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等等靈魂(9)
江雪尖刻地說:\"你把我們都當成'葯'了!\"
任秋風兩手捂在臉上,淚水再一次順著指縫流下來,久久,他說:\"不不,你不是。葯就是葯,不包括任何有感的部分。況且,那些葯,都是她們主動送上門的。我也知道,這樣不好,是以毒攻毒。江雪,罵我吧。幫幫我。其實,在心裡,我已罵過自己一千遍了……我會找到葯,真正的葯。\"
江雪說:\"我問你,你人生的目標就是為了得一種病么?!\"
任秋風很肯定地說:\"當然不是。\"
江雪說:\"我相信你說的是實話。也許,我們都是有病的人。工作,所有的努力,就是為了尋找治療的方法。你好自為之。\"
兩人互相看著,不知為什麼,從不流淚的江雪,也流了淚。
四李尚枝被家人逼到了絕路上。
這天早上,李尚枝不再給人看自行車了。她翻腫著帶著血痕的嘴唇,一隻手提著盛了清水的小桶,一隻手拿著條白毛巾,默默地來到任秋風乘坐的奧迪車前,彎下身子,很認真地擦起車來。
是全家人逼她來的。夜裡,男人把她暴揍了一頓,公公婆婆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正上學的兒子也冷眼看著她……她只有投降了。
李尚枝家原住在老城區的一個衚衕里。近年來,老城區搞拆遷,到處在扒。
他們也在李尚枝家的牆上用白粉刷上了一個大大的\"拆\"字。頭兩年,也只是說說,誰也沒當回事。就想,拆了也好,拆了就可以分到新房了。本以為不定猴年馬月呢,可說話間推土機就來了,直接堵在了衚衕口,一家一家地動員……
於是,李尚枝家就成了\"釘子戶\"。
李尚枝也不願當\"釘子戶\",可她沒有辦法。按規定,拆舊房,是給補償的。
要房也行,補錢也行。李家當然要房,可現房沒有,還要等上一年。可這一年,家裡人上哪兒住呢,總不能住到大街上去吧?!拆遷辦的人說,你們可以找單位,讓單位給解決一下。可男人所在的工廠破產了,李尚枝也下崗了,現在男人在外給人修車,李尚枝是給人看車,都沒有單位。於是,\"釘\"了十天之後,周圍的房子全都拆完了,只剩下李尚枝一家了。拆遷辦的人一古腦全湧來了,一個個鐵嘴鋼牙的,說限期三天,必須搬家。說是再不搬,就動用法律手段了。
一家人都看著李尚枝,看得她很絕望。因為李尚枝本是有單位的,單位也沒說不要她,是她自己逞強造下的惡果。男人原是很老實的,多年來從沒跟她紅過臉,可這天晚上男人出去喝了半斤酒,回來就把她給揍了。爾後男人捧著頭嗚嗚地哭。公公是偏癱,婆婆有糖尿病,兒子正在上學,一家人全靠她呢。可她又有什麼辦法?後來,拆遷辦的人看這一家愁得實在沒辦法,乾脆給他們家臨時租了兩間房子,三下五除二,背的背,抱的抱,抬的抬,硬是給強行搬了。搬的時候,公公不敢罵拆遷辦的人,只是放聲地罵李尚枝,說這一家都是李尚枝給害的!
只從搬家后,一家人開始絕食了。老公公不吃飯,婆婆也不吃飯,就罵天罵地罵煤。公公當年在煤場干過搬運工,就拐著彎罵煤。他說,你以為你有日天的本事,你以為你是平頂山的煤,燒白了當磚使,你還自燃哪!你燒球啊燒?我不知道你是方山煤,二道溝的煤,墊腳的渣貨!你一燒就白了?白了也是個奸臣,燒成灰也是個沒成色貨!……一邊罵著,就看李尚枝,看得眼黑。在中國,幾乎家家都是活單位的。特別是公公婆婆,什麼都不認,只認單位。單位就是樹,樹葉離了樹能活么?他們當然也聽說了,金色陽光現在工資很高,人人有股份,還有各種福利……那麼,當過勞模的李尚枝為什麼不要求回去呢?公公說,臉算什麼,臉不過是破鞋底?!人到了這一步,就做不起人了……在罵聲中,有一陣子,李尚枝想死。
想想,李尚枝很後悔。原本,人家是答應讓她回去的,是她自己要爭一口氣……現在再涎著臉去求人家,真不如死了。可她不敢死。她要死了,這一家病號,兒子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