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第185章
獵人們零零散散朝著通道深處而去。緊隨其後的是下水道清潔工。
被雨水急速冷卻的熔漿,表面如同餅乾般鬆脆。只是輕易的踩過,藤蔓般的裂紋順著落腳之處朝著四周擴散。
伴隨著卡擦卡擦的聲音,獵人們漸行漸遠,背影逐漸融入了陰暗裡。腰燈釋放出的暈暈光亮在深處晃動了陣,突然像是丟進了水池的石子,消失的乾乾淨淨。
歐文先生收回望向通道的視線,餘光望了望周圍。
獵人們,下水道清潔工都消失了,街道上空空蕩蕩,只剩下無面者以及亞楠昂安克市的安保部門成員。安保部門成員們或是畏懼或是好奇的端詳著自己身下這台X-0號機器,連帶著看他的目光也崇敬起來。
歐文先生輕嘆了聲,背靠著機器的鐵欄杆坐下。從違背最高決定席命令的那一刻起,他的政治生涯就已經結束了,接下來迎接他的只會是無止盡的軟禁以及流放。
歐文先生從口袋裡摸出包裝良好的煙草,外表是皮質的。拿出一根塞入口中點燃,噴出的卻是劣質煙草的刺鼻氣味。他深深的吞吐著煙氣,就像是回到了漫長歲月之前。
那時候他還持著鋼槍在惡臭的戰壕里匍匐著,眯著左眼瞄準著前沖的敵人們。子彈呼嘯著貫穿空氣,目鏡中的敵手們的面容如同血色的惡花盛開,猙獰而醜陋。
那日從他手中誕生的敵人屍首成就了今日他所站的位置。他一直覺得有一個天平,左邊放著敵人的屍首,右邊放著他今日的位置。人們都承認他的功績與職位相稱。
而這天平又一次出現了,這次它的左邊放著他所在的位置以及半個亞楠昂安科市的未來,右邊則擺著他獨子的性命。而最高決定席告訴他,他獨子的性命遠遠比不上半個亞楠昂安克市的未來。
天際的閃電正彎曲的穿過陰沉的群山,歐文先生狠狠的吐出煙草,嘴角露出獰笑。最高決定席又算是什麼東西?誰有資格評價他?他曾經殺死敵手只是因為他想要殺死敵手,如今他為獨子復仇只是因為他想要復仇。哪有什麼對稱不對稱?
如果這件事情再來一次,在為獨子復仇與亞楠市的未來之間做出選擇,他的選擇依然不變。
身後傳來踏踏踏的腳步聲,歐文先生下意識轉頭望去。一個個水坑散布在街道上,漣漪在水面蕩漾,沒有任何人靠近。
可是歐文先生卻猛地瞪大了眼睛,古怪的跡象讓他目瞪口呆。他從雨幕中隱隱約約看出了一個男人的輪廓,頭頂高帽,手持長杖。
歐文先生心念急轉,伸手就往腰間的配槍摸去,同時就準備開口求援。
可沒等話音落下,那男人的輪廓幾個晃蕩便消融在雨幕中。雨水從空中紛紛揚揚而落,長街就像是面碎裂的鏡子。
更遠處,無面者們佔據著街道的制高點。有幾位高高的站在街燈的頂端,就像是午夜站在樹枝上的梟。
難道自己剛才見到的是幻覺?歐文先生眯起眼睛,覺得有些不對,於是對著數米開外的無面者喊道:
「你剛才看見一個人影了么?」
聲音緩緩消失在夜色中,明明已經足夠響亮,可是數米外的無面者卻毫無反應,就像是未曾聽見一般。
他靜靜的站在雨中,黑色的風衣緊緊的裹在瘦小的像是樹樁的身體上,臉上沒有五官的面具蒼白的就像是人的骸骨。
歐文先生脖子後面起了寒毛,還沒等他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聽得背後傳來了一道如同流水般的聲音。就像是深淵中河流的迴響。
誰?歐文先生惶急的轉頭望去,卻看見了一道瘦削纖長的人影。
他筆直的立在欄杆之上,黑色的風衣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就像是鷹隼張開的翅膀。迎著歐文先先生的目光,嘴角露出幾分輕笑。
而後眨了眨那雙如同漩渦般攝人心魄的雙眼,紳士般的躬身行了一禮:
「歐文先生,在這樣的夜晚,我們又見面了。」
歐文先生認出那張面孔,那張曾經出現在懸賞令上的面孔,那張被稱為伊萊的面孔。但是他不是已經死了,而且已經被下葬了么?歐文先生不自覺的向後退了半步:
「我是在噩夢中么?」
「或許吧。」伊萊輕笑著。
伊萊嘴邊的笑意還沒有退去,歐文先生便心念急轉,抬手對著天空扣動了扳機。他需要無面者的援助,與猩紅羔羊的邪教徒單獨纏鬥,可以被預見的,迎來的只會是必死的結局。
子彈拉出刺耳尖銳的呼嘯聲,就像是一道垂死的呻吟。
歐文先生看著不遠處的無面者短暫的投來一瞥,又很快移開了目光,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現一般。
「沒用的,歐文先生。你所在的空間被我掌控了,或者說這裡的一切都處在我的控制下,我就是這裡至高無上的主人。就像是這樣。」伊萊鬆開了左手。蒼白的手套展開,一顆半球狀的黃銅子彈頭從中滑落,叮噹的砸在鐵質的表面。
「而在外面,那些無面者們只能看見你安然的靠著欄杆,抽著煙。」
歐文先生眯著眼睛:
「你需要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想要和你聊一聊,我覺得我和你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我希望你也能加入猩紅羔羊的組織中。「
「我能得到什麼?「
「你可憐的妻子的性命。她可真是一位保養得當的鋼琴家呢。「伊萊拍了拍手掌,空氣一陣晃蕩,出現的東西卻讓歐文先生紅了眼睛。
一隻女人的左手,無名指戴著婚戒。婚戒的款式歐文先生記得清清楚楚。他怎麼可能忘記,在婚禮那天親手為妻子帶上的婚戒。
伊萊托著這隻左手,感慨道:
「我多麼希望您的妻子可以為您寫一封勸告信,可她是那麼的愛您。沒辦法,我只能切下這隻左手,真可惜啊。您妻子再也不能彈奏鋼琴了,可或許,我們還能最後聽一聽。「
隨著伊萊語音的落下,托著的那隻左手竟然動了起來,它揮舞著纖長的手指,就像是蜘蛛揮舞著自己的鰲肢,幾個起落便跳上了一旁的欄杆。
伊萊伴著左手的動作,拍著手掌合著節拍:
「聽見了么?您妻子的絕唱,真美好啊。「
「你想要什麼?「歐文先生咬牙問道。
「我要你交出你身下這台機器的通行口令。「
「絕無可能。」
「那真是太遺憾了。我本來以為我們能做朋友的,你漠視生命的樣子真的很讓人歡喜。」伊萊聳了聳肩,輕快的跳下欄杆,彎腰從地上拾起了那顆黃銅彈頭,拋上半空中。黃銅彈頭在半空中滴溜溜轉了幾圈就瞄準了歐文先生的眉心。
歐文先生臉色發青。
伊萊端詳著歐文先生的臉色,一邊述說著自己的言論:
「我喜歡人。真的,我很喜歡人,他們的情感是多麼的複雜而奇妙。我能感覺到你的恐懼,你在顫抖。但讓你顫抖的並不是你將要死去的這個事實,而是這在你腦門前面子彈帶給你的源源不斷危機感。」
伊萊打了個響指,那彈頭迎著歐文先生的眉心又靠近了幾分,但卻在將要觸碰前停下。歐文先生的臉色變得有些嚇人。
伊萊眨眨眼戲謔道:
「當我把這個過程拉的足夠長,甚至迎來死亡這件事情本身對你來講都會成為一件幸福的事情。」
歐文先生握緊了手槍,他現在決定給自己太陽穴來上一槍。
彭!
一道流光閃電般穿過黑夜,伊萊胸口上插了把刀子。伊萊愕然的瞪著胸口的刀子,向後退了兩步,便從欄杆上翻了下去,面朝下的砸在濕漉漉的地上,
伊萊先生還沒來得及弄懂就近是誰幫助了他,可是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麼。
他踉踉蹌蹌的扒著欄杆站起,按著差分機前段的按鈕。齒輪滾輪在面前轉動,火花閃爍中,一行行數字在他眼中形成一句句文字。
機器在哀鳴,程序在跳動。終於一切如他所願,現在只要他輸入自己的通行口令,便能開啟機器的自毀程序。
在偉大之恩死亡前,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妨礙獵人們的獵殺行動。歐文先生鄭重的敲打起按鈕,可就在這是他聽見了一道女聲。
不,不是一道女聲。
非常奇怪的,那更加像是兩位女子說的言語重疊在了一起。她們有著不同的聲線,可是說出的言語確實完完全全的一模一樣。
她們說道:
「停下你的行動,然後,張開你的眼睛。」
這道聲音是那麼的奇特,就像是流水,沖刷掉了歐文先生所有其他的思緒,他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但他非常迷惑,就像是有人突然說了一句難以理解的言語,不能明白其中的含義。
張開眼睛?我不是睜著的么?
肩膀傳來觸碰的感覺,歐文先生渾身一顫,就像是從噩夢中醒來。
入眼便是一男一女木偶般相對而站。而自己正對著差分機,可是面前的程序卻不是自毀程序,而是發射程序。
歐文先生下意識後退了半步,後腳跟踢到了欄杆,發出了一道清脆的響聲。這響聲似乎驚動了不遠處的兩人。
「就差一點啊。」伊萊發出一聲感嘆。他伸手壓住禮帽,咬牙切齒的看著對面的女人。
希瑞女士睜著雙異色的瞳孔,黑色的小禮服外面隱約可以看見女僕裝的虛影,就像是兩個人融合在了一起一樣。
她嬉笑著說道:
「啊。歐文先生,你面前這位伊萊先生操縱了你的五官。」
說罷希瑞女士的雙眼銳利起來,緊緊的盯著伊萊:
「你付出了一個雙生子的代價想要換獵人們的性命,真是好算計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