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問話
第一百四十二章問話
C區最外環。
C區位置偏北,一年有七個月都處於冬天,內環有城市氣溫中控調節,倒也感覺不到什麼,不過最外環當然沒有這種設施,
同樣的,內環人人手一件的恆溫衣在最外環也算是個奢侈物件,人們都把自己裹得厚厚實實的,讓雲玄第一次感受到這個時代具有尚屬人間的氣氛。
從監牢逃出來之後,皇室一直在派人找他。
不過他經營了三年,自然有自己的門路,勉強逃了過去,但內環甚至中環顯然都不能再去了,於是他就來到了這裡。
他鼓起的肚子已經恢復了扁平,那個在試驗中夭折的孩子被清出了他的身體。
悲傷嗎?
雲玄不知道。
他現在已經喪失愛人的能力了,就算看著另兩個活著的孩子都無法產生半點親子之情,對他而言,他們就像是從一個噩夢中突然掉落出來一樣。
門被敲響了。
雲玄打開門,是房東。
雲玄想著去房東飯館的路線,對於自己所造成的死傷毫不在意。
這是一個中年男beta,面相寬和,除了租房之外,他還在附近開了一家飯館,雲玄每日的吃食就由他送來。
最外層的人用不起AI,就算用得起,材質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比起內環的AI而言,這裡的東西頂多只是一些拙劣的機器罷了。
還包括這整個世界。
房東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抱著飯盒努力想要挽回些什麼,正當他抓耳撓腮時,雲玄把門給關上了。
飢餓使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碟被放棄的飯菜,被忽視的氣味細節在此時全都不合時宜地浮現出來。
房東露出一個憨厚的笑,散發出底層人不加防備的善意:「這是我妻子新開發的小吃,她見你每天就吃些水果蔬菜,擔心你是不是胃口不好,於是給你做了山楂酥,你放心,她手藝很好的。」
雲玄默默地走著,他omega的外表和身後的AI與這個混亂的場景格格不入,很多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他並不在意,直到被飢餓弄得有些煩,於是他指揮AI朝那個最肆無忌憚的alpha開了一槍。
雲玄就這麼在角落默默地織著一面帶毒的大網,意圖將所有人都帶進罪惡的泥沼。
之前他寫了很多這樣的信,皇帝並沒有回,但是放鬆了對他的抓捕。
他臉色頓時漲紅,知道自己和妻子算是好心做了錯事,這個出手格外大方的房客一看就不是他們這的人,聽說內環地方繁華,規矩也大。
雲玄沒有心情也沒有興趣去揣度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房東的心情與他無關,他只是討厭這種自以為是的關心而已。
兩槍之後,目光消失了,喧鬧也消失了。
這一切不僅僅包括這些形狀奇異裹滿鋼鐵外皮的樓房,包括這躁動又麻木的生活氣氛,包括空氣里隱隱傳來的嘔吐物味道。
右眼也沒了。
這也是他敢於獨身來到最外層的理由——他當然知道這裡的治安秩序接近叢林法則。
發出這封信后,雲玄又繼續寫著給霍華德家族的信。
在甜膩的機器少女促銷聲音和嘶吼的重金屬音樂之間,還有一道其他所有一切都格格不入的聲音。
夜裡,哪怕是最外環也很喧鬧,有牽著手約會的情侶,有在陰影里親吻的伴侶,有出門散步的alpha,有開著夜宵攤的beta。
雲玄繼續在開門前所做的事情,他在寫一封信,一封給皇帝的信。
雲玄穿上外套,帶著僅剩的AI保鏢出了門。
他有些煩悶,然而他也知道這種煩悶是他向食慾投降的前奏。
至於給皇帝的信,那就是對這種局面保持無視而已。
從青嵐星的事,他已經知道皇帝的底線是皇室,而後才是帝國。
摩托車在灰白的大路上呼嘯而過,那些艷俗的燈牌一閃一閃,全都是極為濃烈的顏色,看久了都要傷眼睛。
只不過現在他是獵食者而已。
雲初霽最近的作為他也在星網上看到了,四處救火,還以alpha之身宣傳防alpha噴霧和□□,甚至還幫助和鼓勵beta組織自衛社團,呼籲大家保持冷靜。
那個聲音說:「在學聯邦的歷史之前,我們需要對聯邦的性別制度有一定認識,在兩性制度的社會當中,和現在六種性別的社會有很多差異,但也有很多不同。」
雲玄默了默,然後將飯盒還了回去:「不用了,我今天不吃。」
正中左眼。
又開了一槍。
那雙手乾淨得就像能夠讓血和仇恨都留不下半點痕迹一樣。
雲玄接過今日份的飯菜,發現裡面多了幾個方形的酥餅,疑問地看向房東。
信里囑咐他們繼續加大對AO的恐怖統治,逼迫帝國beta轉投他們這方。
夜裡,他餓了。
真像個聖人。
不過,在寂靜當中,仍然會有聲音出現——畢竟機器是不會懼怕的。
可能是他們惹到了什麼忌諱了吧。
畢竟,比起讓皇室成為帝國蛀蟲,讓beta成為帝國公敵顯然是更加划算的選擇。
這種狀態會讓他想起自己那個妹妹。
房東垂頭喪氣地離開,心中不由得想起另一位從內環來的人,可那個人就沒這麼多規矩。
「比如說為了追求生育率,保證種族的繁衍,在歷史中的很多時候,男女之間的結合都是一種責任,這種責任甚至導致了許多創世神話和世界本源的學說。」
「像古達華夏文明就有『陰陽交感,男女配合,天地之常理也』的說法,這句話的意思呢就是」
是雲初霽。
雲玄認出來了。他循著聲音往前走,沒有人敢攔他,甚至沒有人敢動一下。
然後他就在一家賣水果的店裡找到了源頭。
水果店裡的水果零零散散地堆在地上,很有最外環的特色,但在牆上卻十分突兀地安了一個光屏,有幾個年輕人圍在光屏坐,從他們停下的姿勢來看,應該是在記筆記。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這幾個年輕人剛剛也聽到了槍響,不過並沒有在意,畢竟雖然□□在幾年前被帝國鏟了一遍,但最近無疑又逐漸開始復甦,火併的事也重新成為最外環人們的日常話題。
於是,他們並沒有意識到眼前這個面色蒼白漂亮的omega是個多麼危險的人,甚至因為他蒼白漂亮的長相,一個alpha尤其積極地回答道:「是雲老師在給我們上課,她本來這個月是要來這的,但因為內環要忙beta的事,所以走不開,只能在網上給我們上課。」
「她教你們什麼?」
「唔,就是學校里教的那些啊,但是雲老師教得比他們好多了,她前兩年是去B區來著,去年才來的C區,據說B區那邊因為她今年多了幾百個考進內環的學生呢。」
這位alpha話語里充滿了對雲老師的推崇,不過為了alpha天性里的炫耀還是讓他絞盡腦汁說出一點新鮮的事情:「不過,雲老師還會教我們一些古代的東西,那東西太難學了,彎彎繞繞的,但是學懂了之後還蠻有意思的。」
另一個alpha此時搶話道:「雲老師前兩天還教了我們一首詩呢,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望天地之幽幽,獨獨」
「獨滄然而涕下。」雲玄道。
這一下,這幾個人全都瞪大了眼睛,這東西只是雲老師課餘時間教他們陶冶情操的,可是據他們所知,整個最外環都沒有人聽說過這是什麼東西。
有人猜測這是貴族賣弄文採的東西,於是各家父母紛紛催促自己的孩子努力學,將來好討好貴族。
不過雲初霽卻否認了這個流言,她說這只是一種失落的文化而已。
可是,為什麼這個omega會知道?
雲玄對他們的疑問本來沒多少耐心,他不想活太長時間,只想著把亂子處理完就去死,由於這個目的,他對一切活著的東西都極為厭惡。
但此時,雲初霽還在屏幕里說著話,這是直播,屏幕里還有人在提問,問陰陽是什麼意思。
雲初霽微笑著解釋,解釋完之後又開始談聯邦的性別體制。
真是個聖人啊。
雲玄嘴角勾起一個諷刺的笑。
但他也清楚這份諷刺更多地是朝向自己。
這時候,旁觀的知情者瞥見雲玄的笑,以為這個瘋子又要開殺戒,最外環可沒有什麼治安可言,這裡的警察每天上班的時間全用來補覺和調戲年輕omega。
他咬了咬牙,那幾個年輕人里有他的妹妹,他做不到坐視不管。
正當他想衝過去時,雲玄轉身走了。
帶著他的AI,還有年輕alpha詢問星網號的聲音。
年輕alpha很快被打了一下,在他發火之前知道了這個omega的危險性。
於是這個水果店的光屏再也沒有亮起過。
但這都和雲玄無關了。
他已經不餓了。
回到家,他拿出光腦,撥通了一個電話。
電話很久才被接上:「抱歉,我剛剛才看到」
雲玄說:「你為什麼要教書?」
雲初霽頓了一下,疑惑地問道:「阿兄?」
雲玄重複道:「你為什麼要教書?」
「你在哪?監獄里已經可以探視了嗎?你現在還好嗎?」
「你為什麼要教書?」
雲初霽大概意識到了如果不回答這個問題雲玄是不會理會她的,雖然不知道雲玄從哪裡知道她教書的事,但這也不算是什麼難以說出口的東西:「因為最外環的人不應該這樣活著,他們所遭受的苦難是蓄意的,但我解決不了,所以我只能儘可能地幫他們好過一點,如果能夠學習的話,我相信有朝一日他們能夠自己把最外環建設好,這個辦法雖然很慢,但也是我目前唯一的辦法了。」
「你可以當官。」
「我不適合當官。」
雲玄沉默了會,雲初霽抓住這個機會又問他現在怎樣。
「我逃了出來。」
「我在背後繼續策劃戰爭,我讓霍華德對AO加以酷刑,讓他在全帝國進行恐怖主義襲擊。」
「我不在監獄里。」
我過得不怎麼樣。
這回沉默的人成了雲初霽。
「你,為何如此?」
雲玄笑了笑,望向自己寫了一半的信,低喃道:「我又怎麼知道呢?」
雲初霽在長篇大論,她在質問他,在控訴他,在不解,在愧疚。
雲玄聽著,又沒有真的在聽。
他坐在這間租來的房子里,底下米白色的布藝沙發傳來溫和的觸感,窗前的花已經死了好幾天,看上去像是被火燒過一遍。
雲玄想起了自己去書院讀書之前,雲初霽來送他,還給他綉了一個香囊,他把香囊掛在腰上,靠著妻子給他送的那個。
雲初霽像天底下任何一個天真的少女那樣問道:「阿兄,書院是什麼樣的啊?」
「書院就是有很多夫子、很多學生的地方。」
「還有很多書!」
雲玄失笑:「是,還有很多書。」
「母親說阿兄從書院回來之後就能去考舉人了,阿兄,你以後會當大官嗎?」
雲玄臉上的笑容又擴大了幾分,他微微彎腰,看著只到他胸口的妹妹,溫聲道:「當大官沒那麼容易,不過如果當不了大官,我就在書院當個夫子。」
「哇,那阿兄不是每天都能看很多書!」
「是的啊,都看不完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