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Volume.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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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造船廠后綿延數里開外,開闢有一塊寬闊的地域,四周被黑泱泱的小山丘包圍,無論白天還是夜晚都足夠隱蔽,到了稍近距離的地方才能發現那些都是由挖掘出的煤礦堆砌而成。那是一座煤礦場,地下礦產資源豐富,遍地都埋著真金。在前往煤礦場之前,狄蒙娜曾攔住過英諾森•蘇沃洛夫的腳步,盯著他琥珀般的雙眼,下了最後通牒,「你真的要去……?說實話吧,究竟會發生什麼就算是我也看不清楚,根本給不了你任何保障安全的指示。」

英諾森笑了笑,除了挪開她橫在自己身前的小臂,視線同時分向了還在陪工人們聊天的安娜,她的臉上笑靨如花,正說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

眼神一軟,「抱歉,狄蒙娜,我還是決定要去。因為我要做的是值得高興的事。」見狄蒙娜神色不悅,形狀漂亮的眉尖皺起了,青年安撫性地補充道:「別擔心,至少在做完該做的之前,我不會死。這也符合你所掌握的預言,不是嗎。」

「……」狄蒙娜被堵得啞口無言,卻又不甘心事態如此發展,糾結著臉干瞪了他半晌,最後勉為其難地泄氣鬆口。

「算了,攔不住你是一開始就能料到的結果……我將盡我所能,先生。」

夜晚能將人的五感變得敏銳,狄蒙娜的體力在三人中絕對是最差的,沿途跋涉奉送補給,等終於抵達礦場前最後一座小山頭時,無可辯駁,她已經感到很疲累。尤其是當看見走在她前頭的兩人在飄飛的風中上揚的衣角和溶入夜色的髮絲時。他們站在山頭最高的一處,視野全攬,底下礦場中的一切一目了然。狄蒙娜走到他們身邊喘著氣站定,剛想微微嘲諷下說你們居然還想到要等我,抬頭看見英諾森側臉上凝視遠方的眼神時就將話咽了回去,她注意到就連安娜也是,晚風拂開她的烏絲,漆黑的眸中映出的遠方是黯淡無光的。預感並不大好。可她還是順著兩人的視線方向看了過去。

眼界異常開闊。礦場是以中間平坦區域為中心,以其中凹陷的數個礦坑為軸,礦工在這範圍內來回忙碌,他們穿得異常單薄破舊,有的男人甚至光著膀子,身體各處滿是汗液反射的油光和煤炭摩擦上去的焦黑痕迹,還混有划傷的血絲,從腦門一直到肚臍。

扛著負荷沉重的撬鏟,他們沒有顧及流血流汗的閑暇。不止是這裡,其實在全世界各地的礦場,都是類似的情景,高負荷高危險的工作將脊背都軋彎了,人憔悴不堪,瘦得胸口下一排肋骨突顯,形狀清晰可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下一刻礦坑爆炸,煤山塌方,將自己不留一絲縫隙地掩埋在煤炭之下,抽走最後一縷賴以呼吸的空氣。

「等等……你們看那裡!」安娜的聲音突然拔高,激動得尾音開始顫抖。沿著她所指的方向望過去,褐發青年前跨一步,彷彿這樣可以看得更加清晰一些,再清晰一些。

「!」

狄蒙娜敢確信,那一瞬間,她從英諾森的眼神中讀出了狠戾的氣息。

也難怪,礦場中那個小孩子,實在太過可憐。

在狄蒙娜所不知道的西西里一戰中,英諾森就見過一些這個時代縮影的孩子們,那是選擇跟隨著莫里生存的幼獸們。其中那個啞巴孩子就已經瘦弱得足夠觸目了,沒想到此時此刻,夜霧中那個傴僂著紙一樣薄的脊背,一小步一小步走得歪歪斜斜,卻仍咬著牙該死的固執地做工的少年更加令人心驚。他身上縱橫的那些長痕也是深色的,破除黑夜的盲點導致錯覺的可能,那些只能是狠狠抽打上去的鞭痕。

他太瘦了,甚至一眼看去覺得可怖,這樣的身板是靠著怎樣的力量支撐著站立的,那樣細瘦的胳膊大概只有骨頭吧,肌肉組織都壞死了一般,輕輕一點就會折斷,究竟擁有怎樣的執念才足以扛起成年男人都頗為苦手的重物行走?!

啟用童工做工是整個世界都存在的弊端,因為一些家庭太過貧窮,需要每個成員都能賺錢,另一方便兒童的僱用價格便宜,食量又小,對於資本家而言是再好不過的生產工具,弄死了也好處理,倚仗著人際社交關係動點小手腳就行。

安娜先一步沉不住氣,她的呼吸都亂了,強忍著哭腔令她的呼吸粗重,口中也從牙縫裡擠出了破碎的細微嗚咽。手抓住背上的弓身,將它取下的同時向著沿山頭下奔跑著俯衝過去,英諾森一時不察,被她搶了先,「等等——安娜!」的遏制聲零落在風聲里。

「這丫頭真是!不是說好了要冷靜行事嗎!這裡的監工還在她就這麼貿然闖了過去!」狄蒙娜驚訝地瞪大了眸,「啊啊啊好煩,先生,這樣下去小心發展成沒法收拾的爛攤子!」

英諾森閉了閉眼,苦惱似的壓軸了眉,無奈嘆氣,「我會負責把她安全無虞地帶回來。」他看了她一眼,似乎考慮過一番,「狄蒙娜,你先留在這裡,等下也好接應。」

聽到他的要求狄蒙娜愣了會兒,側頭慎重想了想,這樣或許是目前最好的策略了。

青年見她點頭,帶著「放心吧」的微笑轉頭,緊接著頭也不回地奔跑了下去,深色的衣擺平掠而起,上下浮蕩,深夜中難留痕迹。

狄蒙娜眨了眨眼,忽然萌生一股衝動,然而超前伸出的手觸碰到的,只有夜裡浸透了風的微涼空氣。

她撇撇嘴,終是斂下眼瞼,「可別出事呀。先生。」

同一時間,聖伊登街略偏位置的某座小畫廊。

通往地下的樓梯從外頭看不出來,是在堆積滿了賣不出去的蒙塵畫作的倉庫一側辟了扇門,通道一路朝下筆直延伸,壁燈昏黃的光輝晃悠著,照亮牆上壁紙的碎花圖案。

落地后似乎是處小型的酒窖,牆角就擺了一個冰桶,裡頭放置了幾瓶紅酒,寒氣漫出來。因為空間狹小的關係,同樣的氣溫下它顯得要更冷些,酒窖里的酒品種繁多,來自本地與歐洲各地釀造的葡萄酒,多樣化的配方與釀造、儲存方式,可謂五臟俱全,也能教愛酒人士挑花眼。

橫穿過酒窖,推開頗為沉重的隔門,光線通透充沛,因反差較大而微微刺目。原來裡面是一座面積頗為可觀的大廳。最中間擺了張長桌,如果有明眼人在場一定能分辨出那是由被西方人稱為「東方神木」的烏木所制。大廳一側的壁爐里雄火灼燒,紅色的火光在整個室內跳動,猶如陽光透入潺潺流水折出的閃光。

金髮青年指尖的火焰在眾目睽睽之下烙燙上文件,紙張卻沒有燃燒起來,那簇微小而充滿力量的緋紅光焰就這樣靜默地,彷彿恆久般地漂浮在上頭,投下淺淺的光影。

這是喬托•彭格列獨有的死炎印。

此刻,彭格列與著名黑手黨家族加百羅涅,正式締結同盟之約,榮辱與共,同譜歷史。

合約一式兩份,彭格列與加百羅涅雙方各保留一份。

g替giotto將文件整理妥當,收好。

傑羅亦笑著將文件交給身後的手下,該正經嚴肅的時候過去了,他的本性暴露無遺,因為斯凡特不在而腆著一張殘念臉,在詢問giotto時得到了鄙視的眼神,與「噢他可能在哪裡吃宵夜吧記得他說很餓還很想喝酒呢」的答案,之後傑羅立刻表現出了他不靠譜的首領風範,帶著幾位核心部下撤走得乾脆利落,臨走前還拍了拍giotto和g兩人的肩膀,表達對他們未來將走之路的支持與期待。

反正情人節還剩有幾個小時,現在趕去也還來得及。

噼里啪啦,木塊在壁爐中熊熊燃燒,加百羅涅一方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里后,偌大的會議室一下子空曠得冷清起來。實際使用的時間倒是比預計的要短,細鳳替他們打點地方時特意租了足夠充分的時長,現在就回去未免太過辜負。

「g,你不是說評價說這上面畫廊里的作品不錯嗎。」

「是,怎麼?」

「那就陪我去逛一圈吧。」giotto的視線從錶盤上收回,合上表蓋,將它塞入上衣內側的口袋。

時間的針腳一幀一格走得嚴密無縫,機械的死物所指示的,卻是每一刻都在變幻的現實。

英諾森順利捉住安娜的小臂,在她即將暴露在眾人面前之前動作迅捷地帶著她藏到一台體積頗為龐大的機械背後,「別衝動。」嚴肅的口吻在看見女孩子憋紅的眼眶的發皺的鼻子后化為無奈的一聲嘆息,英諾森伸手摸了摸安娜的頭,像安慰傷心的小孩子那樣,嗓音輕軟,「請不要急切,這個忙得我們得慢慢幫,否則也只會害了那個孩子。」

安娜吸了吸鼻子,穩定了情緒,才慢慢開口:「嗯。抱歉……英諾森先生,給你添了麻煩,我太過衝動了。」

「沒事的。」

「細鳳大人明明特意叮囑過我……真的很抱歉!」

看著她的臉頰都憋得通紅了,閉著眼一副不忍面對先前的自己的羞愧模樣,英諾森只好哭笑不得地替她髮絲凌亂的腦袋順了順毛。

那個孩子走到一邊卸下了重物,背卻因疼痛和長時間的負荷而挺不起來,整個身體都是歪著。削瘦凹陷的臉孔完全充血爆紅,沒有什麼肉的脖頸里暴露滿了血管和青筋,猙獰可怕。英諾森眼尖地注意到,他胸口下左右兩側的肋骨凸起的程度並不一樣。似乎左邊的突起更厲害些,並且位置也不相稱。他心裡頓覺一沉,與身體機能毫無符合的工作強度壓垮了這個孩子的脊柱,奪走了他的健康,肋骨那裡不是骨裂就是骨錯位,再這樣下去徹底折斷都是近在眼前的事,又如果斷骨不巧插入了身體中的大血管或是什麼器官,在原本醫學就不夠發達的現在,又身處在這樣受盡殘酷剝削的環境之下,這個孩子可能……很難存活下去。這些想法在他腦子裡轉過一圈,沒有說出來告訴安娜的必要。

「給你。」

男孩子聽到聲音一回頭,發現是個皮膚成了炭色的大叔,笑得只剩月牙眼和一口白牙,將一塊用水洗過,但依然顯得髒兮兮的抹布遞給他,沖他比劃著擦臉的動作,「擦擦汗,小臉都快被水淹沒啦,大叔都快認不出你了~」

孩子表情愣愣的,動作反應得比思維快,伸手將抹布從大叔手裡接了過來。嘴巴里一說話就磕磕絆絆,咬字渾濁不清,他已經很久沒有開口說話了,每天都是沉默著只需要埋頭苦幹,也沒有人能成為他說話的對象,他都快忘記了自己的母語該怎麼說。

可是英諾森和安娜都能從口型中判斷出來,他說的是「謝、謝……謝……」。

他擦著汗,嘴角泄露出微微羞赧的笑。他的臉頰因為太過消瘦,所以這樣笑起來並不如普通小孩子那樣可愛,甚至乍一看還會覺得有些詭異,可無論是英諾森和安娜,還是那個慷慨給予他幫助的大叔,都因為孩子的笑容驚訝得呆住了。

如果在這個時代中,每個人都能擁有這樣的微笑。再艱難酷戾的環境也磨不去人性中這一天賜的,美好的表達方式。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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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教]榮光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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