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間奏曲

第七章 間奏曲

雨停了。

屋內的客人們都沒有注意到,或者也不關心。在陳樹發、程昊和蘇茜講述完各自的故事後,晚宴的氣氛變得像沼澤地里的雨夜,漫無邊際地陰鬱。

事情再清楚不過了——他們曾素不相識,如今坐在這裡都是因為同一個人。更重要的是,他們都被這個人騙過,並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鴻門宴!」陳樹發憤恨地說。

「什麼?」程昊一時沒反應過來。

「還不明白嗎?這就是場鴻門宴!」陳樹發目眥欲裂,又逼近了管家,斥問道,「他到底想幹嗎?!快說!他把我們都拉到這兒來,是想看我們笑話嗎?」

管家連連後退:「陳老闆,你就是問我一萬次,我也什麼都不知道啊!」

見陳樹發又要發作,程昊拉住了他:「算了,別和他啰唆了。不過你說的對,這頓飯沒那麼簡單。好像我們共同的特點就是都被費可騙過,想必你們二位也有類似的遭遇了?」程昊問何姍與張萱兒。

何姍皺了皺眉,似乎這樣的審問是一種侮辱。她回答說:「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並沒有被他騙過。我一個普通人沒財沒色,沒什麼好騙的。」

「你太謙虛了。」程昊訕訕笑道,顯然並不信服。

張萱兒也馬上矢口否認:「我也沒被他騙過。我們……我連在什麼地方見過他都不記得了。」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何姍突然起身,走到張萱兒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記得什麼?」

「我啊!」何姍有些傷心地說,「你可以不記得費可,但是你怎麼能連我也忘了?我們在大學時是多好的朋友啊!張宣,你難道不是02級、成大國際貿易專業畢業的張宣嗎?」

聽到這個名字,張萱兒瞬間石化,僵直地坐在那裡。

蘇茜也試探問道:「張小姐,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想要我說什麼!我還有事,先走了!」張萱兒的嗓音都沙啞了。她拎起包就逃也似的跑出了餐廳。

「哎!張小姐!你等等!」管家衝到門口卻又不追了,歪嘴一笑,「算了,一會兒她肯定得回來。」說著他便順勢要離開。

「站住!」陳樹發搶先一步關上了餐廳門。

管家沒好氣道:「陳老闆又有何貴幹?」

「你趕緊給那個姓費的打電話!這都多久了?!」

「……」管家沉默了一下,「好吧,我這就去打。」他又去開門。

「你去哪兒?」

「去書房打啊。」

「你當我面打!別忽悠我們!我看你和他就是一夥的!」

「陳老闆,我得去書房拿座機打啊。」

「拿我手機打!」

管家看著有些為難,又有些懼怕身形是自己兩倍有餘的陳樹發。他無奈地接過了手機。客人們都圍攏了過來,看著管家按了幾個鍵。陳樹發又眼疾手快地按了下公放鍵。可嘟嘟兩聲后,手機就自動掛斷了。

陳樹發一把搶過手機,回撥了一遍號碼,這次乾脆就忙音了。

管家雙手一攤:「我都跟你說了得拿座機打。這地兒信號不行,時好時壞。」

「用我的手機試試。」何姍把手機遞給了管家。

管家瞟了何姍一眼,只好又撥了一遍號碼,可是依舊沒撥通。

「奇了怪了,信號怎麼這麼差?」陳樹發叨叨著,舉著手機,走去了陽台上。

其他幾個人也都握著手機跟到了陽台上。可詭異的是,手機信號欄里剛剛還有一格信號,現在乾脆就變成了「無服務」。

趁這工夫,程昊與何姍互留了電話。

管家抱怨道:「我都說了不行。那太湖裡能架信號塔嗎?所以我說啊,我得趕緊辭了這工,什麼鳥不拉屎的地兒!」

「那去書房打,我跟你去!你別耍什麼花招啊。要不然我揍死你個小乃球的!」陳樹發威脅道。

「陳老闆,我們也一起去吧。」何姍說。

「不用了。你們倒不如去其他房間看看,沒準他藏在什麼地方不敢出來見我們。」

「說的也是,我們還沒『參觀』過這豪宅呢。」程昊譏諷道,「這一磚一瓦都有我們的貢獻啊。」

「我還是留這兒吧,也好有個人盯著。沒準他就趁這時回來了呢。」蘇茜說。

「那何小姐我們倆去逛逛?」程昊的臉上又顯出了那種油花一般的笑容。

於是一群人分成了三撥:陳樹發和管家去右側走廊盡頭的書房打電話;蘇茜留在了餐廳;而程昊與何姍則下樓去搜查房間了。

別墅像個迷宮,一個房間套著一個房間。大多數的傢具上都蒙著一層白布防塵。何姍跟著程昊挨個掀開了那些白布。一開始她還有點心慌,但也期盼著能在哪塊白布下發現點什麼恐怖的東西。她的腦海里有血跡、有匕首,沒準還有一兩具死狀凄慘的屍體。那可就會成為大新聞了!

程昊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說她可以把這段經歷整理整理,沒準會成為一個好故事。

「Agoodstoryisalwayswaitingforsomeonetotell.」程昊問,「你真有這樣的理想?」

何姍正在掀起一塊白布。白布墜落到地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揚起的灰塵瀰漫滿屋。所有的色彩都降低了飽和度,所有的光線都暗含著混沌,所有的雕飾下都只是平凡無奇而已。她站在混沌的揚塵后,對程昊說:「年輕時幼稚的想法罷了。」

到了後來,他們也懶得再掀開布了,只是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而已。

程昊有些困惑:「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什麼?」

「這房子不像是給人住的,倒像是要出售的。不然幹嗎都蒙著布呢?」

「說的也是,而且一點個人物品都沒有。」

何姍放眼望去,這房子就像個樣板間,沒有一丁點人氣。生活總會留下點痕迹,應該會留下廚房裡的一點油煙,書籍一角捲起的邊,或是皮沙發上的凹陷。可是這裡什麼都沒有,就連與家人朋友的合影也沒有。

這房子的主人就好像沒有任何值得留念的過去一樣。

唯二讓人覺得這裡還有人住的跡象,一是不知從哪兒飄散出來的威士忌酒味,二就是書架上摞著的不少報紙。

何姍隨手拿起一份報紙,詫異地發現是自己所在的《都市周報》,還是上周最新的一期。她又翻了翻其餘報紙,除了《證券時報》等幾份金融類的報紙,《都市周報》是留得最齊全的了。

「裝逼,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讀報紙?」程昊說。

何姍瞥了他一眼,顯然程昊戳到了她的軟肋。程昊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知趣地收了聲。

突然,何姍的目光好像被什麼攫住了。她走到窗邊。從這兒剛好能看到停車場。那輛黑色奧迪車還停在原地。

「怎麼了?」程昊問。

何姍的指尖點在窗戶上:「那個奧迪車,管家說是費可的。那豈不是說明他還在這裡嗎?」

「哦,那個呀,我一來就看到了。管家說費可有好幾輛車,開著別的車出去的。」

「是嗎?」何姍一時有點窘迫。她不禁舔了舔嘴唇,看著窗外,思考著什麼。

「你臉色不太好。」

「哦,昨晚沒怎麼睡好。」

「是因為想到今天要見到他了嗎?」

何姍沒說話。程昊倚著窗邊,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來,將她耳邊的一縷頭髮別到了耳後。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親密之舉嚇了一跳,慌亂地後退了一下,卻撞到了一個蒙著白布的物件上。

一陣古怪的嗞嗞聲冒了出來。何姍臉色變得煞白,她和同樣滿臉驚色的程昊對視了一眼。程昊猶豫地走上前去,一下掀開了白布。一架老式的唱片機赫然顯露,唱片機上有一張黑膠唱片在徐徐轉動著。磁針在邊緣上划著,發出了嗞嗞的聲音。原來何姍不小心撞到了唱片機的磁針。

「我當是什麼呢,沒想到他還是那麼附庸風雅啊!」程昊輕蔑地說。

何姍定定地看著唱片上貼著的標籤。柔美的樂聲從磁針下蜿蜒流淌了出來,從這個房間飄忽了出去,像一個幽靈在空曠的別墅里遊盪了開來。熟悉的樂聲讓她有些恍惚。

程昊問道:「你聽過?」

「『間奏曲』。比才的《卡門》中的『間奏曲』。」

「那個歌劇《卡門》?」

「也是個芭蕾舞劇。」

程昊有些刮目相看:「沒想到你還是個古典音樂的大拿啊!」

「碰巧看過而已。」

兩人正說著,聽到外面一陣悶悶的腳步聲上了樓梯。他們連忙回去,正巧管家和陳樹發也回來了。

「你們剛才聽到腳步聲了嗎?」陳樹發迎上來問。

程昊說:「聽到了。是費可嗎?」

「我也不知道。剛才拿座機打了好幾遍,手機沒人接。」

餐廳的門是虛掩著的。陳樹發一把推開門,緊繃又期盼的面孔卻一下松垮了下來。一個包著紫色緊身裙的身影背對著他們,是張萱兒回來了。

「哼!我就說吧,她還得回來。」管家輕笑了一聲。

張萱兒轉過身來。她精心打理過的捲髮因為濕氣太重,變成了水草樣的一縷縷,黏在臉頰上。濃妝褪去了不少,顯露出了黑眼圈和粗糙的毛孔,像件脫落了釉面的瓷器,只留下難堪的斑駁。

「這地方……根本就出不去。」她六神無主道,「信號不好叫不到車,我在路邊站了好久,連計程車都沒見到。」

管家有些幸災樂禍道:「當然沒車了,誰會來這兒拉活?張小姐要是想走的話只能搭車了。你問問他們,誰願帶你一程不?」

張萱兒乞求地看著客人們,可是沒一人應答。

「我還得去準備甜點,就不奉陪了。」管家施施然走了出去。

「既然回來了,就把你的事說說吧。我就不信你能沒點故事!」程昊說。

「我說了,我沒有……」張萱兒無力地說。

何姍扒拉了一下手提包又放了回去,坐定在位子上,細細地抿了一口水,咽了下去。

「我來替你起個頭吧。」何姍再也看不下去了,直截了當道,「我在大學時就認識你了。至於費可,他不是你的初戀么?」

牆上那幅畫中的女人彷彿一下來了精神,眼神明亮了起來,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些有趣的人。樓下的房間里,唱片機上的黑膠唱片還在轉悠著。磁針划著的圈子越來越小,直至走到最里的一圈。

間奏曲戛然而止,磁針也抬了起來,自動回到了原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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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可的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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