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們歪果仁

第4章 我們歪果仁

第4章我們歪果仁

德國魂吱吱作響

七馬Mima

和大多數歐洲人一樣,劉兔子也是兩國混血,一半芬蘭人,一半德國人。大多數時候他都像個芬蘭人那樣無所謂而寬泛。可有的時候,他那種嚴謹苛刻的德國魂會突然冒出來,在我們的生活里吱吱作響。

(一)鍋の德國魂

洗鍋,在我家是件隆重的大事兒,以前是兩個人都會做的,後來就劉兔子一個人幹了。

原來我每次洗鍋的時候都會有個「背後靈」劉兔子。他無法剋制地就是要站在我邊上,監視我洗鍋。鍋能不能洗得鋥亮是會要了劉兔子命的,即便我無數次把他哄走,洗著洗著碗也還是會感覺到脖子後面的呼吸聲。

「那邊再擦一下。」「背後靈」時不時還會忍不住出聲。

「你的納粹!」我罵完劉兔子,就跑了。

「哎,你回來,鍋還沒擦乾呢?水滴會在鍋蓋上留下印子的。」

我才不管他呢,直接到院子里摘石榴或者跑去逗貓玩了。不出五分鐘,廚房裡就會傳出聲音,劉兔子的德國魂在驅使著他拚命擦鍋呢,他沒時間追我。

所以我有時候想稍微懲罰一下劉兔子就會做頓飯,用好幾個鍋,再全都扔到水槽里。劉兔子絕對要在水槽邊上站上至少半個小時,仔仔細細地洗那些鍋,然後擦得像鏡子一樣亮,我則可以在客廳或者書房裡舒舒服服地喝茶、看書。

真的,我家的每口鍋都可以拿來照鏡子或化妝用。

(二)停車の德國魂

這樣的事情不止發生過一次。

我們在街上走著走著,劉兔子突然停下來;我們在自行車道上騎著騎著自行車,劉兔子突然停下來。

「哎,七馬,七馬,你能不能跟那個人說說,我想幫他停車。」

我們經常到處搬家、旅行,所以在中國並沒有買車。可劉兔子拿的是德國駕照,停車一定要停得筆直筆直的。

他經常看著滿街停得歪七扭八的車德國魂就蹦出來了。

我勸過他好幾次:「你不要去管,主動提出來給人家停車,別人會覺得你很奇怪的。如果是女人,弄不好還會報警!警察抓你個瘋兔子。」

可是我不知道的時候,劉兔子還是幫別人停過好幾次車。還好沒人報警,大多數人還非常感謝他。劉兔子不但用自己的專業,也用那時不時冒出來的德國魂為我的祖國做著貢獻,這一點我作為老婆實在不知道應不應該感動。

(三)說話の德國魂

劉兔子加上英語,一共會五種語言,而且每種都說得非常棒。劉兔子曾經跟我說他不會法語,可有一次我看見他在讀一本法文小說。

「你說你不會法語?可是你讀法語小說都不用字典啊!」

「這個只叫能用,離真正的會一門語言還差得很遠。」

從那時候我才知道他說的所謂「會」,是極其熟練地掌握,要達到母語那種程度。

我們平時生活里說英語,我的德語、芬蘭語和劉兔子的中文都在學習之中。我們之前想得很簡單,我自己來教劉兔子中文,後來發現完全不行,他提的問題又多又深奧。對文化和語言的理解,劉兔子都是極其認真的,他喜歡刨根問底。

對於我的英語和德語,劉兔子知道不能總去糾正,那樣在生活里會很煩。所以我有時候會故意用錯一點兒小語法,然後斜著眼睛看他的臉,再說一次錯誤的語法,他的臉就會憋得通紅,嘆口氣後去看報紙。

想殺死一個德國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車停得歪歪扭扭,交流中滿口錯誤語法,然後在銀盤子和鍋蓋上按手指印。要是當時英國人知道這招,二戰估計都能贏得快點。

多難吃一頓

七馬Mima

第一次去赫爾辛基看劉兔子,上飛機以前,兔子發微信對我說,他會給我做晚飯。弄得我一整個旅途都無法平靜,不斷想著劉兔子會給我做什麼好吃的。因為對晚餐抱有極大的期待,我斷然拒絕了兩份飛機餐,留著空空的胃照顧劉兔子的廚藝。

下了飛機,兔子到機場來接我。

「晚飯做好了嗎?」我務實地問。

「做好了,回家一熱就可以吃。」

「我愛你!」

「你是愛吃吧?」劉兔子也很務實,而且他了解我是個吃貨。

到了家裡放下行李,劉兔子就鑽進廚房。一陣香味飄出,劉兔子端出來一鍋熱熱的三文魚奶油湯,裡面還有胡蘿蔔和土豆,以及一些綠豌豆。湯很香,我瞬間就喝完了。

「下面把主菜端上來吧。」我嘴裡嚼著大塊的三文魚。

「這湯就是主菜了。我們芬蘭人把湯當飯吃的。」劉兔子面露尷尬。

「什麼?!」我頓時覺得中國胃抽搐了一下。

一道湯就把我打發了?!雖然是濃湯還配了黑麵包,但也只是湯啊!幾塊三文魚就算了?大肉呢?主食呢?

我委屈的淚當時差點滴進湯里。在中國,多少內容的湯也不是一頓飯啊。

大概是第一天受了刺激,劉兔子第二天就不在家做飯了,他帶我去了海邊的咖啡館。那是個美好的大太陽天,氣溫在芬蘭算高的了,我們坐在河邊看著水裡的鴨子。

「要不要吃點兒冰激凌?附近有個地方賣很好吃的冰激凌。」劉兔子問。

果然是我看上的男人!了解我。

「要吃。」

劉兔子離開了一會兒,然後手裡捧著兩個東西回來了。他是跑著去的,卻是走著回來的。我看不太清楚他手裡拿著的是什麼,隔著墨鏡看上去,劉兔子就像奧運火炬選手那樣舉著兩個碩大的尖頭柱形物體。

「給你一個。」劉兔子走近我。

我的中國胃當時就猛烈地抽搐起來,那是兩座山那麼大的冰激凌捲筒!飯那麼簡單,可是冰激凌,我覺得這輩子都吃不完了。

劉兔子吃得很快:「你坐那麼遠幹嗎?那邊很曬,到這邊來。」

「沒關係,我喜歡陽光。」

其實我也被曬得不行,但是我寄希望於太陽,希望它趕快幫我把這個小臂那麼長的冰激凌烤化了。不然我在這裡坐到天黑也吃不完,就回不了家了。

芬蘭人的胃是怎麼長的?

小蹦蹦和北京

劉兔子Mika

在北京從一個地點到另外一個地點最好的方式是騎自行車,至少在三環以內絕對如此。比地鐵方便,還比汽車快。這對於我來說還算是輕量級的運動,反正北京的路又平又寬。

但是北京也會出現阻止我騎自行車的原因,比如霧霾和特別冷的天氣。

早高峰的時候,交通通常都非常糟糕,打到計程車的概率幾乎為零。中國的打車軟體對於中文不好的我也不是那麼方便。坐地鐵的話,我排隊的時間比實際坐地鐵的時間都長,北京人又太多,那該怎麼辦呢?

我的救星是那些等在地鐵站附近的小蹦蹦,非法合法什麼的我不知道,總之他們救了我。

七馬教會我中國文化的精髓部分就是砍價,她說家裡的錢都是我們辛辛苦苦掙來的,也要辛苦地花。她教會我說「別人都是那樣的價格,你的太貴了」等等隨時可以用的金句,買菜的時候可以用,買什麼東西的時候都可以用。撒手鐧是——「不要欺負老外,我中國老婆不給我錢」。

小蹦蹦很是神勇,在早高峰的車流里S型、雙C型穿梭。乘坐體驗非常驚險,屁股會很疼,腦袋有時候會撞到天花板,電動馬達的聲音也很難聽,有時候甚至還非常驚險。七馬特別不想讓我坐這些小蹦蹦,她情願我遲到。這是我喜歡她的原因之一,我的生命安危在她心裡很重要,事業失敗無所謂,她依然愛我。

可是我很喜歡坐小蹦蹦啊,它不但快,而且騎小蹦蹦的大爺大媽個個都是狠角色。

有個騎蹦蹦的大爺北京口音很重,他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他也知道我一句聽不懂,但仍舊不停地和我說話。

另外一位騎蹦蹦的總是對其他的蹦蹦車大喊大叫,後來我還發現他也對自行車、汽車、公共汽車、殘疾人摩托車喊。他對我說其他人的車技都很差,我覺得是他的脾氣更差,可他對我還挺好的。

因為一些神秘的原因,我在同一天內不同的地點、不同的時間點總是會遇上同一輛小蹦蹦。他說我們有緣分,可我覺得是他在跟蹤我。這個傢伙一路上都在唱歌和吹口哨,過一個彎的時候他興奮過度幾乎翻車。這是一次恐怖的乘車經歷,但是騎蹦蹦的傢伙自始至終都非常高興。

自從北京入冬以來,我一直感冒,雖不是很嚴重,可也幾乎沒有再騎車上過班,坐小蹦蹦比較頻繁。離公司近的地鐵口總有一大串蹦蹦車在排隊。其中有位大姐總是面帶微笑,非常友善。我坐了一次她的車以後,就自然而然地變成了「她的顧客」。其他騎蹦蹦車的大爺們似乎也很幫助她,每次我一到地鐵站,其他的蹦蹦車就給這位大姐的車挪出一塊空地,讓她來接我。

有一天,我到地鐵站的時候沒有看到她,就打算上另一個人的蹦蹦車。但另外幾個蹦蹦車司機過來讓我等等大姐,有一個還撥打了手機讓她過來。兩分鐘不到,大姐就氣喘吁吁地從北京冬天的寒風裡快步跑過來,手裡還拿著沒吃完的打包早點。她一邊打著蹦蹦車的火,一邊笑著和我說對不起。

我很喜歡早高峰時的這些蹦蹦車之旅,不能說很享受,因為路面非常擁擠,四周嘈雜,坐在狹小的蹦蹦車空間里上下顛簸,讓我都沒辦法在手機上看新聞或者回微信,我能做的反而是看看風景和北京早晨的生活。

主婦們騎著自行車去菜場,爺爺奶奶們把他們的孫子孫女放在與我坐的蹦蹦類似的交通工具車裡送他們去幼兒園或者學校。小火鍋煤氣罐被送往一家家餐廳,甚至還有一支少年鼓隊每天早上在劇場外面排練,給早高峰的北京增添了迷人的背景音樂。

聖誕故事

劉兔子Mika

芬蘭是聖誕的故鄉

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聖誕是個很盛大的節日,小孩子們提前好幾個月就開始期待。在歐洲,聖誕節就和中國的春節一樣,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度過的節日。對小孩來說是無比快樂的幾天,當然,我們也特別喜歡收到很多禮物。

其實準備聖誕節比真的過聖誕節還要開心。整個房子都要仔仔細細打掃一遍,所有人都會被分配任務,洗地板、給所有的地毯除塵、換窗帘等等。

做清潔並不是身為小孩的我最喜歡的工作,但之後的結果總是很好的。整個房子聞起來都很乾凈,是肥皂和乾淨布料的味道。

芬蘭的聖誕節是非常寒冷的,直到現在為止,如果沒有滿地、滿屋頂厚厚的積雪,對我來說都不是真正的聖誕節。

芬蘭的冬天是極夜,那個時候日照時間很短,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是漆黑的夜晚,但透亮的夜空也並不讓人覺得壓抑。如果下雪的話,大雪會覆蓋所有的東西,一切看起來都會非常美麗。積雪還會反射月光,整個世界會變得魔幻而溫馨。

聖誕樹

在芬蘭,聖誕樹是聖誕節最重要的裝飾。在離我父母家很近的地方就是一片松樹林,秋天的時候我們就會在松樹林里尋找一棵形狀完美的松樹做聖誕樹,並在上面做好標記。之所以要在秋天就選好松樹,是因為如果真的等冬天的雪落下來,就很難看出樹的形狀是不是漂亮了。聖誕平安夜的前幾天,父親和祖父會出門去把那棵樹搬回家。我們在家門口附近抖掉上面的積雪,把聖誕樹放在門廊里(在芬蘭,為了保暖的需要,房子一般都有兩層門,第一層對外的大門和進屋的門之間會有半米到一米左右的門廊)。在那裡,樹會慢慢去掉外面的寒氣。

等平安夜的時候,我們才會把樹搬到客廳里。整個房子瞬間會有聖誕樹的香氣,我覺得這就是聖誕的氣味。

聖誕蠟燭

對於小孩來說,最好玩的就是裝飾聖誕樹和點蠟燭。蠟燭是要放在聖誕樹的枝丫上點亮的。出於安全和經濟角度的考慮,越來越多的家庭會選擇用電動的假蠟燭,第二年還可以再重複使用。但這樣總覺得少了很多傳統的氣氛。我媽媽一直堅持要用真正的蠟燭,她覺得哪怕只點幾支真正的蠟燭也比全部用電光蠟燭要好看。這也就增加了一些工作,因為真正的蠟燭是需要人來照看的。每次出門或者大家去睡覺的時候都要記得吹滅蠟燭,不過我們也因此學會了有責任感。

我媽媽告訴我,任何美麗的東西都是需要花精力和時間去守護的,就和七馬一樣,需要時間和精力去呵護。

我們歪果仁

劉兔子Mika

我和七馬前不久在網上看了一篇調侃在北京生活的外國人的文章,我們被稱為「歪果仁」。

文章很有意思,把在中國生活的外國人分成了幾種:順義外交官,國貿金融家,工體雙井英語老師,衚衕中國通,五道口留學生。

我也開始把我在中國的外國朋友一一對號入座地分類,實際上這樣的分類並沒有錯。我和七馬認識的外國人里也有很多住在北京順義或者上海浦東的大房子里,基本上不會說中文,也從來沒吃過火鍋和烤串。他們也不太感興趣認識真正的中國,四年或者五年任期一滿就帶著全家人回國了。我和七馬並不是這種生活方式的擁躉,不過我們也能理解他們。我是自願來中國的,而不是外派,也不用每過四五年就在不同的文化中搬一次家。

實際上在北京,比起順義外交官,另外一種外國人更常見。我們有好多剛來中國不久的外國人朋友,喜歡中國的一切,甚至是交通堵塞和滿天霧霾對他們來說都極其新鮮,但這種亢奮一般會在一兩年以後消退。

這兩種很極端的外國人最容易被拿來取笑,我和七馬都在很多國家工作和生活過,我們很容易理解他們的狀態。

其實在美國和歐洲,中國人的典型印象也並不是擁有五千年歷史的古老民族形象。大多數西方人接觸到的中國人只有兩種:一種是霸佔街道、不停拍照、瘋狂購物的吵鬧中國旅行團。另一種是只和中國留學生玩的中國留學生。他們一般都是小團體,只吃中餐,和中國人約會,有些甚至連當地語言都不太會說。所以其實順義老外和在歐洲的中國留學生們大部分都有在異鄉的客居感。

我們的朋友有很多是在中國生活的外國人和在外國生活的中國人,在這篇文章里所提到的在中國的歪果仁的百態,在國外的中國人其實也一樣,包括我自己在內。

絕大多數我們的朋友不能被生硬地放進任何這些分類里。如我一樣,絕大部分我們的外國朋友來中國工作和生活,也許不是一輩子,但至少都有幾年時間可以接觸中國社會,交中國的朋友。我們的朋友大多數對中國文化都很感興趣,我想他們和我一樣,是在中國生活的外國人中的主體。

他們很想了解更多的中國文化,而不是只做遊客。他們很想去體驗中國的日常生活,只要可以得到機會。他們上中文課,可是說得並不是太好。有時候我們也會想吃家鄉的食物或者只是說說自己的母語,以慰思鄉之情。但無論如何我們都來到了中國,或者從中國到了國外。

這樣的生活經歷會讓我們畢生難忘,也會造就不一樣的思維。只要有勇氣去了解一種異國文化,都是很好的事情。而不願意出去了解這些的人,他們的世界會變得很小。

如果你在自己的故鄉以外的地方生活,也是個「歪果仁」,請盡量留下一些美好的記憶。

距離

劉兔子Mika

距離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不同國家和文化的人對距離這個東西的理解也截然不同。距離影響了我們的感知和對事物的看法及態度,有時候這個看起來無關緊要的距離會讓人感到舒服或者恐懼。

很多年前,當我開始在中國工作的時候,一個假期,我到上海去探望在那裡工作的朋友。朋友有輛自行車,當他有事情的時候,我就騎著他的自行車四處轉轉。從法租界到蘇州河,瀏覽莫干山路上的畫廊,參觀上海城市規劃展示館里的巨大模型,或者偷偷潛入浦東尚未完工的新建築大廳里。晚餐時間和朋友的同事們聚在一起,總是在不一樣的餐廳。

對我來說,最困難的事情是找到要去的餐廳。我必須要打計程車,而必須要和幾乎不說英語的計程車司機溝通就是極大的挑戰。我不太會說中文,僅會的幾句普通話又被上海腔徹底打垮了。

只有一件事情我是擅長的,那就是讀地圖。所以我總要爭取坐在副駕駛座上,在他面前打開地圖(對的,那還是個沒有智能手機和GPS的時代)。我會左右揮動手來告訴司機該往哪個方向開,就這樣在上海的大街小巷穿梭。好在司機師傅們也總是很配合,有一個司機甚至告訴我,這種感覺特別棒,雖然特別累,但感覺像是在拍類似《007》的諜戰片。

中國是個很大的國家,光北京和上海的面積和人口就相當於歐洲的一個小國家。對於來自人口稀少的北歐的我來說,有一件事情花了很長時間才適應。相對於北歐人需要的安全距離,中國人對距離的需求似乎小很多,人與人之間比較親密。

在我的經驗里,歐洲人對保持距離的要求很強烈,而且在歐洲越往北,就越要與別人保持距離。而在中國,尤其是擁擠的南方,這樣的距離往往無法保持。在上海的銀行或者商場,我總是與前面的一個人保持著一米左右的距離,但這段在歐洲很常見的空間里往往可以跑進來三個人。我花了好長時間才理解,地少人多讓人們必須站得更近。

在芬蘭,人和人在排隊的時候最少也要保持一條胳膊的距離,不然會被人覺得是騷擾。我們在公眾場合都是不說話的,每個人的責任就是照顧好自己。

多年以後,我和七馬一起回芬蘭。初次到那裡的時候,我因為工作忙不能陪她,七馬就會自己上街去轉轉。回來以後她告訴我,她覺得芬蘭人挺冷漠的。因為她迷路以後,街上並沒有人主動幫忙,甚至在她去找別人問路的時候,芬蘭人會花很長時間看地圖,但是幾乎不會告訴你。給的答案也模稜兩可,而且被問路的人都會臉紅。

我笑了,這就是芬蘭人。大概是我們太注意個人距離的原因,給人指路這種需要把自己的意見附加給對方的事情,對於禮貌到有點冷漠的芬蘭人來說的確很難。有個笑話是:如果芬蘭人走錯了公共汽車站,等他意識到以後是不好意思走掉的,即使錯誤的巴士來了也會上車,不然就是給司機添麻煩了,自己的錯誤就要自己承擔。所以很多迷路的芬蘭人的確是滿街亂轉也不肯問路的,對於來自服務社會的七馬來說,這的確顯得古怪又冷漠。

一些到芬蘭來的中國朋友甚至會告訴我,這裡人少得可怕,大白天的街上都沒幾個人。

可是不瞞你說,我們芬蘭人還挺喜歡這樣的。滿大街都沒有人,空曠無人會讓我們感覺到安寧。但是我也理解在人口密度那麼大的中國,擁擠也是溫暖的另一面。

這些簡單的不一樣是我和七馬相遇以前完全沒有想過的文化差異,如此微小卻很重要,它們為我們了解彼此的文化打開了一扇扇窗。

說說北京話兒

劉兔子Mika

我的漢語學習進度比我預期的要慢很多,到現在為止,我進餐館和商店都可以自己去交流了,也能告訴計程車司機方向。我的中文老師最先開始教的中文都是「你好」「謝謝」「再見」這種特別禮貌但沒什麼用的詞,後來在我的要求下,他們開始教我一些和生活有關係的,比如在酒店和外出工作的時候需要用到的辭彙。

因為經常和客戶接觸,如何用中文說數字這件事情我是在廈門學的。我們在廈門做項目的時候,有個朋友請我去參加一個飯局。有很多人,我們去了一家吵吵鬧鬧的市井餐廳,那裡只賣海鮮,而且所有的菜都是辣的。

吃過飯以後,有人又點了一大箱啤酒,我們便開始玩骰子和喝酒的遊戲。我發現中國喝酒遊戲的關鍵點都是把特定的人灌醉,作為唯一的老外,我當然就是那個被灌醉的人。雖然我第二天早上從宿醉的頭疼里醒來,但整整一夜,骰子就在我的夢裡轉啊轉,從一到十的那些中國數字就那麼學會了。

其實一來到中國我就開始上漢語課了,在歐洲我也學過一點兒中文,但斷斷續續的,沒有堅持。我以為自己可以很快地學會最基礎的中文,可後來發現中文的發音遠比我想象中要難,尤其是平仄,在歐洲的任何語言里都沒有區分這個。大概有半年的時間,我一直在練習平仄。現在七馬總是誇獎我,說我的發音很棒。我想大概是練習起作用了。

剛開始的時候,我用能找到的所有機會練習中文:乘計程車、在餐館或者小鋪子里買東西……這樣的練習很好,因為如果我說錯了話就可以立刻逃跑。

對於我的中文學習不太有利的是七馬的英文太流利了,並且我們所有的中國朋友都能說英語,所以即便和中國的朋友在一起,大家也會說英語,這比用我磕磕巴巴的中文溝通要容易太多。

和七馬剛認識的時候我們就說英語,現在換語言就會覺得很彆扭。生活中為了溝通順暢和有效率地傳遞信息,我們還是說英語比較多。不過我的中文還是在緩緩地進步,會說一些辭彙和短語以後,又學了語法,現在我已經可以組織一些句子了。但是寫漢字,大概還需要不少時間。

除了七馬和我的中文老師以及朋友們,也有其他人教過我中文,比如我們院子里的門衛。每天我進出院門的時候,他都會對我揮手或者乾脆叫住我,要和我「說說話兒」。所謂的說話當然是他主要在說,我零星能聽懂幾個詞。

我在以前的漢語課程里已經學過了「說說話」,所以我告訴他我會說中文。但門衛卻不滿意我的發音,我覺得很奇怪,因為中文老師說我的發音沒錯,可門衛老頭花了很長時間來糾正我。他逼著我一遍一遍練習「說說話兒,er-er-er」直到他覺得滿意了,才放我回家。結果七馬告訴我這個門衛有特別濃的北京衚衕發音,他教給我的所有句子也就只能在衚衕的小賣部說說。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北京人說的不是標準的普通話。

之前我們給江蘇的一個甲方做項目,甲方是一個好友的媽媽,所以對待我們也如同親人。這位媽媽是個虔誠的佛教徒,我們拜訪了當地最有名的寺廟,認識了那裡的住持大師,他帶著我參觀了佛教聖地。我們的交流並不順暢,但是他希望在我可以說更多的中文以後可以再次回到他的寺廟,和他談論哲學與佛教。我感到慚愧的是,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再次去過,我的中文也遠沒有那麼好。

另一件我覺得非常遺憾的事,是七馬寫的奇幻冒險小說我實在是讀不了。萬幸的是英文版很快就要上市了。

時間過得好快,很怕離開中國以前我的中文也就只是「差不多」這個樣子。

退休功夫

劉兔子Mika

在西方,絕大多數人對中國的第一認知不是宮保雞丁,甚至不是萬里長城,而是中國功夫,這都是香港功夫電影的功勞。我和我的芬蘭哥們兒最喜歡的是上世紀七十年代香港邵氏的功夫電影,很多都看了好幾遍。所以當外國人想到「功夫」這個詞,也會是香港武俠電影那樣的功夫,至少也是李小龍、成龍和功夫熊貓。所以當我來到中國的時候,我很驚奇地知道,原來功夫有這麼多種形式,並且還有「功夫茶」這一說。

七馬有個好朋友戴老師,中國人,也是個建築師,卻精通武功。他的工作室在一個古老的寺廟裡,那裡全都是古樹,環境無與倫比的美麗。戴老師經常請我們喝茶,而且還會送給我們按照季節自製的酒。夏天是楊梅酒,冬天是米酒。我們喝茶聊天的時候,他告訴我們每早練習拳法對他來說是一天中很重要的事情。對我來說,能在古樹下練習中國功夫實在是浪漫到極致的事情。這時候,我想學中國功夫的熱情被完全點燃,我們的好友戴老師告訴我有個地方可以學習太極拳,他建議我們可以一起去。

這其實已經是我第三次想學中國功夫了。第一次是很多年前在赫爾辛基,我看到了一所功夫學校的廣告,老師是中國人。我給他們打了諮詢電話,但對方的回答很嚴肅。他們問我多大年紀,我當時才二十六歲,卻被告知年紀太大,只能學習太極拳了。當時我嫌棄太極拳太慢,似乎是老年人的拳法,比起這個來我更願意學一些其他類型的功夫,結果是我沒有被功夫學校錄取。

第二次嘗試學習功夫是剛搬到北京的時候。那時我和七馬剛住到后海,在散步的時候,我們發現了一所功夫學校。那段時間我們接到了幾個新項目,好幾次我都錯過了試課的時間,之後也就不太好意思再去學習了。

中國有句俗話,事不過三。戴老師想帶我去學太極時,已經是我第三次想學功夫了。學習功夫的地方在一個公園裡,雖然沒有我朋友的工作室那麼漂亮,但也是個不錯的地方。我以為只有中年以上的人才會去學習太極拳,而且七馬總是說太極拳是退休功夫。其實並不如此,學習太極的同學裡面也有很多年輕人,不少人會說英語,還有大學生。在這個公園裡,我們也不是唯一在練武術的一撥人。比如在我們的左邊,有一群練習拳腳的人。他們更像功夫片里的人,比較嚴肅,總是出拳和側踢。再遠一些就是廣場舞大媽了,她們雙手都拿著長絲帶,嘈雜的聲音里還夾雜有民樂練習的聲音。

我真的很喜歡這樣豐富活潑的北京生活,我想在這樣的地方練習功夫大概對練習集中精力有很大的幫助。戴老師不但對太極拳很了解,關於中國的文化和歷史也非常精通。他推薦給我的功夫師傅也非常棒。太極拳的練習並不是一般外國人理解的那樣激烈。先開始的兩個小時,我覺得自己幾乎在原地沒動,師傅也只是有時候過來幫我糾正姿勢。但是第二天睡醒以後,我全身所有的肌肉都很酸痛。這說明我在練習中用了很多的肌肉,練習這種運動后累的感覺很棒。

我逐漸喜歡上這種「退休的功夫」,並且我的太極拳還有很多要學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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