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月番外:明珠(下)
「我是為你而來。」
司徒九月一愣,看向薛昭,有一瞬間,這個姑娘的臉似乎紅了一下,這是在不可思議,在過去的許多年中,她似乎未曾有過這般(情qíng)緒。那些屬於小姑娘的懵懂、害羞,在家破人亡的時候,就離她很遠很遠了。
她看向薛昭,少年的目光澄澈,越過她,像是一束陽光,毫無遮攔的,直(射shè)向人的心房。
司徒九月頓了頓,道:「你是什麼意思?」
「你是我的朋友,又對我有救命之恩,當初在國公府的時候,若不是你替我治傷,我未必能活得下來。」薛昭笑了笑,道:「如今你需要幫助,我怎麼能放你一人在這裡呢?無論我的作用是什麼,我都會儘力幫忙,哪怕在你眼中不值一提。」
司徒九月心中,頓時掠過一陣失望。
原來是朋友啊,原來是因為救命之恩啊。是了,這少年本就(愛ài)憎分明,恩仇必報,對於自己,也當是這樣的心思。他是光明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該對自己這樣活在黑暗裡的人生出嚮往。
世上有一個姜梨能拯救姬蘅,但並不一定會有一個薛昭來拯救司徒九月,況且,他根本拯救不了自己,只會被自己拉著一起墮入深淵。
「你的確幫不了我什麼。」司徒九月冷冰冰的道:「所以你的到來根本就是個錯誤。回去吧,我會想辦法送你離開漠蘭,(日rì)后不要再過來了。你與我,本就是涇渭分明,我是漠蘭的公主,而你,大可以做你的俠客。」
她這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立刻讓薛昭也頓住了,薛昭有些不知所措,司徒九月卻沒有再給他說話的機會。而是吩咐海棠照顧薛昭,自己離開了。
薛昭坐在原地,看著司徒九月快步離開的(身shēn)影,一股沮喪之(情qíng)湧上心頭。他忍不住錘了一下桌子,就像小時候那般,道:「薛昭,你真笨……」
「少爺。」海棠小心翼翼的道:「公主(殿diàn)下好像生氣了。」
「我知道。」薛昭道:「我……」他並不是一個嘴笨的少年,相反,年少時候在桐鄉老是闖禍,嘴皮子也算利索,人雖然敦厚,卻並不蠢笨。但對於司徒九月,他卻總是不得要領,總覺得有些能很輕易說出來的話,在司徒的面前,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他這般窘迫的模樣,落在海棠眼中,海棠「噗嗤」一聲笑起來,薛昭疑惑的問:「你笑什麼?」
「少爺很喜歡公主(殿diàn)下吧。」海棠道。
薛昭一驚,臉頓時漲得通紅,結結巴巴道:「你、你胡說什麼……」
「那少爺就是不喜歡公主(殿diàn)下了?也是,公主(殿diàn)下平(日rì)里總是冷冰冰的。」
「不,」薛昭一聽急了,「她不過是外冷內(熱rè),我哪裡不喜歡她……」
「那少爺就是喜歡公主(殿diàn)下嘛。」海棠打斷了薛昭的話,「不是么?」
薛昭不說話了,他沒法否認。海棠在薛家呆了這麼多年,從某種方面來說,也像是看著他長大的姐姐,海棠能看得出來的事,說明他已經表現的很明顯了。再掩飾就顯得不夠坦((盪dàng)dàng)。
「我就是喜歡,」薛昭本想大聲承認,說到後面,卻又有些心虛起來,「不行么?」
「不是不行,是少爺既然喜歡,為何不對公主(殿diàn)下說明白呢?」海棠笑著問道。
「我……」薛昭遲疑的看向自己的腿。
如果他不是這麼一個瘸子的話……
「難道少爺是在意自己的腿么?」海棠問。
薛昭面上的窘然漸漸收起,他的神(情qíng)變得嚴肅起來,他道:「不是的。」
海棠不解。
「雖然我的腿不能站起來,但這並不會令我自卑。這是當初永寧公主的錯,不是我的錯,我沒有必要因為這個自責。相反,我站起來能做到的事,現在也正在努力不站起來也能做到。比如鞭法,比如保護我(身shēn)邊的人。我想,無論什麼人,(身shēn)體殘缺與否,喜歡一個人的心(情qíng),都是珍貴的,不會因為(身shēn)份的原因而被輕看。」
「那少爺是為什麼……不肯說呢。」
薛昭苦笑一聲,「海棠,你和九月相處了這麼久,覺得九月……將我看做什麼?」
海棠一怔。
「雖然我口口聲聲說自己有個江湖夢,但世上之事,其實並沒有經歷多少。所以當初才會輕易著了永寧公主的道,而九月,卻是從小真正在江湖之中長大,她見過的東西比我多得多,也許我在她眼中,只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知少年。她若是不喜歡我,我同她說明我的心意,只怕(日rì)后連朋友都沒得當,但我不願意在很遠的地方看著她,至少不是現在。我希望能留在她(身shēn)邊,等漠蘭的事(情qíng)平息以後,再同她說明,這樣,就算她要趕我走,不想見到我,至少我也能放心的離開。」
聞言,海棠久久沒有說話。她看著薛昭,心中百感交集,當年那個英朗陽光的少年郎,總算是也長大了。他的深(情qíng)看上去很稚嫩單純,但毫無疑問是真摯的。海棠想了許久,才道:「少爺,您真是不聰明呢。」
「啊?」薛昭奇道:「你為何這麼說?」
「少爺自己就將公主(殿diàn)下的心思猜透了,可猜的結果,實在是南轅北轍。」
薛昭怔怔的看著海棠,他並不蠢,也聽出了海棠的言外之意,只是仍舊不敢相信,道:「你……你的意思是?」
「公主(殿diàn)下待您是特別的,少爺也沒有自己想的那般差。倘若喜歡,便說出來就是了。少爺的心意是珍貴的,其實……姑娘和國公爺離開燕京城的時候,曾對奴婢說起過一件事。」
「姐姐?」薛昭一愣。
姜梨和姬蘅,這些(日rì)子早已天南地北的到處遊玩去了,薛昭還不知道姜梨說了什麼。
「姑娘早就猜到了,等公主(殿diàn)下回到漠蘭以後,少爺一定會跟著去的。姑娘也猜到了……少爺定然會猶豫不肯同公主(殿diàn)下吐露心意。」說到這裡,海棠掩嘴一笑。
薛昭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要奴婢告訴您,少爺,您大可以毫無顧忌的同公主(殿diàn)下說明心意,如果公主(殿diàn)下不肯接受,又要趕你走,你卻又不願意離開,想留在這裡幫她,便死皮賴臉留下來唄。就拿你從前在桐鄉時候的賴皮功夫,保准公主(殿diàn)下也對你束手無策。」海棠模仿著姜梨的口吻,薛昭的臉更紅了,眼睛卻亮了起來。
他是第一次喜歡一個人,顯得有些木訥,但挑撥一下,便豁然開朗。
「姑娘說,少爺如果想做一件事,就一定能做成,端看少爺求的是心意,還是結果。」
心意?結果?可是喜歡一個人這種心(情qíng),本來就是不求結果的吧。那種自己獨自一人擔憂、思念、不知所措,到頭來想想,也是愉悅的。
「我知道了,」薛昭道:「我會按我自己的心意做的。」
……
一連幾天,都看不到司徒九月的人影。
聽聞索敬已經將典禮上的一切都準備好了,接下來要宣布王夫。司徒九月一個人在花園中走,事(情qíng)即將塵埃落定,一切她早有準備,可真正要來臨的那一刻,她卻又有些不甘心,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奇迹發生似的。為了遏制自己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司徒九月刻意迴避著薛昭,她怕看見薛昭,自己的心又動搖了。可悲的是,這還是可恥的自作多(情qíng)。
但越不想要什麼,就越是來什麼,她還未走到涼亭,就在半路上被一個人擋住去路。
來人竟是薛昭。
司徒九月微微皺眉。
「九月。」這回那少年竟然連「姑娘」兩個字都不叫了,親昵的稱呼令司徒九月也愣住。不等司徒九月說話,薛昭就道:「我聽索大人說,你的王夫已經挑選好了。」
「是。」司徒九月按捺住心中的波瀾,故作平靜的回答。
「你與他相識也不過一月余而已,更勿用提相交,無非就是為了堵住大臣的嘴,既然如此,你能不能選我做你的王夫?」
司徒九月驚訝的看著他。
少年的臉有些紅,但目光卻十分堅定,一字一頓的道:「就算是利用也好,五年十年或者是一輩子,我都可以接受。我雖然是個瘸子,想來比那位公子要和你相處的更好一些。而且我並非漠蘭人,不會覬覦你的地位和財富……我之所以這麼做,也不求什麼,你只要讓我留在你(身shēn)邊就好了。」
司徒九月的心跳的極快,她問:「你為何要這麼做?」
「因為我喜歡九月姑娘。」薛昭道。
這是她一直希望能聽到的話,可在這時候,她卻忽然有些不敢接受起來,她道:「不可能。」
「我早就喜歡上九月姑娘了,從第一次見九月姑娘開始。」薛昭卻像是更加堅定勇敢了起來,將心意和盤托出。
是從什麼時候喜歡的,他是真的不記得了。那(日rì)從地牢里逃出生天,被姬蘅帶到國公府,他看見了這個姑娘,他的人生里,見過薛芳菲那樣溫暖美麗的,見過瓊枝那樣妖嬈風(情qíng)的,這樣冷冰冰的女孩子,還是第一次見。但她沉著臉一言不發,下手的動作卻十分輕柔。她說自己是毒姬,卻三番兩次出手相救。人人都覺得毒姬是河灘上又臭又硬的石頭,唯獨他卻覺得他是掘地三尺才偶然得到的明珠。
他能窺見她鎧甲下的柔軟內心,即便她根本不承認。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也知道你在懷疑什麼,那都沒有關係。如果你不能來我的世界,那我來你的地方也不錯。」少年目光溫柔,他道:「我們一直在一起,直到你厭倦了我為止。」他心甘(情qíng)願被人利用,況且,在別人眼中是利用,在他眼中,又何嘗不是為了心上人而付出,令人感到滿足的美事呢?
「這位姑娘,公主(殿diàn)下,」他笑意溫暖明亮,「能不能准(允yǔn)?」
司徒九月不知如何回答,直到她看見薛昭放在腿上的手,緊握成拳,似乎在微微顫抖,他的耳朵很紅,暴露了他的緊張。就像一隻溫柔的野獸,暴露出自己的弱點,將自己毛茸茸的大腦袋放在了獵人的膝蓋之上,縱然是再冷心絕(情qíng)的獵人,也忍不住動容。
教人不忍拒絕。
何況她本就不想拒絕。
這並非是一個很好的主意,也許未來還會有數不盡的麻煩,但她突然也想意氣一回,在小心翼翼的度過十幾年後,有個人一起承擔,還是喜歡的人。
她不迴避自己的心意,也不辜負心上人的真心。
「從今以後,你要忠於我一人。」她別過頭,就像一個高傲的公主,然而語氣柔和下來,眼角抑制不住的笑意。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