樣,goodgirl。」
悅顏從小學芭蕾,身體無師自通,很快跟上了節奏,擺跨扭腰,動作到位,跳到最後還跳出了一身的汗來。
沈子橋學周天王,拍掌,豎大拇指:「哎喲,跳得不錯哦。」
悅顏得意:「還用你說。」
兩人並不刻意配合,動作間卻如此協調,偶爾的目光交錯,都有種多年的默契在。
一曲罷了,播放器自動跳到下一首,前奏是極富動感的電子音,沈子橋的眼神也跟著變了。
是韓國電影《王者》里的一支插曲,鄭雨盛在裡面跳過,動作並不複雜,但極具力量感和爆發力,基本上就靠手和身體大開大闔的配合,很快悅顏的體力就跟不上了,氣喘吁吁地倒在沙發上,看著沈子橋一個人跳。
個高腿長的人跳起舞來總會給人一種手腳不協調的感覺,但是沈子橋隨舞蹈潑灑的荷爾蒙就已經夠讓人受不了,更別說這根本不影響效果的小小問題。
悅顏整個少女心都被激活了,又是拍手又是尖叫,她能想象如果這是在她的高中校園,基本上就是爆炸性的效果,所有女生都會因他而瘋狂。她跟著他一起長大,竟然不知道他還會跳這麼man的舞蹈。
音樂告一段落,沈子橋滿身熱汗地走去吧台那邊切歌。
熟悉的前奏響起,沈子橋吹了聲口哨,雙手舉高到頭頂,一下一下地拍著巴掌,彷彿他們身處的不是空無一人的客廳,而是人聲鼎沸熱情洋溢的演唱會現場。他大聲道:「有請Yana,高悅顏小姐。」
悅顏笑得直不起腰,根本沒法配合他「出場」,沈子橋索性親自來請她,等音樂里一陣歡快的前奏過後,悅顏被他拉到客廳中央,站住、定點。
他吹口哨:「掌聲呢?」然後他自己捧場地開始啪啪啪鼓掌。
悅顏又破功,開始笑。
這支韓國舞曲曾在悅顏的高中時風靡亞洲,最大的看點就是kara中間的那段屁股舞,悅顏一直都很會。
沈子橋雙手抱臂,半倚在餐桌邊,嘴角本來一直帶著若有似無的笑,笑著笑著,眼神漸漸變得不太一樣。
她是真的很會。
扭胯、抬臀,偶爾的媚眼配合性格撩人的舞姿,每一個動作都詮釋到位。
她面對著沙發的方向舞蹈,沈子橋從側面看著她秀髮漾出的弧度,柔嫩腰肢,以及身體各處的曲線。偶爾跳舞者也會跟場下的觀眾有所互動,每一次被她媚氣中帶著性感的眼神撞到,她都會跟他笑,彷彿絲絲電流,讓他神魂顛倒。
似仙,近妖,叫他欲罷不能。
夜深了,而音樂還在繼續。
兩顆年輕的心沉浸其中,已然忘卻了時間。
……
客廳燈光明亮,男孩女孩笑聲不斷,庭院里,風靜靜地吹。皎潔的月光纖毫畢現地照著一切。
泛著碎光的游泳池裡承接著一輪月的倒影。
世界很靜,只為他們預留了空間。
……
韓玲泡了沒一會兒就從溫泉池裡出來,披上放在池邊的浴袍,一旁泡湯的蔣潔問她怎麼了,她說泡太久了,可能有點缺氧,感覺人不太舒服,想早點回去休息。
蔣潔好不容易來放鬆一次,還想再去其他溫泉池試試,讓她路上一個人小心。
她溫泉中心門口叫了專車,直接開回民宿,一種無形的焦慮催促著她,她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一想到沈子橋跟高悅顏兩個被單獨留在別墅,心就跟被什麼東西在撓一樣難受。
韓玲從來沒向人承認過對沈子橋的感情,她不喜歡他,一點都不,她跟自己說,她只是不想看到高悅顏這麼容易就得到幸福。
她也是這麼把自己給說服的。
下了車,穿過通往民宿的鵝卵石路,她腳步漸漸凝滯,透過透明落地玻璃窗,她看清了客廳那對自娛自樂的男女,本來懸著的一顆心重重跌回了谷底。
自從韓震跟沈馨兒結婚之後,韓玲聽過沈子橋跟高悅顏很多從前的事,他們是如何吵吵鬧鬧地長大,如何青梅竹馬似地度過青春期,又如何在離家求學的日子中暗生情愫……她不了解很多細節的部分,而她無師自通地知道如何腦補。
只要她看過愛情小說、愛情電影,那些情感的產生和發展,都有素材能夠遵循。
可最讓她受不了的,是超過感情的內容,他們的默契、彼此的關懷、剋制並且珍視的愛,那才是感情中至為尊貴的部分,能慰藉漫漫長夜、孤獨的靈魂。甚至連無所事事的夜晚,他們都不需要手機,不需要網路,只要對方的陪伴都可以愉快地度過。
她看著看著,並不知道自己的臉在何時漫開了一股冰涼。
同事們在深夜十一點左右陸陸續續地回來,因為第二天安排了爬山,大家草草收拾了一番就去睡。
六點半,就有人陸續起床洗漱,滿樓都是或緊湊或拖沓的腳步聲,八點一到,全體同事準時出發。車送他們到了大青山山腳下,然後大傢伙兒三兩組隊,哼哧哼哧開始往上爬。來之前的車裡本來還有人提議各個部門之間搞個比賽什麼的,因為昨天的溫泉沈子橋沒去,幾個識趣的都有意想把沈總拉到自己陣營里,結果售後的一群小姑娘們立馬不同意了,性格潑的當時就站出來表態:「沈總去了你們那邊還得了,一群大老爺們,欺負我們都是女孩子是吧!」
「誰欺負你們了,我們部門的人隨便你挑。」
「得了吧,你們這群人加起來,都趕不上人家沈總一根手指頭。」
車廂里頓時都是笑聲。
說話的男人調侃她:「小劉,你是不是暗戀沈總啊,怎麼今天跟吃了火藥一樣?」
叫小劉的女生也不甘示弱:「暗戀咋了,沈總有錢又年輕,頭髮還多,長得跟男明星一樣,暗戀下有錯嗎?你要是女的你會不喜歡嗎?」
大家又是一陣鬨笑,目光逗趣地往他跟小劉兩人之間來回掃。
男人起鬨:「沈總,劉妹子都跟你真情告白了,您也給點回應啊,大家都等著呢。」
小劉依舊大大方方,看著沈子橋微微笑。
現在的女生熱情起來是真的讓人吃不消,沈子橋又無語又無奈,人剛一起身,全體同僚大力鼓掌,還有甚者吹起了口哨,也不知道是樂見其成還是幸災樂禍。
沈子橋含笑:「比賽就算了,輸了贏了都傷感情,況且這地方也是第一次來,怎麼說都是安全最重要,不要出什麼意外,至於小劉嘛,心意我心領了,希望你能把這份熱情用在工作上,康盛需要你這種敢於表達的優秀女生。」
到底還是個小姑娘,被心目中的男神點名叫到,撐不到最後臉已經緋紅,聲如蚊吶,嚶嚀著說了一聲知道了沈總,趕忙捂臉坐下躲了起來。
沈子橋暗中也鬆掉口氣,像是才接受完一場大考,不知分數是幾。
他不動聲色地瞄了眼閱卷老師。
艷陽高照,天上一朵雲都見不著,天空呈現出一種飽和度過高的藍色,向山頂一望,滿眼都是令人心曠神怡的濃綠。
下來車,同事們自行組隊,有說有笑地往上爬。
跟在沈子橋身邊的依然是公司里那幾位銷售代表。悅顏跟另幾個女生走一起,落後他們稍許。
不經意地一抬頭,就能看見那群人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悅顏的私心所致,並肩走在一起的幾個男人里,她眼裡只看得見沈子橋,覺得他最高大、最挺拔,連走起路來都比尋常男人來的瀟洒。不光是悅顏,公司好多小姑娘都在暗暗地偷瞄他。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出現了一座弔橋,用粗藤條橫在一座不算淺的溪流上,每隔一段距離用一塊木板固定,因為沒有著力點,人一踩上去,腳下就不停地打顫,來回晃悠,看著還挺危險的。
沈子橋跟幾個男人先走了一遍,到對面接應,又留了一個男同事殿後,讓女生們走在中間,一個接著一個過去。
「小心。」
過去的女生各個小臉通紅,也不知是因為這晃晃悠悠的弔橋,還是因為沈子橋磁性低沉的叮囑。
悅顏小心翼翼地攀著藤條,眼睛看著腳下的路,走到弔橋盡頭還差幾步,一隻大手伸到自己眼皮底下。
掌心乾燥、紋理清楚。
「小心走路,別分神。」他低聲提醒。
她頓了一下,才伸手握住,那隻手有力地扶她走完最後一步,踩到對岸的草地為止。
分開時,彼此掌心都是微濕。
沈子橋收回手,又輕輕握了握,像是回甘某種逝去不久的觸覺。
經過弔橋之後是一段平坦草地,其他人加快腳程,很快把悅顏跟沈子橋撇在了後頭。
兩人也並不怎麼著急。
山裡的風景是如此曼妙,冬日暖風絨絨地吹在臉上,吹亂了頭髮,也吹走了額間薄薄一層汗液,令人胸襟為之一澈。
走在山裡,也不會有迷路的擔心,通往山頂的只有腳下這麼一條道路。周圍是參天的樹木,枝葉接天連雲,偶爾會將暖陽密不透風地遮住,但是不要怕,還有鳥叫,還有風聲,為他們引路,一陣風來,枝葉因風顫動,發出醉人的音律。整片樹冠受風的感召,規律地向著一處傾倒。
怎麼能這麼安靜?
怎麼會這麼空靈?
每走一步,都能感覺足下肥厚的土壤悄然下陷,日光劈林斬樹筆直射下,如萬千光束,空氣中滿是草本植物濃郁香氣。
自然赤裸坦誠,並不向任何人設防。
他們兩個就像是放學之後玩遲歸家的小孩子,內心有放縱的快意,也有被自然震撼的懵懂。
悅顏漫步在林中,輕聲道:「不想走了,真想一輩子住在山裡。」
沈子橋一笑,看她,語氣調侃:「那就出家唄,你去這個山頭當尼姑,我去那個山頭當和尚,逢年過節再下山看看我姐他們,也挺好。」
悅顏一噎,轉頭看了看他:「你這人……」
沈子橋悠然反問:「我這人怎麼了?」
悅顏笑:「你這人啊,六根不凈,連紅塵都沒有看破,遲早要被佛門趕出來的。」
沈子橋心下一笑,這話也對。
紅塵就在那裡,魂牽夢縈十數年,叫他如何一夕之間堪破。
臨到山頂,眾人擠在一間茶館小憩。這茶館也頗有江湖豪氣,木桌木椅木凳木屋,連招待他們的服務生都是一身短打,古裝扮相。
茶館門口用竹竿挑出來的一面酒旗,上書五個漢字:好漢一碗茶。
幾人湊近一看,字是漂亮,卻不是手寫,而是淘寶十塊錢一個用機器打上去的,標準的仿宋正體,有種古今大亂燉的錯亂感。
沈子橋和高悅顏姍姍而至,眾人只當是碰巧,唯有蔣潔心領神會地沖她眨了眨眼睛。
最後清點人數,數來數去還少一個,換人數了一遍還是一樣。
這時林東剛忽然問了一句:「韓玲人呢?」
大家一驚,連忙打她手機,結果山裡信號不好,所有人的手機信號都顯示短格。
「上山的時候有誰跟她一塊兒嗎?」
「我有印象,過弔橋的時候她跟我說肚子疼來著,轉眼我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跟上來。」
「哎呀,那怎麼辦,會不會迷路了啊?」
「不可能吧,上山就這麼條路,估計是走慢了,落在後頭了。」
公司同事七嘴八舌地討論,最後還是沈子橋拿主意:「這樣吧,女生們先休息,男士來幾個跟我下山去找。」
包括林東剛在內,公司幾個男士紛紛響應。
悅顏站出來說:「我跟你們一起吧。」
沈子橋看了看她,本來想說什麼,最後還是作罷:「那行,你跟上,不要掉隊。」
蔣潔連忙表態:「我也去我也去,多個人多份力量。」
幾人稍事休整,掉頭下山。
沿著來時的山路,他們一邊走,一邊朝林里喊著韓玲的名字。
只余迴音,並無回應。
蔣潔一直用手機試圖跟她聯繫,等過了弔橋,大家才在一株大樹背後找到了韓玲,也是萬幸。原來她例假突至,疼得滿頭是汗,看著就讓人覺得怪可憐的,林東剛走過去扶她,結果她蹲在那裡一動不動,疼得根本走不了路。
沈子橋本來冷眼旁觀,這時走過來看了看,也沒廢話,乾脆地脫下風衣交給悅顏,自己蹲在她面前。
韓玲抬起眼。
藏青色的薄毛衣勾勒出男人挺括堅實的身形,脊背寬闊,手臂有力,像堵山一樣屹立不倒。
「上來。」他沉聲道。
韓玲愣了一下,一股澀意直往她眼底冒,她只是睜大眼睛,不讓那些可疑的霧氣最終凝結成水滴。
在林東剛等人的攙扶下,她慢慢地伏到沈子橋的背上。幾乎是同時,那充滿安全感的溫度、男人強勢的氣息直擊眼底,淚似乎隨時都有決堤的趨勢。
她按捺地別開臉,然後看到了悅顏。
她就站在蔣潔的旁邊,連著走了不少的山路,看起來已經非常疲倦,臉上有擔憂、歉意、不安,唯獨沒有的,是嫉妒、或者吃醋。
她安安穩穩,平平靜靜。
像已經知道了結局的讀者,像已經抓到了兇手的偵探。
她比所有人都安心。
他們先下山,在大巴里等余後部隊,再三清點,確定人數到齊后才叫司機開走。
知道韓玲身體不適后,也沒人責怪她的掉隊,爬了一天的山後,每個人都累得不行,一沾座位倒頭就睡。寬敞的柏油馬路上,車子繼續向前,駛入鋪天席地的暮色之中,窗外成片的杉林沉默後退,彷彿某種莊嚴的儀式。
「看窗外。」
悅顏拿在手裡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跳出這麼一行字。
她的目光移向窗外,很快就被眼前的景象驚撼。
那是一場並不罕見的落日,碩大渾圓的夕陽被雲層簇擁,舉在青山之巔,這是一天之間唯一的可直視它的時間。
然後它在隕落。
悲壯、濃烈,誰都無法抗拒這種宿命。
雲層霞光被它一寸寸召回,隨著它的下墜,世間歸於死寂。
她的心底曾有的沉重之殤、難言之痛,也隨著它的退落恢復沉靜,身心在見證它隕落的同時,達到了一種前所未有過的平和。
每天有成千上萬的人注視過它的升起,它的下沉。但它一定不知道,這裡面曾有一次注視,為一個在生活的慘劇中艱難求索的女人獲得了安寧,這種安寧給了她某種堅定。
人在孤獨時可看的,除了星空,還有夕陽。
「你在想什麼?」
她想到了很多很多,每一個都是命運難以消化、吞吐而出的晶體。
她慢慢地打下一行字:「當命運難以逃避,只能坦然接受。」
沈子橋給了她一個大拇指。
悅顏笑了。她相信他是理解的,而不會認為這是她矯情之下的無病呻嚀。
「你呢?」
她急於想知道他從這落日里獲得了什麼感悟。
沈子橋若有所思:「我在想,明天可能會下雨。」
悅顏笑,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落日收走了人世間最後一縷霞光,山頂一片灰青。那是草木跟黑夜結合的顏色。
這個黃昏,只被她跟他見證。
不過還真給沈子橋說准了,第二天五點左右,窗下就淅淅瀝瀝掛起了小雨,原定的出行計劃一律泡湯。同事們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起,或打撲克,或搓麻將,自找樂子。
光一樓客廳就擺了三桌,悅顏看他們打了會兒麻將,奈何這個遊戲的入門門檻實在過高,悅顏一圈看下來還是沒有看懂籌碼的規則。
沈子橋在她隔壁一桌,從面前壘得整整齊齊的小方塊里丟出一張牌來,看了走開的悅顏一眼。
落地窗邊安了一個吊椅,等悅顏走近時,早已有人捷足先登。韓玲陷坐於蛋形的吊椅深處,托腮看著窗外如織的雨幕,久久未語。
隔著客廳的吵鬧有段距離,此刻充耳都是滴答的雨聲,雨水打在玻璃上分股滑下,遠處庭院的灌木叢都披著一層淡淡的水霧,天空灰濛濛的一片,再遠就什麼都看不清了。
悅顏本來想走開的,但是韓玲聽到了腳步聲,先她一步回過頭來。悅顏跟她笑了笑:「肚子還疼嗎?」
韓玲點頭,唇邊隱約浮出一點笑紋:「好多了,謝謝。」
「不玩會兒嗎?」
韓玲搖頭:「算了,有點累。」
悅顏看了會兒雨。
雨是一種看久了會讓人覺得憂鬱的氣象,它單調、黏膩,彷彿一場失敗的戀情,難以從中汲取勇氣。
韓玲在看她。
從前養尊處優的生活給她的外形打下了良好的底,她頭型圓融,額頭飽滿,膚質細膩,不像現在的女生因常年熬夜而顯得有些蠟黃,她的臉色是那種偏粉的啞光色澤。
韓玲輕輕慢慢地說:「曾經,我很羨慕你。」
悅顏保持著看雨的姿勢,鏡中是一彎女人窈窕纖細的身影,目光瑩潤平和。
她將雨幕替換成了落日,身臨其境著那種不為萬物所動的沉靜。
韓玲回過頭來,自顧自地把話說下去:「但是現在我不了。」
悅顏不知如何作答,中間是一段被沉默填充的冷寂。
落地玻璃上,映出一個由遠走近的男人的身影,沈子橋也從客廳過來。
「怎麼在這兒?誒,韓玲也在啊,怎麼都不去玩兒?」
韓玲非但不看他,連他的話也好像沒有聽到,無論如何這也不是一個下級對待上司該有的態度,但沈子橋似乎習以為常、聽之任之。
悅顏搖頭:「看不懂,我不會。」
「不會就學啊,走走走,哥教你。」
韓玲還是不動。
被雨沖刷得乾淨的玻璃上,清晰映出她無從參與的情形,沈子橋推著悅顏的肩膀,將她帶離了此地。
永遠都是這樣。
一秒不會多,一秒也不會少。
總在她跟高悅顏說話的時候出現,然後不動聲色地把她帶走,唯恐她慘遭自己毒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