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Volume.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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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諾森先生!」

送走去求助救援的安娜,狄蒙娜朝礦場的方向奔下去,山體仍有崩塌的跡象,腳下巍巍顫顫,似土地在咆哮。狄蒙娜差點崴了腳,迎面湧來無數人潮,驚慌失措、驚懼駭然的臉孔在她眼中放大,近在咫尺,穿透胸腔纏緊了心臟,俱轉化作對那人安危的擔憂與恐懼。

在這個時代生存,她向來信奉獨善其身的原則,生活在隨處可見十字架的這個社會,卻能漠然無視,所以才能做到隨心所欲、悠然自得。第一次見到來到威尼斯的英諾森•蘇沃洛夫時,她恰好身陷被歹徒以槍抵頭、威脅她替人占卜預言的危機,她妥協地如實告知,卻因為內容的惡劣趨勢而激起對方的惱羞成怒,正要扣下扳機——突然出現的褐發青年替她解了圍,狄蒙娜扭了扭被束縛得微疼的手腕,點頭沖他道謝。青年抿起唇角微微笑了。走時她看著他的背影離開,天光雲影之下,這個人明朗的輪廓線條都被渲染得幾乎透明,塑造出隨時都將消失的謬感。

第一個念頭,他們倆是同類。第二個念頭,隨之而來的否定。

倉皇奔逃的人流龐大而無序,伴隨著身後蠢蠢欲動的傾塌聲,吼叫著尋找空隙,或推搡或撥開,想逃離背後所襲來的死亡陰影。狄蒙娜被人大力一推肩膀,頓時踉蹌後退了半步,半邊身體被擠到後頭去,她狠狠一皺眉,抬頭卻又是全然陌生的面孔,瞬間的茫然後一陣被拉扯的劇痛催叫著神經,原本漂亮的長發變得凌亂,被不知什麼人大力勾扯住了,前後俱是障礙,乍然失衡的情況下耳膜再一次被訇然巨響轟炸,驚慌失措的人群推擠下她猛然後仰——狄蒙娜緊緊閉上雙眼,等待被踩踏的疼痛加諸於身上,一秒,兩秒。

結果遲遲未至。

她睜開眼睛,眼前一片黑暗。那並不是虛偽慈悲的神父教袍,而是一件款式極簡的披風。那件漆黑的披風被青年抖出,阻擋開它前方所有的危險。

giotto:「狄蒙娜小姐,還站得起來嗎?」

狄蒙娜:「當然。」

在giotto的幫助下,狄蒙娜站了起身,沒有閑工夫拍去身上沾染的塵土,兩人很快衝破盲目的龐大人潮,不時有跌下來的小石塊都被金髮青年及時擋開,硫磺的刺鼻味道突破滾滾黑煙與焦黃的火光,令狄蒙娜在聞到的瞬間差點嘔出來,她死死捂住嘴唇,震驚的目光與giotto對視。她看見他兩隻眸子依然澄澈如海,可眉間深深的皺痕出賣了他。

「前面太危險了,我一個人去。」他說。

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所以更不能成為累贅。

giotto將她帶到這附近足夠安全的地方安頓,交付給等候在那裡的紅髮青年。青年的側臉上刻著鮮明的刺青,映著遠遠投來的火光,宛如灼熱的火蛇。

「g,她們兩個就拜託你看顧了。」

「放心。」g沖他頷首示意。站在他身邊的安娜一語不發,出神地望著某個方向。

狄蒙娜微微仰頭,對giotto說:「請務必,和英諾森先生一起平安歸來。」

giotto呆愣一瞬,隨後唇角勾起。

火光猝然在他蓼藍色眸中點燃,嵌在雙眼裡的瑰麗光焰如同靜水流深,只是安靜地緩緩跳動。狄蒙娜在這個剎那,差點以為這是他眸中沉入遠方火光倒影才造就的錯覺,直到金髮青年身披黑色披風,雙手上金屬手套被金色火焰包裹,整個人被光焰帶上夜空。

那光焰耀眼如同流星,狄蒙娜看著他遠去,默然不語。

她不是沒有見到過流星。卻是第一次向它許願。

——願你們,平安歸來。

不知是多久以後,到有刺眼的光亮切入沉沉的黑暗。英諾森費力地睜開一隻眼,模糊的視野所及,是一片色彩耀眼的緋焰。他用他變得遲鈍的思維一想,他知道這火焰是屬於誰的。於是他終於能安心地呼出口氣,腳上的劇痛卻偏在此時開始作祟,即使咬破了唇嘗到了血腥味也無法排遣些許。

那束火焰比天光更熾亮,幽幽跳動於黑暗的縫隙中,彷彿久遠的黑暗歷史中那一幕幕照亮在人們頭頂的希冀之光。

比起那個人曾給予他的「光明之子」的稱讚,這四個字賜予給他自己才是最實至名歸的。

英諾森撐開沉重的眼皮,在有限的視線範圍內看見了那雙金紅色的眸子,有簇火焰在其中靜靜燃燒。

「giotto……?」他試圖叫喚他的名字,一出聲才發現嗓子嘶啞難受,細弱得難以分辨。

「是我。聽我說,英諾森,請務必不要睡過去。」那道他最為熟悉的聲線,在經過逼仄狹窄空間的折射,迂迴很久之後模模糊糊地入耳,他張口:「好。」

他這次發出聲音響了些,希望giotto能夠聽到。說完之後他便乖乖地睜著雙眼,微弱的光亮照在周遭石塊上,可以看得清上頭大自然與歲年賦予的紋路。

giotto顯然是聽到了:「那就好,再多給我點時間。」

英諾森眨眨眼睛,冷汗從額頭上滑落下來,他的臉孔被泌出的汗液幾乎浸濕了,肩膀微不可見地顫抖著。這次他沒有能回應giotto,他知道一旦他開口說話,可能僅存的力氣也將消耗殆盡。

崩塌的山石混著焦炭滾落下來的時候,他光顧幫安娜避過,自顧不暇之下被緊隨而來的,因爆炸而掀起的風暴整個人被轟向前去,落地后就這樣被四面都封死地掩埋於廢墟,而他的小腿,直接被下方因火藥衝擊而削尖的焦石貫穿。猶如被巨大的,鐵鑄的釘子死死釘在那裡,血液直流。

在刻骨痛楚的催化下,時間彷彿拉伸得無限漫長,紛雜的思維里甚至開始冒出種種還沒有根據的分析,提前知道行蹤計劃在礦場埋下火藥的人隸屬哪一方?他的目的究竟是他,還是將他錯認為了喬托•彭格列?如果目的是致他於死地,又是為了什麼?那麼如果目的是giotto呢?……

他想著想著,思維兀的開始空白,除了這幾個念頭以外。就在此時,上方透入大片光亮,石塊鬆動,被人挪移的聲音傳來,他微愣著仰頭,不由緊閉上眼。瞬間切入的光令習慣了黑暗的眼睛如同被火舌灼燒,比之西西里島征討戰那次被火燻傷那次更甚。刺痛令他緊閉的眼中分泌出眼淚水,毫無抑制辦法地淌下臉頰。

「……英諾森。」

身後是漫無邊際在焚燒的焦火,礦場已經整個陷落,沒有任何人前來挽救損失。這種就像是上帝在天堂俯視大地,慈悲的雙目中映著流淌的火光,冷漠似冰的既視感。

火光跳動在他的殘破臟污的背上衣料,以及細碎凌亂的發梢,giotto是在下午道別這個人,在經過半天,以及冗長的焦慮時間后再一次看見他,他眨眨眼,看著他布滿密麻汗珠的側臉呆愣了兩三秒,隨後咬著牙根立刻將視線轉向褐發青年的小腿。

血窟窿完全被尖銳而醜陋的石椎鑽透,小腿肌肉仍然在微微抽搐,一定是痛到了極致,又在煎熬過漫長的時間后痛成了麻木。

英諾森:「別擔心,就這樣幫我拔.出來。」

giotto:「這樣直接來……?傷口會不會撕裂,發炎了怎麼辦?」

英諾森咬牙悶聲:「這些都是次要的……快!等等再爆炸我們兩個都得死在這裡!」

giotto沉下眸:「好的,你……會很疼,忍著點。」

英諾森:「嗯。」

最後一聲爆炸響徹寰宇,星月與天幕早已被硫磺燃燒后浮起的焦黃雲塊完全遮蔽,在冗長的回聲中,狄蒙娜,g,安娜看見金髮青年逆光而行,背上是側枕著頭顱的褐發青年,逆光曲曲折折地勾出他的發梢,輕闔的眉目與輪廓。

安娜喜極而泣,不住揉著泛紅的眼眶,g輕聲嘆息,垂眸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

狄蒙娜:「太好了……」

這場礦難里,終究還是出現了遇難者。那個男孩子,他在爆炸迭起的時候就已經不行了,折斷的肋骨插.進了他的肺部,呼吸障礙嚴重,加上四處瀰漫的滔天彌霧,英諾森雖然想救他卻有心無力。

除此以外,遇難人數尚且還無法統計,廢墟中殘留著氣味難聞、無法驅散的煙塵,滿目瘡痍。沒有工夫再與礦場持有人那一方的人周旋,giotto判斷立下,背著英諾森和眾人一起儘快趕回去。

這是他第二次將英諾森•蘇沃洛夫背起。相較於在西西里島的那次,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相隔數月,他似乎更瘦了一些。雙臂反到身後環住他的背時能清晰地硌到骨骼。

他們涉水渡河,雇傭的船夫一直就侯在岸邊,貢多拉搖晃著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登岸后沒過多久,他們就來到了聖伊登街的附近。

原來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也遠遠沒有那麼簡單。

那個方向——是羅西旅館。火光滔天,熊熊燃燒在漆黑無邊的夜下。猶如盛開於地獄的紅花石蒜,華盛,穠艷,叫人絕望。臨水的這處別墅館區平日里就是一座乾枯的死火山,卻在這一刻徹底蘇醒過來,紅炎如浪翻滾,咆哮。

確實是這樣,有人想要奪取喬托•彭格列,或者是英諾森•蘇沃洛夫的命。

意識到這一層訊息的時候,他依然很冷靜,旅館里住的人並不多,疏散起來很方便,希望不會有人無辜被捲入。下一刻他驀地想起什麼,那物品或許於外人微不足道,giotto腦海里卻「轟」的一聲,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在胸口膨脹,鼓脹得彷彿心臟都能感受到酸澀。

那本畫滿了屬於英諾森的筆觸的速寫本,就這樣在火海里慢慢地被焚燒,蜷起,變得焦黃,變得烏黑,變得再看不清本來面目,隨後化成飛灰。

靠在他肩頭的頭顱動了動。

giotto猝然回神,扭頭看見的,是英諾森注視著遠方火光的、靜默無波的眼神。這個眼神,令他聯想到為逝去的嬰孩做著禱告,神色恬淡,目光悲憫的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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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教]榮光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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