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輯猛虎集(4)
為一個人的荒唐,
為幾元錢的獎賞,
闖進了魔鬼的圈子,
供獻了身體,在烏龍山下變糞?
看他們今兒個做俘虜的光榮!
身上臉上全掛著彩,
眉眼糊成了玫瑰,
口鼻裂成了山水,
腦袋頂著朵大牡丹,
在夫子廟前,在秦淮河邊尋夢!
九月四日
秋蟲
秋蟲,你為什麼來?人間
早不是舊時候的清閑;
這青草,這白露,也是呆:
再也沒有用,這些詩材!
黃金才是人們的新寵,
她佔了白天,又霸住夢!
愛:像白天里的星星,
她早就迴避,早沒了影。
天黑它們也不得回來,
半空里永遠有烏雲蓋。
還有廉恥也告了長假,
他躲在沙漠地里住家;
花盡著開可結不成果,
思想被主義姦汙得苦!
你別說這日子過得悶,
晦氣臉的還在後面跟!
這一半也是靈魂的懶,
他愛躲在園子里種萊,
「不管,」他說:「聽他往下丑——
變豬,變蛆,變蛤蟆,變狗……
過天太陽羞得遮了臉,
月亮殘闕了再不肯圓,
到那天人道真滅了種,
我再來打——打革命的鐘!」
一九二七年秋
西窗
一
這西窗
這不知趣的西窗放進
四月天時下午三點鐘的陽光
一條條直的斜的羼躺在我的床上;
放進一團搗亂的風片
摟住了難免處女羞的花窗帘,
呵她癢,腰彎里,脖子上,
羞得她直颺在半空里,刮破了臉;
放進下面走道上洗被單
襯衣大小毛巾的胰子味,
廚房裡飯焦魚腥蒜苗是腐乳的沁芳南,
還有弄堂里的人聲比狗叫更顯得鬆脆。
二
當然不知趣也不止是這西窗,
但這西窗是夠頑皮的,
它何嘗不知道這是人們打中覺的好時光!
拿一件衣服,不,拿這條綉外國花的毛毯,
堵死了它,給悶死了它:
耶穌死了我們也好睡覺!
直著身子,不好,彎著來,
學一隻賣弄風騷的大龍蝦,
在清淺的水灘上引誘水波的盪意!
對呀,叫迷離的夢意像浪絲似的
爬上你的鬍鬚,你的衣袖,你的呼吸……
你對著你腳上又新破了一個大窟窿的襪子愣或是
忙著送玲巧的手指到神秘的胳肢窩搔癢——可不是
搔癢的時候
你的思想不見會得長上那拿把不住的大翅膀:
謝謝天,這是煙士披里純來到的剎那間
因為有窟窿的破襪是絕對的理性,
胳肢窩裡虱類的癢是不可懷疑的實在。
三
香爐里的煙,遠山上的霧,人的貪嗔和心機:
經絡里的風濕,話里的刺,笑臉上的毒,
誰說這宇宙這人生不夠富麗的?
你看那市場上的盤算,比那矗著大煙筒
走大洋海的船的肚子里的機輪更來得複雜,
血管里疙瘩著幾兩幾錢,幾錢幾兩,
腦子裡也不知哪來這許多尖嘴的耗子爺?
還有那些比柱石更重實的大人們,他們也有他們的盤算;
他們手指間央著的雪茄雖則也冒著一卷捲成雲彩的煙,
但更曲折,更奧妙,更像長蟲的翻戲,
是他們心裡的算計,怎樣到義大利喀辣辣礦山裡去
搬運一個大石座來站他一個
足夠與靈龜比賽的年歲,
何況還有波斯兵的長槍,匈奴的暗箭……
再有從上帝的創造里單獨創造出來曾向農商部呈請
創造專利的文學先生們,道是個奇迹的奇迹,
正如狐狸精對著月光吞畦她的命珠,
他們也是在月光勾引潮汐時學得他們的職業秘密。
青年的血,尤其是遭沸過的心血,是可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