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輯雲遊(3)
——奉適之
下面這些詩行好歹是他撩撥出來的,正如這十年來大多數的詩行好歹是他撥出來的!
不妨事了,你先坐著吧,
這陣子可不輕,我當是
已經完了,已經整個的
脫離了這世界,飄渺的,
不知到了哪兒。彷彿有
一朵蓮花似的雲擁著我,
(她臉上浮著蓮花似的笑)
擁著到遠極了的地方去……
唉,我真不希罕再回來,
人說解脫,那許就是罷!
我就象是一朵雲,一朵
純白的,純白的雲,一點
不見分量,陽光抱著我,
我就是光,輕靈的一球,
往遠處飛,往更遠的飛;
什麼累贅,一切的煩愁,
恩,痛苦,怨,全都遠了,
就是你——請你給我口水,
是橙子吧,上口甜著哪——
就是你,你是我的誰呀!
就你也不知哪裡去了:
就有也不過是曉光里
一的青山,一縷遊絲,
一翳微妙的暈;說至多
也不過如此,你再要多
我那朵雲也不能承載,
你,你得原諒,我的冤家!……
不礙,我不累,你讓我說,
我只要你睜著眼,就這樣,
叫哀憐與同,不說愛,
在你的淚水裡開著花,
我陶醉著它們的幽香;
在你我這最後,怕是吧,
一次的會面,許我放嬌,
容許我完全占定了你,
就這一晌,讓你的熱,
象陽光照著一流幽澗,
透澈我的凄冷的意識;
你手把住我的,正這樣,
你看你的壯健,我的衰,
容許我感受你的溫暖,
感受你在我血液里流,
鼓動我將次停歇的心,
留下一個不死的印痕:
這是我唯一,唯一的祈求……
好,我再喝一口,美極了,
多謝你。現在你聽我說。
但我說什麼呢,到今天,
一切事都已到了盡頭,
我只等待死,等待黑暗,
我還能見到你,偎著你,
真象人似的說著話,
因為我夠不上說那個,
你的溫柔春風似的圍繞,
這於我是意外的幸福,
我只有感謝,(她合上眼。)
什麼話都是多餘,因為
話只能說明能說明的,
更深的意義,更大的真,
朋友,你只能在我的眼裡,
在枯乾的淚傷的眼裡
認取。
我是個平常的人,
我不能盼望在人海里
值得你一轉眼的注意。
你是天風:每一個浪花
一定得感到你的力量,
從它的心裡激出變化,
每一根小草也一定得
在你的蹤跡下低頭,在
綠的顫動中表示驚異;
但誰能止限風的前程,
他橫掠過海,作一聲吼,
獅虎似的掃蕩著田野,
當前是冥茫的無窮,他
如何能想起曾經呼吸
到浪的一花,草的一瓣?
遙遠是你我間的距離;
遠,太遠!假如一支夜蝶
有一天得能飛出天外,
在星的烈焰里去變灰
(我常自己想)那我也許
有希望接近你的時間。
唉,痴心,女子是有痴心的,
你不能不信吧?有時候
我自己也覺得真奇怪,
心窩裡的牢結是誰給
打上的?為什麼打不開?
那一天我初次望到你,
你閃亮得如同一顆星,
我只是人叢中的一點,
一撮沙土,但一望到你,
我就感到異樣的震動,
猛襲到我生命的全部,
真象是風中的一朵花,
我內心搖晃得象昏暈,
臉上感到一陣的火燒,
我覺得幸福,一道神異的
光亮在我的眼前掃過,
我又覺得悲哀,我想哭,
紛亂佔據了我的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