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夢裡不知身是客

6第六章 夢裡不知身是客

次日晚,雪千尋只去仙音台彈了一支曲子,台下歡呼如潮,她卻冷若冰霜。鎮遠將軍家的二公子趙思一擲千金,企圖買她的一個笑容,雪千尋視若無物,招呼一聲「丹墨」,自回她的映雪閣。

趙思下不來台,恨得牙根痒痒,然則顧忌她是庄王的人,也只得忍氣吞聲,卻立刻派人去春江院的主人錦瑟那兒發了一通狠,把桌椅板凳都給砸了。錦瑟屏退所有人,自己盤在床角捧著葯碗慢慢吸著,放任他們砸。當其中一個人摔爛最後一個綉蹾,企圖把手伸向牆上的一副墨梅圖時,錦瑟忽然抬頭,悠悠道:「也該累了罷?」笑微微地向他們一掃。

那些壯漢本想動手打她,卻忽然發現錦瑟身邊的小白狐雙目灼灼,綻出饕餮般恐怖的光芒,都給嚇得渾身顫慄。

錦瑟又道:「累了便請回吧。」

眾漢像中了魔咒,都不敢久留,你爭我搶跑下樓去,到了春江院門外,方才紛紛活轉,罵罵咧咧,浩浩蕩蕩返回將軍府。因為任何人都未曾受傷,眾漢為了討賞,不約而同地撒了謊。趙思聽說錦瑟居然「忍氣吞聲」,多少有些驚奇,轉念一想,必是自己身為鎮遠將軍之子,其他貴族無法與自己相提並論,於是心中自然高漲了幾分得意,暗生了更多囂張。

將軍府的人走後,春江院的姑娘們一個接一個探出腦袋,排著隊似的跑到錦瑟的房間門口。當時錦瑟已經下床,正望著牆上那副墨梅圖發獃,聽見又亂又輕的腳步聲,便轉過頭來,微微笑道:「別怕,沒事了。」

姑娘們轉憂為喜,湧進屋子唧唧喳喳,小白狐盤在錦瑟膝上,睡得幾乎要冒泡。後來,就有平日里嫉妒雪千尋的人小心翼翼地在錦瑟面前發牢騷,錦瑟聽到這種話,直直倒回床里,把被子向臉上一蒙:「困了。」

她們看出錦瑟不悅,只好起身告辭。

走廊里,如花心直口快,大為感慨:「雪千尋真有福氣,庄王待她好,老大待她更好!」

如玉道:「老大待咱們每個人都好啊,她不逼人做不喜歡做的事。」

便有人小聲道:「可是你們不覺得雪千尋有點過分么?連藝都不肯賣了,她在春江院還能做什麼?」

「是啊是啊,庄王再捧她的場,不是也沒為她贖身么?」

「沒錯,庄王狂傲不羈又風流瀟洒,他心裡最愛的,還不定是哪個呢!」

如玉激動道:「你別亂說,我看庄王最愛的就是雪姑娘,她長得美,又有才華,脾氣還很古怪呢……」

「脾氣古怪也是優點嗎?」立刻有人不服地反問。

如玉道:「古怪是古怪,但是一點都不討厭!因為她本性其實是單純、善良的。」

「算了算了,說這個也沒用。咱們到底比不過她,別的不說,單憑那儀錶,咱就沒法比。」

如玉補充道:「不僅儀錶!最重要的是心靈和才華!男人也看重這些!」

如花忽然自言自語道:「可是男人看久了一張面孔會厭倦吧……男人總想要新鮮的,嗯,絕不會錯。」

如玉又急了,叫道:「也有一輩子只喜歡一個女人的男人!那才是真正的喜歡!」

「瞧,小松鼠又犯傻了,一定是想到她的秦公子了!」

「嘻嘻,小玉,你可不要把男人的話太當真喲。」

眾姑娘一片嬌笑。

所有的聲音,錦瑟機械地聽在耳朵里,直到它們漸漸遠去,她才把被子揭開,大口喘著氣。看來裝死一點兒也不好玩,雪千尋是不是再也不理睬她了?

夜已深,不如睡去。或許天一亮,日子就會回歸原來的模樣。

還是夢裡好。

夢裡有琴聲,清澈、憂鬱、悲傷,從高高的天窗上透下來,就像射入萬丈深淵的晨曦一樣,沒什麼能阻止它的到達,即便是這麼深、這麼暗、這麼寒冷。錦瑟安心地聽著那琴聲,腳邊的小老鼠告訴她那彈琴的人是誰,她看不到,卻從此認識了那個琴師,於是,即便是在這陰暗猶如地獄的角落,她也不會覺得很殘酷、很孤獨。

——她當然知道這是夢,所以才緊閉著雙眼,企圖陷在裡面不出來。但枕邊的小雪卻唧唧叫個不住,錦瑟皺了皺眉,睜開眼睛,瞥見丹墨在房門口晃,隨口喚她,她卻倏地一下消失了。但耳邊果真有琴聲傳來,雖然與夢裡感覺的那種有些差別,倒也頗有幾分韻味。

錦瑟和衣而起,尋聲而去,難免吃了一驚,彈琴的竟是如花。曾經因為手痛,半途而廢的她,果真下決心要練琴了么?

錦瑟輕輕拍了拍掌,如花回頭,笑嘻嘻道:「老大,我彈得好么?」

錦瑟點頭微笑:「如花很聰明。」又道:「看見丹墨了么?」

如花一指窗外,道:「不是在下面晾衣服么?」

錦瑟心道:「她倒是好快的腳步。」回屋抱了小雪,疾步前往瓊玉園。

站在映雪閣門前,錦瑟輕輕推了推門,發現門是從裡面閂著的,便繞到窗邊。那天被唐非捅破的窗紗居然還沒換過,錦瑟便順著小孔向屋中張望。只有雪千尋一個人,側卧在床,面向窗戶,睫毛微微顫抖,還在睡著。錦瑟在冷風裡佇立良久,感覺兩人之間像隔了重山,胸臆之中越發寒不可耐,終於轉身要走,卻忽然聽見雪千尋輕聲道:「回來。」

錦瑟又驚又喜,也不知說什麼好,跑到門口便要敲門,手剛舉到一半,卻聽見屋裡又道:「千尋!」

——怎麼?屋裡還有別人?

錦瑟的胳膊無力地垂下來,忍不住想多聽一些。

裡面又道:「我想看看你的樣子。」這回聽清了是雪千尋的聲音。

「千尋,千尋……」喚著千尋的名字,可那個聲音分明就是雪千尋的!她為什麼喚出這兩個字?

錦瑟忍不住附耳細聽。隱隱傳來哭聲,雪千尋喃喃念了一句:「我不要你死,夙沙千尋……」

夙沙千尋?!錦瑟心中一震,夙沙這個姓氏,對天下每一個人來說都不陌生!數年前,庄王何其殊率精兵十萬,將武林至尊「夙沙世家」抹殺。錦瑟正思忖著,忽覺身後有穩健的腳步聲,那麼明顯,她方才居然沒有發覺,因為怕雪千尋再喊出古怪的夢話,錦瑟急忙以手帕掩著口鼻,猛烈地咳嗽起來。

雪千尋被驚醒,道:「是錦瑟么?」故作冰冷的聲音中難掩幾分關切,卻聽錦瑟在門外道:「庄王。」

雪千尋急忙穿衣下地,把門閂打開。第一眼先看到錦瑟,面帶微笑,雙靨泛著病態的紅,接著望了一眼何其殊,何其殊也向她掃了一眼,道:「昨晚睡得很晚么?——怎麼眼圈都紅了?」

雪千尋笑道:「是么?我也不知怎麼回事。不過昨天的確睡得晚點兒。」

何其殊進屋,坐在首座,悠悠道:「聽說你們兩個冤家又鬧彆扭了。」

雪千尋與錦瑟誰也不看誰,卻異口同聲道:「哪裡有?」

何其殊打開摺扇,緩緩搖,意味深長地望著她們。

雪千尋忽然對錦瑟道:「你怎麼也跟來?」

錦瑟咳了咳,笑道:「我可是先於王爺一步呢。」

「唔,對了,你來幹什麼?不是還病著么?」何其殊面向錦瑟。

錦瑟淡淡道:「我是來告訴雪姑娘,誰是春江院的主人。」

雪千尋微微一驚,不屑地哼了一聲。

何其殊饒有興緻地問道:「怎麼講?」

錦瑟便將雪千尋前晚拒絕出場,昨晚又惹惱鎮遠將軍二公子的事告訴何其殊,最後她道:「王爺您以後最好對雪姑娘輕些寵溺,我還期盼著春江院生意興隆呢!」

何其殊朗聲大笑:「難道千尋的壞脾氣是本王慣的么?」

雪千尋別過頭去,從唇縫裡低低道:「告狀精。」

錦瑟充耳不聞,道:「雪姑娘今晚若是不願出場,我便讓如花上仙音台了。」

「愛誰誰,誰稀罕。」

何其殊插口道:「如花是哪個?水蛇腰的?」

「你說的那是如夢。」錦瑟笑道,「如花是四大姑娘里的頭一個。」

「唔,先算錢後進房的那個!看她平時嬌憨可愛,如今也學起風雅來?」

錦瑟道:「聽說剛進春江院時正經學過一年琴技,因為吃不了苦,中途放棄了。如今不知受了什麼激勵,又撿了起來,剛剛還在房裡彈呢,蠻不錯的。」

何其殊道:「那倒想聽聽。」

雪千尋冷冷道:「想聽快趁早,說不定現在正彈得起興呢。」

不料何其殊當真振衣而起,丟了句:「本王過去瞧瞧!」走了。

錦瑟心道:可算走了。默默凝視著雪千尋。

雪千尋也不看她,趴在桌上,百無聊賴地摳窗紗,把那個窟窿撐得越來越大,冷風卷著雪沫灌進來。雪千尋不耐煩地嘟噥道:「你還留在這兒幹什麼?這屋子冷得很。」

錦瑟悠悠道:「何其殊認為,你是她的女人,我是他的手下,所以你我最好不要鬧得太僵,更不要太親密。」

「你是大老闆,關鍵時候還管著我呢,我哪敢跟你鬧僵。至於親密,就更談不上了,你有一大堆蛇蟲鳥獸,跟誰親(色色小說也千萬別跟我親。」雪千尋一邊說一邊狠狠搗著窗紗上的窟窿,忽然嘩啦一聲,給撕開條口子,不耐煩地道:「丹墨跑哪玩去了,教她換也不給換。」

錦瑟道:「她在後院晾衣服。」

話音剛落,丹墨搓著通紅的小手走進來,自去火盆上暖手。

雪千尋道:「丹墨,你去哪兒了?」

「我在暗香亭掃雪啊,昨天你說那裡的雪太厚了。」

「後來我又叫你先把窗紗換了,你可是忘了?」

丹墨一臉迷惑,道:「有么?」

錦瑟抱著小雪走近丹墨身邊,微微笑道:「有啊,她在夢裡吩咐的呢。某人做夢的時候也極其口齒伶俐,話多得很。」

丹墨不知所謂,憨憨一笑,跑去找管事的拿窗紗。

雪千尋不禁一驚,心道:剛剛做的那個夢給喊出來了么?那麼庄王可曾聽見?正擔憂著,卻聽錦瑟道:「何其殊沒聽見。」

「嗯?」雪千尋一怔。

「但是我聽見了。『夙、沙、千、尋』,如果你覺得這個名字很重要,那麼最好放在心裡,不要隨便說出口。夢囈對於一個守密者來說,往往是致命的。」

雪千尋低低道:「那……多謝了。」最後一個字還未出口,錦瑟便咳嗽得喘不過氣來,雪千尋連忙上前,輕聲道:「嚴重了么?」

錦瑟笑著搖搖頭,道:「傷寒而已,不礙事。唔,對了,最近我恐怕不能照顧小雪,暫且放它在你屋裡。」

雪千尋覺得奇怪,剛要拒絕,錦瑟又道:「把丹墨借我幾日吧,勞煩她幫我端碗水什麼的。」說完一轉身,飄然而去,斷斷續續的咳嗽聲落在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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