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零落成泥碾作塵
第四十二章
康熙三十六年二月,在魏武府上住了足足有一個半月的勇者和齊布琛終於啟程回宮。
在這一個半月里,勇者常常和保綬及玉錄玳一起玩,三人曾經共同歷險,交情很是深厚。只是保綬和玉錄玳的年紀偏大些,到底還是將勇者當做不知世事的小孩子。二人各有憂愁,平日里均藏在心間,不曾顯露。
齊布琛倒是更喜歡黏著爾嵐爾淇他們。只可惜他年歲小,在生人面前又不太愛說話,著實有些難以融入爾淇的圈子。
到了勇者離行的時候,保綬和玉錄玳特意早起,前來送行。魏武經過勇者這一個多月的聖光治療,身體雖然沒有很大起色,卻已經可以下床了,精神狀況也好上許多。
一左一右拉著勇者和齊布琛,魏武欣慰地說道:「在我久病不起時,我這兩個孫輩,日日來找我敘話。我一聽他們說話,我就覺得,我可還不能去見閻王爺!我還要等著看我的乖孫們成家立業呢!」
齊布琛連忙乖順地答道:「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孝敬瑪法和瑪嬤,實在是我等小輩的本分。只恨年歲尚小,不能為瑪法和瑪嬤多出些力。」
郭羅瑪嬤慈祥地說道:「出什麼力?只要你們安安生生,無病無災,瑪嬤便歡喜了。」
保綬偷偷塞給勇者好幾根炭筆。他微微彎□子,平視著勇者的眼睛,笑容溫雅,目光依舊慵慵懶懶的,恍若對任何人事都不甚在意。
勇者珍重地握住炭筆,又聽得保綬道:「悲歡合散,向來匆匆。今日一別,以後不知道還能見幾面,亦不知我是否還能活那麼久。且送你些炭筆吧,反正留在我這裡,也用不完。」
玉錄玳瞪了保綬一眼,摸著勇者的頭,溫聲笑道:「別聽你保綬哥哥胡言亂語。人生確實譬如朝露一般短暫,連甘甜與酸苦還辯不清呢,就撒手去見閻王了。只是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要認認真真的過日子,把每一日都緊緊抓在手裡。別離有時,相聚也有時。雖然保綬不能常見你,可我卻可以喲。」
待玉錄玳正式成婚後,她便會入住紫禁城,彼時即可常常去找勇者了。
勇者點點頭,又緊緊地牽住保綬的手,為他輸送了些聖光。
系統大叔很是不悅,「勇者總是這樣治療地球人可不好,聖光雖然不要錢,可也很浪費體力的!」
形如711便利店裡賣的黃金蟹粉包一樣的史萊寶一蹦一跳,「我也想要!我也想要!」
地球人看不到史萊寶,但史萊寶時時刻刻跟隨在勇者身邊。並且史萊寶的攻擊對地球人有效。
勇者向魏武等人一一告別,隨即與齊布琛一同登上了大鞍車。藍幃紅障泥的大鞍車愈行愈快,兩邊街景自眼前迅速閃過,很快,映入眼帘的便又是紅牆金瓦、恢弘肅穆的紫禁城門。
初初回了住處,勇者便發覺少了一個人。
她在凳子上坐好,隨即對著嘮叨個不停的喜嬤嬤問道:「怎麼不見馨梅?」
喜嬤嬤面上顯露不悅之色,罵道:「尋常宮女,是不許塗脂抹粉的,偏那馨梅,瞅著咱們這裡不過多拘束,便總是偷偷打扮,描眉畫嘴。我素來知道她是個不安分,不比水英這般踏實穩重,誰曾想,她豈止想攀高枝兒,還想著一步登天呢。」
勇者聽不明白,看向水英。
田佳·水英樣貌普通,為人淳樸。但見她微笑著說道:「到底算是件喜事呢。馨梅有個關係不錯的小姐妹,先前被太子看上了,做了庶福晉。馨梅去看她的時候,恰好在那小姐妹那兒遇見了太子爺。太子爺看著馨梅的模樣,很是喜歡,便留她在毓慶宮了。」
喜嬤嬤怒道:「留了別人的宮女,總歸是要和人家主子說一聲的,若是遇上那不講情面的,說不定還不放人呢。太子爺這事兒可做的不地道,便是咱們主子年齡小,那大小也是個主子,必須要知會才是。」
無論如何,相較於其他宮女子,馨梅算是攀上高枝兒了,有了個不錯的歸宿。勇者決定送馨梅個禮物以表祝福。
她在行囊里翻了許久,翻出了一對耳環,正是她從前做歌舞姬的時候,有位客人賞給她的。這耳環制的十分精緻,梅花形的墜子又恰好合了馨梅的名字,送給馨梅最合適不過。
水英為勇者將梅花耳環送給了馨梅,回來后也不由得有些感慨,「如今的馨梅可是與從前完全兩樣了,穿金戴銀,十分富貴,舉止也傲慢了許多。」
喜嬤嬤哼了一聲,低聲道:「我倒要看看她能蹦躂幾天。」
康熙三十六年三月,三征噶爾丹的康熙帝到了寧夏督軍。邊關之事急如星火,康熙帝本就有些焦頭爛額,卻又不斷收到自京中傳來的密信,信中多半說的都是「太子昵比匪人,素行遂變」等控訴之詞。軍情緊急,康熙帝雖心中悲憤難當,卻只是將那些信件細細看過,隱忍不發,等著他回京后親自處理。
三月底的時候,桃花春色暖先開,明媚誰人不看來。只是此時的李氏恬兒挺著個大肚子,終日里懨懨的打不起精神來,再沒有了初初穿越成李氏時的新鮮心情。那時候她還能吟著「殘紅尚有三千樹,不及初開一朵鮮」,如今卻全然沒了心境,但覺得自己便是那三千殘紅之一。
胤禛來的已不如先前頻繁,如今她和福晉皆有孕在身,胤禛兩碗水端平,若細細比較,反倒是去福晉那裡坐的時間久些。
這倒也好。李恬兒坐在軟榻上,心裡有些疲倦地想道:若是他來了,她又要強打起精神來取悅他,裝傻裝甜,著實膩歪。
眼前,大女兒白蘋都快兩歲了,走路仍有些搖搖晃晃,說話也很是口齒不清。李恬兒只是不咸不淡地看著她,心中想著,這一胎可一定要生個兒子。有了兒子,便好好培養他,等他當了皇帝,她就是萬人之上的皇太后。
思及此處,復又膩煩起來。生孩子,生孩子……當她是母豬么?就會下崽兒?可是……可是只有母憑子貴這一條路可走。
有小太監急急忙忙地從屋子外跑了進來,正要說些什麼時,婢女怕他驚擾了李氏,便攔下了他。小太監低聲向著婢女說了一番,婢女面色微僵,卻仍舊笑著,走到李氏跟前來。
邊揉著李氏的肩,那婢女邊柔聲道:「福晉生了個小阿哥呢,側福晉此番也定能順利產子。」
婢女細細觀察著李氏的神情,心中有些忐忑。這位主子前幾年還是個好相處的,每日里甜甜的笑著,時不時問東問西,和善溫柔且頗有趣味,只是近些年來,似乎也漸漸被著內宅壓得透不過氣了,變得愈發喜怒不定。
李氏卻不似婢女所料的那般發怒。她是清楚歷史的人,知道這一胎正是註定早夭的弘暉,所以不甚在意。聽了婢女的話,她只是低聲輕喃著說道:「順利產子……生男生女都一樣的好嗎,男女平等你們懂么?還是我的21世紀舒服……只可惜回不去了……」
她氣若遊絲,聲音模糊,婢女即便豎耳細聽,仍聽不真切。李氏雖才二十歲,可面上疲意盡露,恍若三十歲一般,看的婢女不由得想起幾年前那個嬌媚的少女李氏,暗暗心驚起來。
同是三月里的一天,勇者去永和宮給德妃請安,途中遇見一小群人圍在一起,不知在做些什麼。有些人相偕散去,面上俱是驚恐之色,噤聲不語。
水英在宮中已侍奉多年,心中略略猜到了發生何事,連忙牽起勇者的手,加快腳步。
勇者卻凝神不動,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一小撮人。
水英連忙溫聲道:「晦氣,晦氣,格格切莫再看。」
勇者眉頭緊蹙。她目力驚人,早已將情況看的一清二楚。
地上躺著具□女屍,渾身**的,應是剛從邊上的井裡撈上來。旁人見她可憐,給她披了層衣服,稍稍遮掩住了那女子的胸臀二處。那女子的死相著實凄慘,周身上下儘是傷口,甚至還有許多地方顏色焦黑,顯然是被狠狠燒灼過。
水英拿手去捂勇者的眼睛,拖著她往前走。
勇者被她拖著,心緒難平,激蕩不已。那女屍的發上纏著個小東西,恰是一隻脫落的小耳環,梅花形狀,做工精巧,是勇者贈予馨梅的無疑。她又掃視了一番那女屍,這死者的身體狀況等與馨梅都完全一致,幾乎可以確定這就是那因攀上高枝而歡喜不已的馨梅。
她能從那具屍體上感受到惡龍的邪氣,馨梅,必然是被惡龍害死的。再聯想到太子那一身邪氣,勇者覺得自己必須去會一會太子。
勇者打定了主意,一刻也不曾拖延,次日便以探訪舊侍的名號去了毓慶宮。毓慶宮的宮人推說馨梅已隨侍在太子身側,太子如今不在宮中,勸郡主改日再來。
勇者才不改日呢,固執地跑到馨梅的住處,要求在這裡等她歸來。
太監很是著急,看著是拉著勇者的袖子說話,其實暗中使力,狠狠地拖著她。只可惜這小丫頭看著瘦弱矮小,小雞仔兒似的,真正下手去拽,卻拽也拽不動。小太監拽的滿頭大汗,最後乞求道:「小姑奶奶誒,小主子誒,近來事情極多,小格格就為難奴才了。」
勇者如同足上生釘般,動也不動,面色冰冷。
恰在此時,一旁的小屋子吱呀一聲開了門。一個容神秀異,顏色濯濯如春月柳,且氣度不凡的男子自屋子裡緩緩步出,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衣裳微微有些散亂,仿是剛經好事。
小太監登時嚇得跪下,渾身顫抖。此處是毓慶宮宮女們的住處,他雖也聽說近來太子行為不端,放浪形骸,卻萬萬不曾想到,太子爺竟然在大白天跑來這裡寵幸宮女。
他先前得令要攔住這個小格格,畢竟馨梅早已失蹤,且她的不見與太子爺脫不了干係,若是被這小格格知道了些什麼,恐怕又要牽出一樁事端。若是早知道太子爺在這裡,他一定使出更大的力氣以拖住這個黑丑小主子。
太子心情煩郁,剛想出言斥責,卻忽地看見了跟在那小姑娘身邊的水滴狀藍色生物。
那個生物一臉傻笑,上蹦下跳,正是他所熟悉的史萊姆。
他心中一震,又打量起那小姑娘來。雖然面貌完全不同,可是太子一對上那雙眼睛,立時便能確認——這是那個仙女星系的全軍統帥!勇者二十四世!
德格即是太子。惡龍一族每十年便可自由變換形態一次,上一次變換時,德格剛剛大勝勇者,春風得意,一時也沒了憂懼,便想著去紫禁城裡玩玩。德格的故宮之旅,終結於他摸到清二十五方玉璽中的「大清嗣天子寶」的那一刻。
大清嗣天子寶,清二十五方玉璽之一,金制,絞龍紐,冊立太子用。德格也不知為何,他一摸到那個,便暈了過去。再醒來時,他已經變成了太子,從前的身子不知道去了哪裡。
變成太子的好處有許多,眾人巴結暫且不說,想變成龍形時還能變成龍形,周身衝天的邪氣也小了許多,便是勇者見了,也不會再像從前那般一眼認出。只是也有壞處,第一,他不是沒想過除掉康熙,登基為帝,可惜每次想要動手,他都能感覺到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狠狠壓制,難以成行;第二,他離不開紫禁城,只要一離開,便力量大減,幾與普通地球人無異。
真是命中注定的冤家啊。德格看著九歲地球幼體形態的勇者,心中鬱悶。
從前勇者尚是本來模樣時,德格對她不是沒動過心思,心中意淫過許多次狠狠折下這支帶刺玫瑰的情形。性子倔,還恪守正邪之分,到了床上,一定很是有趣。出於這般想法,德格屢次手下留情,想要生擒活捉。可如今這丫頭八成是為了殺他,將自己整成這副丑模樣,真是可惜。
對著這張臉,他可絕不會再生出一絲一毫憐香惜玉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