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化繭(五)
腳下的金環空間很小,匿蘭只能緊貼郁岸,高跟靴踏進圈環中,緊緊抓住他的手臂。
郁岸的身體已經瀕臨崩潰,半閉著眼睛,距離近到可以感受到她親切的溫度,甚至身上淡淡的香味,他只好握住拳,動也不敢動。
來到世上二十餘年,他從未體驗過人類給予的不為索取的奉獻,直到今天,他頭腦里掠過前所未有的念頭——就算有一天世界毀滅,這些人命不該絕。
郁岸的記憶登上遙遠的繆斯號游輪甲板,那時匿蘭也是如此,毅然邁進金環,以性命為賭注,用賭神核與白骨怪物的輪盤賭相抗,果真被賭神眷顧,輪盤賭轉至六分之一空心扇形中,白骨怪物被自己召喚出的鬼手擊穿,重傷落地。
現在的粉紅骷髏只剩四分之一血量,只要再贏一次……千萬要再贏一次。
郁岸扶著匿蘭的手臂劇烈地喘息。
「最高能抬到98%勝率,可萬一輸在另外2%上呢?」
「輸了那我就死嘛,怕什麼。」
當時她這樣說。
等待最終結果的時間漫長難熬,整個繭殼都安靜得只能聽見兩人的呼吸和心跳,但郁岸的魔術師禮裝可以準確感知時間,他確定並非生死未卜的時光難熬,而是他們等待的時間太長了。
金環雖然鎖定在腳下,但輪盤賭遲遲未啟動。
郁岸回頭尋找昭然,那粉紅骷髏就站在十米外,三條手臂垂在身側,一隻骨手掩唇,對他們露出妖冶的笑容,粉紅長發被他腳下的輪盤金光向上拂動飄搖。
尖牙微啟,他似乎說了一句怪物的語言,舌尖的彈孔還在流血,但他笑得可怖,郁岸猜他在說:「都結束了。」
輪盤賭尚未啟動。
郁岸的眼睛慢慢睜大,爬滿血絲的眼白因過度驚詫而充血,嗓音嘶啞,幾乎拖上了哽咽的尾音:「他學會騙技能了。」
匿蘭右手小指處的賭神核光芒熄滅,進入冷卻cd。
籠罩在兩人之外的骰子虛影停止旋轉,遠看如同華麗的囚籠,將命運困在一方狹小天地間。
粉紅骷髏刺耳的尖笑在繭殼中回蕩,腳下的輪盤賭綻放金光,金色指針旋轉,最終停在六分之五概率的實心扇形中。
郁岸胸前突然挨了一掌,身體失去平衡向後仰倒下去,背後著地摔在地面上,掙扎著抬起頭,不可思議地望向匿蘭。
匿蘭一隻手推他出環,從容笑道:「五歲進賭場,我明知有這麼一天。」
「匿蘭——!」郁岸吼破了音,指尖摳進左眼裡,強行撕扯下眼眶裡的猛鬼蝙蝠核,把雙向治療塞進去。
鎖定匿蘭的金環已經擴散為一片紫黑色的深淵地獄,一隻古樹粗細的紫黑鬼手拔地而起,五指收攏,將匿蘭絞進掌心。
虛無光劍從她手中掉落,倒插在地面上。
郁岸左眼的雙向治療核頻繁閃起明亮紅光,他催發治療能力,拚命消耗著治療核的次數,左眼眶內血管破裂滲出的血淚將整個左臉染紅。只要能挽回一點,起碼留下一部分屍塊也好,只要屍骨猶存,他契定昭然之時,就是時鐘失常重現巔峰之日。
昏暗的繭殼內,某個角落裡亮起微茫的暖光,一縷柔和的光線照入深淵鬼手掌心,那道流淌著能量的蛋殼色金光鏈接到匿蘭身上。
「姑娘,你不能死。」
聽到其他人的聲音,郁岸警覺望過去,第一眼看到一盞暖黃的提燈,宛如行走在寒冬暴雪的夜晚,忽然望見遠處小木屋透光的窗戶。
鐘意深探手撥絲入繭,在郁岸詫異的目光中走近。
但他每一步都走得艱難,看起來在承受著無盡的痛楚,臉色鐵青,嘴角向外溢出血沫。
他用深海明燈分擔了輪盤賭的傷害,自身又帶一部分免傷機制,可輪盤賭仍然對他造成了不小的創傷。
輪盤賭敗方的懲罰結束,鬼手消失,匿蘭從空中墜落,郁岸跳起來接住她,平放到地上,雙手按住她破裂的臟器和斷折的骨頭,用雙向治療核搶救她正在急速消逝的生命。
「你敢進繭?」郁岸保持冷靜細緻治療,盡自己所能把匿蘭的傷勢恢復到最輕,頭也不抬問鐘意深,「不怕進得來出不去嗎?」
「怕。」鐘意深抹掉唇角的血沫,手撐地面勉強蹲到匿蘭身邊,用提燈照亮她的傷處,她身上的黑白荷官套裙已經浸透血漿,「但我猜你們有出得來的本事。」
他瞥了一眼地面上倒插著的虛無光劍。從他發現這把劍能抵住半開的大門時起,就已經有所懷疑。
「郁岸,你那麼想要我的深海明燈核,我猜你身上嵌著更高級的核,自己不能用。我幫你一把,怎麼樣?知道該怎麼回報我吧?」
郁岸沒有說話,機械地使用著治療核,這枚二級紅核有使用次數限制,累計使用50次就會報廢,他已經用到第49次。
粉紅骷髏胸有成竹坐到懸挂的繭絲上,白骨長腿腳踝搭在一起,俯視著地面上血腥的溫情一刻,看著他們逐一減員,生離死別,同時折磨著對手的心智和意志。又有小螞蟻爬進繭里了,真是有趣。
匿蘭指尖動了動,鮮血染滿臉龐,眼睛難以睜開,她虛弱地抬起手,摸了摸臉。
郁岸細緻抹去她眼瞼上的血污,低聲道:「臉上的傷都治療過了,還很漂亮,沒有變化。」
「留著治療次數,還有用……」匿蘭抓住他的手腕,聲音微弱,郁岸反握住她的手腕,拔出地上的虛無光劍遞到她手中,「姐姐,破繭吧。有阮小厘的徒手控制暫停傷勢,搶救及時,你和鳳戲都不會死。再遲……」他目測地面上積成水潭的血流,即將達到人類失血的極限。
匿蘭的臉孔已經毫無血色,泛紫嘴唇顫抖:「功敗垂成,你要放棄了?破繭……昭組長會默默無聞死去,你要我親手毀滅他嗎?真不想看你敗,我還欠你許多好處。」
郁岸面無表情:「我不會敗,也決不讓昭然默默無聞死去。破繭。」
他冷靜到極點的嗓音令人信服,匿蘭半撐起身子,握住銀白光劍,猶豫片刻,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劍刃倒插進地面深處。
匿蘭的身體與虛無光劍共鳴,劍刃入地處,向四周裂開銀白的閃電光紋,蜿蜒爬滿繭殼,銀白劍刃和匿蘭的右手臂一起爬滿咒文,那是進化為破繭之釘的印記。
鐘意深挑眉,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她能強行破繭。
繭殼爬滿裂紋,連著大地一起顫動,粉紅骷髏同時受到巨大的影響,骨手抱住頭顱,痛苦尖嘯,一頭栽落到地面上。
他虛弱跪坐在繭殼中央,髮絲褪成雪白色,骨骼也在脆弱風化,他逐漸憔悴、枯敗,身體向外爆出粉色發光碎片,向天空升起,匯入星環。
他的生命,那簇放肆跳舞的火焰燃近盡頭,怒放的花朵頹敗凋零。
繭殼爆炸開來,絲線和碎片炸上高空簌簌飄落,守在繭外的人們表情各異,震驚不已,阮小厘見繭殼破碎,立即提起急救箱頂著飄落的繭絲衝進去,招手讓魏池躍推擔架車來。
紀年更是僵硬得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不敢相信郁岸能接受功虧一簣、所有努力付諸東流的結果,就算犧牲匿蘭和鳳戲,就算拼上自己的命,他也會把一線希望牢牢攥在手中,攥著希望去死。怎麼會……
郁岸站起來,面向即將爆核破碎消失的粉紅骷髏,沉聲道:「少爺,提燈掛我。」
「英明的決策。」鐘意深提起微光提燈,蛋殼金色光暈匯成一縷流淌能量的光線,掛到郁岸身上,「你嵌了什麼核?想不到你也有手段搞到二級金,昭然給你的嗎。」
郁岸摘下眼眶內的治療核,閉上雙眼,身體亮起炫目金光,佛身金色的光暈從腳下的地面流淌。
一點金光墜入地面,向兩側擴散匯聚成圓環,如同滾燙沸騰的金水倒入日晷形狀的模具,最終形成完整的日晷晷面。
高達三級佛像金的頂級強核波光涌動,那是連現在的昭然自己也用不出的、真正的時鐘失常。
「他嗎的你有三級金?!!!郁岸你真他嗎真是狗糙的害人精!我——」恐怖的能量震顫通過提燈光線分擔進鐘意深體內,每一根血管和經脈都像接入了高壓水槍,直通天靈蓋的的疼痛堪比不穿衣服直接走出太空艙,他感到靈魂被碾壓、無謂抵抗,最終被錘爛。
鐘意深摔到地上,噴出一口夾雜著內臟碎末的污血。
連自帶減傷的鐘意深都被三級金核衝擊至此,郁岸只會受到更大的創傷,鐘意深一度擔心他是否會直接癱瘓掉。
可他依然站著,站在新世界的星環光芒下,站在即將消逝的粉紅骷髏面前,他腳下的日晷光紋移動到粉紅骷髏身體下,晷針從正上方開始,順時針旋轉。
晷針轉過的扇形面積變暗,其餘尚未走過的部分則保持明亮,粉紅骷髏跪坐在日晷圖騰正中央,他不再動彈,體內正向外爆發的粉色碎片停滯在空中。
他的時間被時鐘失常暫停了,晷針仍在行走,以郁岸的生命極限最多能爭取到48分鐘。
郁岸頭頂的三格血條也被三級金核使用時劇烈的反噬消耗殆盡,但他腳下竟再度展現佛金色圓環,轉動的齒輪在他頭頂血條上覆蓋了一層鎖血護盾。
鐘意深一手提燈,另一隻手強撐著膝蓋努力讓自己別太狼狽,表情從最初的震驚變成麻木和困惑:「還有一個……?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幸好他看起來也已經油盡燈枯,不可能再用一次三級金核的能力了,否則鐘意深快要認定他也是怪物。
郁岸頂著絲血的空血量條,搖搖晃晃站直,喘了口氣,然後跌跌撞撞向粉紅骷髏身邊走去,被暫停了時間的怪物像是睡著了,低垂著淺白的眼睫,卷翹長發鋪散在地上,彷彿等待拯救的公主。
他的骨手中還抓著郁岸的壽衣禮盒。
郁岸抓住那禮盒一角,靜靜地從怪物手裡奪出來,一隻手捏起粉紅骷髏下頜,湊近他唇邊輕聲道:「遊戲暫停,48分鐘后見,Boss。」
他伸手摸進昭然殘破的助手制服口袋裡,摸出昭然隨身攜帶的煙盒和打火機,裝進自己口袋裡。
「務必守住昭然,別讓任何東西靠近他。」郁岸敲敲耳麥囑咐紀年,也同時偏頭對鐘意深說,「少爺,我記你的人情。壞蛋就應該互幫互助,英明的決策。」
鐘意深抹掉唇角的血絲:「還有什麼底牌?你去哪兒?」
郁岸掀開壽衣木盒,從裡面拿出一身黑皮紅底的套裝,抖開披到身上,皮料的質感有點像蝙蝠的翅膀,當初小惡魔套裝的簡介里提到過,服裝材料選用了斜塔幻室鎮守者褪下的魔主之皮,經過附加二百冥幣的強化精修后成為魔王獵裝。
「三號碼頭。」郁岸回答。
「等等!等……郁岸。」匿蘭微弱的喊聲喚郁岸回頭,她躺在擔架床上,阮小厘一同跪立在床上,雙手按住她傷重處,以紅級治療核-徒手控制為她止血。
擔架床經過扭蛋機,匿蘭掙扎著拍了拍床示意他們在此處停留,郁岸匆匆跑過去,他看懂了匿蘭的意圖,把自己手裡所有畸核都交給她。
「最後幫你抽一次。」匿蘭沾血的手掌蓋在一床畸核上,搓了兩圈,摸出三枚核來。
即將進入冷卻時間,24小時后才能繼續使用的功能核-防沉迷彈窗;
只剩兩次剩餘次數的二級紫色功能核-撒旦指引;
三級紅色的功能核-倫琴之眼(透視)。
其實防沉迷彈窗那枚核還能再用一小會兒,而且這三枚核互相之間似乎並沒什麼關聯,這個組合不在他和紀年提前準備好的合成路徑中。
但郁岸無條件相信她,賭神說選這個,那就選這個。
「站遠點啦……你有點霉,干擾我的手氣。」她趕走郁岸,拿起選中的畸核挨個吹了口氣,將三枚核推進扭蛋機鋼化玻璃艙內,拉了兩次才艱難拉下啟動拉杆。
二十秒等待時間,在場眾人全都屏住呼吸。
三枚顏色各異的核圍成三角形旋轉,能量相互鏈接混合。
出貨口開啟,一枚灰塵色銀核掉落出來,表面紋路是一張鼻樑貼著創可貼的壞蛋鬼臉。
「二級銀……」郁岸撿起銀核,怔怔捧在手心打量。這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運氣,她真是賭神啊。
匿蘭安詳閉上眼睛,意識模糊,放下負擔安心昏睡過去。
郁岸目送她們上車,從紳士內兜里摸出滴落暗物質的亡湖面具,戴在左半邊臉上,遮住流血重傷的左眼。
他轉身離開,鐘意深見他渾渾噩噩像要摔倒的樣子,於是挪步上前,但郁岸向前跌倒即將觸及地面時,身體倏地怪化成漆黑的大型蝙蝠,身後拖出一串殘影,向三號碼頭的方向飛去。
*
恩希市北區海港三號碼頭,繆斯號離港之處,他曾在此放逐繆斯號幽靈游輪幻室,完成過偉大的壯舉。
海浪拍擊廢棄的燈塔,外部的漆皮早被沖刷剝落,裸露的磚石也被腐蝕出紋路,沾滿一層晒乾的鹽。
這裡也被新世界的風景吞噬,海面偶爾躍出長滿利齒的怪魚畸體,口中叼著人類世界的鯊魚,在空中一咬兩半。這裡抬頭看不見太陽,只有浩渺的金藍星環在高空旋轉,環境昏暗,亮度和傍晚相差無幾。
燈塔高處的燈室外,一團黑影坐在掉漆生鏽的欄杆上,與周遭暗夜融為一體。
魔王獵裝的披風裹在身上,就像蝙蝠倒掛在屋檐下、翅翼交疊裹緊身體的樣子,衣料外側純黑,內側則為血紅色,這件衣服可以使他輕鬆攀掛在任何地方。
郁岸跳下欄杆,從挪到魔王獵裝上的紳士內兜里摸出一根燒過一半的白色蠟燭,放進燈塔損壞的照明燈底托里,左手攏著蠟芯,用昭然的打火機點燃。
引路人之燈燃起一點火焰,透過燈塔上方的折射裝置,一點星火被放大成燎原的光芒,照亮了整片海面。
一聲游輪汽笛拉長音鳴響,遠海的濃霧中,一艘華美游輪的輪廓正向碼頭駛進,富麗堂皇的巨型游輪繆斯號破開海面,載著絢麗的光火停泊在碼頭邊。
甲板護欄上坐著一位少年,穿著休閑度假短袖短褲,光著腳,小腿垂在空中晃蕩。
「?」小岸抬起墨鏡,本來這周的航線終點應該是新世界的粉紅心形浪漫島,溜出駕駛艙摸個魚的工夫,怎麼開這兒來了。
他看見燈塔燈室中央燃著白色蠟燭,郁岸就站在引路人之燈旁邊,大概明白怎麼回事了,懶洋洋向後一靠,後背貼到一片溫暖白皙的胸膛上。
小然就站在他身後,雙手扶著護欄,將小岸攏在雙臂之間,鮮艷長發編織著髮帶鬆弛垂在肩頭。
兩人一同注視燈室中傷痕纍纍的郁岸,雖然有低調大氣的魔王獵裝作為掩飾,他蒼白憔悴的臉和沾滿血跡的雙手早已暴露了自己的處境。
他們知道郁岸為何而來。
來自未來和過去的自己目光相接,彼此沉默。最終,郁岸向前邁了一步,朝小岸伸出手,魔王獵裝的手套尖端鑲有鋼製花紋和爪刺。
小岸晃蕩著雙腿,歪頭揚了揚下巴:「我有什麼好處?」
郁岸抬起左手,三指夾著一枚二級銀核,散發著灰塵色的銀光。
「我想這枚核可以送給你。這核的名字聽起來像專屬於你的東西。你不是還沒嵌核嗎。」
小岸接過他扔來的銀核,對著燈塔的光看了看成色。
然後探出身子,將自己的手搭在郁岸的掌心,相互交握住:「成交。」
郁岸輕輕一牽,小岸虛幻的身體從幽靈船幻室的甲板上脫離,向前撲倒,從半空中墜落到郁岸身邊。
商品名:【魔王獵裝】
由小惡魔套裝強化升級而來,效果得到全方面的提升。
主效果:付以報酬,邀請不屈的靈魂為自己效力。斜塔鬼物爭相為您效勞,為魔主工作可抵扣他們的工時。
副效果:可全形度懸挂在任何物體上。
價格:非賣品
「孩子暫時由我託管了。」郁岸對甲板上的小然說。
小然聳肩:「我在這裡等。」
郁岸拉起十六歲的自己:「走,跟我去個地方。」
「等下,有人托我轉交一件東西給你。」小岸打了個響指,讓小然從甲板上把東西遞出來,似乎是一個成人身高的長方形畫框,表面蒙著一層用於防塵的黑色天鵝絨罩布。
「也不算太久之前,有位午夜商人送來的,他說『等再見到郁岸的時候,親手轉交給他』。他居然知道我們會再見吔。」
郁岸皺起眉,等待小岸拉開罩布的系帶,天鵝絨布向下滑落,猶如舞台幕布被拉開,射燈的強光打在帷幕後的主角臉上——
油畫上的青年雙手插在兜里,黑髮發梢有些長了,蓋住後頸,正在溫柔斯文地微笑。他沒有左眼,眼眶中鑲嵌的是一枚銀色畸核,畸核表面的紋路為叼著煙斗的福爾摩斯側臉剪影。
職業核-推理家。
小岸從側面扶著和自己一般高的畫框:「畫的是我們長大后的樣子,什麼意思呢?」
是小二的畫像。郁岸愕然看著那張悠然微笑的臉,如臨大敵。
他隱約發現畫布表面並不平整,掌心貼到畫布上摩挲,摸到小二胸前口袋處的畫布比別處厚了一層,用破甲錐割開封口處,果真從夾層里撥出一張字條。
字條上的字跡成熟流暢,和M022年往後的日記殘頁里的字跡完全吻合,是小二的手跡。
「拉我出去。」字條上這樣寫道。
郁岸沒來由地升起一股火兒,撕碎字條扔在地上踩了兩腳,拉起小岸就走。
他才走出兩步,腳步猶豫,回過頭,視線落在畫像的臉上,微抖的手指摸進儲核分析器,觸碰那枚畫中取物核。
*
極地冰海領地邊界處的戰爭已經進入白熱化。
星環之下,玻璃月季殘枝遍地,埋在永不融化的冰雪中,漂浮在翻湧的海面上,腐朽的殘枝滋生出大量藍火蟲,在空中飛舞,變成一場散著藍光的雪,被蒼涼的海風吹拂飄動。
冰海之上飄滿屍骸,極地冰箭魚和赫奧深淵蟒的屍體懸浮在淺海水面之下。
花行家族的食屍鳥群溺死在水中,空中飄零著鮮艷的羽毛,昆蟲畸體的屍體和植物的殘枝隨著涌浪漂流。
巨兔舍舍迦趴在冰山腳下,側躺在地上,柔軟巨大的身軀布滿累累傷痕,絨毛里還夾著一些花行家族成員的葉子,兔耳無力地垂落在地上,安妮一直陪在她身邊,跪在地上抱著她的脖頸。
除了守衛其他領地邊界的親族,日御家族所有成員都匯聚在這裡。
一陣強大的波動引起海流倒灌,形成洶湧的漩渦,感受到日御家族族長的氣息,花行家族的親族和契定者們暫時退避,但他們心中清楚自己已經勝券在握。
冰海之下,半透明的水母從漩渦中現身,長而密集的觸鬚泛著藍色光華,戈利亞將戰死的孩子們一一收攏回自己的懷抱中,空中回蕩著悲傷的嗡鳴。
「極海冰母出現了。」安妮起身眺望,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戈利亞的觸手擴散到整個極地冰海每一個角落,安妮爬到冰山岸邊,俯身撈起一根冰涼溫柔的觸手,貼在心口,感知家族領袖痛徹心扉的情緒,一瞬間落下淚來。
安妮精神恍惚,耳邊聽到了繭殼破碎的聲音,眼前浮現粉紅骷髏炸碎成粉紅碎片匯入星環的畫面。
昭然的繭碎了。冰海沉寂,片刻過後,蛤白的一聲嘶吼震破死寂,親族哀慟的咆哮響徹天空,萬念俱灰。
明明從昭然誕生那天,親族們就已經能預見他最好的結局,孤獨羽化,燃盡生命成為日御家族不朽的傳說,最後翩然落幕。
可直到今天他們仍無法接受,屬於日御羲和的時代過去了。
舍舍迦揚起頭,唯獨她沒流淚,固執地眺望著南方,目光獃滯,像座木雕。
白茫霧氣盡頭,海面冰層之上,一隻兩米高的豎著的黑白眼珠從這裡睜開眼睛,位移之眼中央形成黑色的漩渦,舍舍迦眼神顫抖,抓住一線希望,目不轉睛。
蛤白最先感覺到自己的位移之眼被開啟,親族們嗅到陌生的人類氣息,警覺地向位移之眼漩渦靠近。
有人從裡面邁了出來,魔王獵裝不規則的下擺邊緣彷彿被火焰灼燒過,黑紅色的衣擺被凜冽寒風吹拂翻飛。
「他沒死?」蛤白輕聲自語,眉頭皺在一起。
郁岸戴精鋼爪尖的手套慢慢摘下亡湖面具,露出蒼白冷酷的臉,他身後一左一右走出兩位相貌與他極為相似的青年。
小岸穿純黑兜帽,萬聖節皮膚的高傲球棒扛在肩頭,左眼嵌著一枚銀核。
小二穿魔術師禮裝,衣擺和禮帽上的裝飾鐘錶指針滴答走動,他扶著紳士手杖,優雅摘帽,左眼戴金鏈單片鏡,眼眶內嵌銀核-推理家,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