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今晚吃燒烤(9)
被養母趕出來的於潔沒處可去,只能在辦公室柄身。時間稍長我們單位的領導就知道了。知道了就免不了要表示關心,關心就得上門去調解。這一上門就知道了許多他們早該知道但他們恰恰根本不知道的事。於潔的養母在氣頭上對我們領導說:\"勞您幾位費心了,那丫頭我養了她二十年,不是我在這兒說嘴,我比您幾位更知道她,她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十來歲就被勞教過兩年。\"
這句話說出來不僅毀了於潔,還差點兒把我們領導一塊兒毀了。這無論在什麼時代都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像我們這樣的機構居然用著於潔這樣的人,而且渾然不覺,這不跟被安放了一顆定時炸彈一樣嗎?儘管早過了\"階級鬥爭為綱\"的時代,仴大家都是從那個時代過來的,誰聽了都不由驚出一身冷汗。但出人意料的是丁一潔竟然沒有因此被掃地出門,居然還有人肯為她說話求,理由是\"如果我們不要她,這樣一個人還能去哪裡?\"這倒與我們報紙在報道挽救失足青少年時的說法一致。為於潔仗義執的正是當初介紹她迸來的老梁。這說起來就挺有意思,老梁介紹於潔到我們單位,如今現於潔有問題,老梁是擔著干係的,理應拿他是問。但老梁直叫冤。因為於潔被勞教的事他也是剛聽說的,之前一絲一毫也不知道。而且即使現在聽說的,也是傳來傳去的片只語,具體況還是不清不楚。當然,追究老梁的話又可以這麼說:一個你根本不了解底細的人,怎麼不調查清楚就敢往報社引薦?報社是什麼地方?承擔的是怎樣的重任?
——參加革命工作幾十年的老梁怎能不知道這點?但他又怎能想到幾億幾億的好人中偏偏他介紹一個就是勞教過的?他總不能介紹一個人先問一句\"你有沒有前科\"吧?老梁是報社出了名的直性子,喝了酒什麼話都敢說,這會兒沒喝酒他也找遍了報社的頭頭腦腦,一點不顧別人怎麼看他。老梁一通嚷嚷,把別人惟恐避之不及的事全攤在桌面上說了。這樣於潔最終竟留了下來,老梁也無意中把自己給洗刷清楚了。因為既然於潔都能留下來,再追究老梁就沒道理了。可老梁自己跟自己卻過不去了,他坐在辦公室里直罵於潔的養母混賬。老梁義憤填膺地說:\"他媽的於潔跟我有什麼關係〃她也不是我的誰,我們不過是從前的鄰居。她那個媽一病好幾年,我親眼看這丫頭每天每天侍候她。要不我也不會把她介紹到這兒。她娘兒倆這一鬧,好,差點把我的晚節都鬧沒了!\"
於潔又恢復上班了。表面上一切如常,於潔還是於潔,報社還是報社,但這件不大不小的事實際上把兩者都傷著了。於潔和報社都有點像驚弓之鳥。
於潔出事那段我正在外地出差,問來后馬上就有所耳聞。都說這次多虧了老梁。平素我對老梁一貫敬重,尤為佩服他正直敢。-天在走廊里碰到老梁,他招手示意我過去。我立即從命,進了他辦公室。老梁開門見山地問我:\"你跟於潔不錯?\"我答:\"不錯。\"他便直截了當地對我說:\"我勸你往後少和她接觸。\"我問為什麼?老梁以一種孺子可教的神對我壓低了嗓音說:
\"她有前科。\"
回到北京我對新結識的於潔就淡忘了,我也淡忘了她複印了採訪筆記救我於困境時我對她說的\"找機會我肯定要報答你\"那句話。我從來不追求\"必行、行必果\",就這樣我在我的朋友們眼裡還不時顯得很蠢很實在。而我不知為什麼交往中遇到的往往就是段位極高的聰明人。對於潔這種眼睛里有水,又肯坦誠相待的,我承認我是本能地有所畏懼。我不想辜負她,也怕無意間冒犯或傷害她。尤其是我還知道了她的人是我的同寧,這多少也給我心理壓力。更多的時候我希望自己能離別人的秘密遠點。
我再沒給於潔打過電話,也沒接到過於潔的電話。人約在那次採訪小半年之後,一天傍晚我從餐廳出來,在單位院子里見到了她。第一眼我沒認出來,只注意到有個女孩楚楚動人,那雙眼睛流星似地沖我一亮,一個興奮的聲音隨即響了起來。於潔第一句話就是:\"你知道我給你打過多少次電話?\"我笑了。我從來把這樣的話當客氣話聽的,必要的時候我自己也說。所以於潔這麼說我還是十分高興,至少她表示她沒有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