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宋星闌給他打過幾次電話,說起來很荒謬,他們這對親兄弟二十幾年來都沒有留過對方的聯繫方式,宋星闌第一次給宋謹打電話時,宋謹看著那個陌生的號碼,發現是國外的,他還以為是宋向平,深呼吸了幾次才接起來,想看看宋向平能對自己說出什麼話。
結果那邊似乎也沒預料到宋謹會接,頓了幾秒,聲音才響起:「哥。」
宋謹愣了愣:「什麼事?」
「什麼時候回市裡。」
「再過幾天。」宋謹說。
「住哪。」
「先去唐閔家住幾天,然後找房子。」
電話那頭沒動靜了,宋謹窩在沙發里,摸著趴在自己腿上的葡萄柚,問:「如果這樣的話,你是不是又會去唐閔家?」
宋星闌不撒謊,他說:「是。」
宋謹現在想起來,對唐閔還是覺得很抱歉,當初宋星闌不分青紅皂白找人開車撞他,上次又莫名其妙出現在他家,宋謹真的不能再逮著唐閔一個人禍害了,他不想搞到最後沒朋友了。
宋謹捏了捏鼻樑,說:「我去你給的那套房子里住。」
誰知道宋星闌沉默了幾秒,問:「就那麼心疼唐閔么。」
「……」宋謹突然不知道該怎麼交流下去,他說,「宋星闌,你講點道理,他是我朋友,我不想他被我再牽連一次了,有問題嗎?」
「沒有。」宋星闌說。
宋謹再一次無言以對。
「你要搬的時候,我讓趙叔叔來接你。」
「不用,東西很少。」宋謹說,「我……」
「自己家有司機,沒道理要坐別人的車。」宋星闌打斷他,用了宋謹剛才用過的句式,問他,「有問題嗎?」
宋謹揪了一下葡萄柚的耳朵,說:「沒有。」
葡萄柚:「喵!」-
回市裡的那天天氣很好,趙海來接宋謹,幫他把行李箱拿上車,宋謹拎著貓籠帶葡萄柚坐在後座。
「那小區真的貴,我還以為星闌是給他自己買的。」趙海開著車,說,「結果他說那是你的房子。」
他笑著從後視鏡里看了宋謹一眼:「星闌是真的長大了,知道對自己哥哥好了。」
葡萄柚趴在腿上打著盹,宋謹低頭摸著它的背,沒有說話。
「小區高檔,安保就好,保安靠眼睛記人,只放業主出入,其他臉生的一律不讓進,你一個人在裡面住著也能安心。」
宋謹的睫毛顫了一下,他似乎意識到為什麼宋星闌要他去那裡住了。
安保如果到位的話,自己在小區里至少可以不用擔心宋向平會突然出現,就像趙海說的,他可以在裡面住得安心一些。
車窗外是飛速駛過的早春風光,從田野去向城市,宋謹靠在椅背上,心裡說不上有多愉快,但至少比以前輕鬆很多-
趙海之前應該和宋星闌來過,他搖下車窗跟保安打了個招呼,保安朝他敬了個禮,然後看向後座,趙海笑道:「真房主來了。」
保安意會,笑著向宋謹點了個頭。
車子開過林蔭道,裡面的房子並不是按規整的線條排列,而是錯落分散的,看起來像個自在的小村子,有樹有水,很清靜。
推開門的那一刻,宋謹一眼就發現這裡的構造和自己鄉下的房子很像,一個院子,一幢獨棟樓,甚至院子里的樹下還放著一張與家裡差不多的木質鞦韆架。
葡萄柚原本還有點緊張,一看到鞦韆架,它突然伸出腦袋喵了一聲,有些蠢蠢欲動。
「看來你這小貓也挺喜歡這裡。」趙海笑起來,「我就覺得這裡跟你鄉下那邊的屋子很像,我跟星闌說你肯定住得慣的。」
宋謹點了一下頭:「嗯。」
他在鄉下這幾年,看慣了開闊遼遠的風景,突然回到城市,難免有些不習慣,但這個地方,或許真的已經算是這個城市裡最能讓他感到舒適的處所了。
不像從前的閣樓一樣逼仄陰暗,不像宋向平的別墅一樣空洞冷然-
在諮詢過大學的專業老師,又和袁雅討論過後,宋謹最後決定報考建築學,學校仍然選定他之前的那所大學,畢竟是省內數一數二的重點,而宋謹已經不想孤身一人去外地重新開始生活了。他所有的記憶,所有的經歷,好的壞的,都在這個城市裡,糾纏卻也熟悉,盤根錯節地長在生命里,宋謹沒力氣去撕扯,現在似乎也沒有撕扯的必要了。
和在鄉下的生活沒什麼區別,宋謹自己買菜做飯,下午去圖書館看書,晚上的時候忙點工作,只是他有時候會想,不知道自己鄉下的那塊菜地怎麼樣了,他在回城之前把菜地的使用權給鄰居了,鄰居說等宋謹下次回去,地里有什麼就摘點帶回來。
宋謹回到城裡之後,宋星闌只給他打過一次電話,問他住得怎麼樣。
宋謹說:「還好。」
然後氣氛就陷入寂靜,宋星闌在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說:「那我掛了。」
宋謹:「嗯。」
那些微妙的東西宋謹從不會去刻意捕捉,他在此之前已經把該說的、能說的,多多少少都說出來了,如果他們能就這樣維持在一個平衡的角度里,哪怕這個角度是尷尬的、生澀的,那也沒有關係了,只要不像以前一樣就好。
原諒談不上,真的談不上,惡行永遠無法抹去,只是宋謹想放過自己,他的生活開始重新有一些奔頭,比如考研、比如未來,他想慢慢往前走-
今天宋謹從圖書館里出來得早,早春的風清涼,他蓋著毯子坐在陽台的榻椅上看書,太陽快下山了,餘暉朦朧又柔和的一片,葡萄柚蜷在椅子邊睡覺。
有風吹過,宋謹按下一張被吹起的書頁,葡萄柚卻突然抬起頭,視線穿過陽台的玻璃欄杆,往樓下的院子大門看。
那是道黑色的鏤空院門,不大,宋謹順著看過去,看到門外站著一個人。
隔著門和周圍的樹影,看不清臉,但宋謹知道是宋星闌。
宋謹放下書,抱起葡萄柚,下了樓。
他打開大門,走下台階,穿過院子的小徑,走到院門前,隔著門欄,看見宋星闌站在那裡,黑色的外套,面容被鏤空雕欄切割得不甚分明,但有些風塵僕僕的模樣。
「哥。」宋星闌站在門外,叫他。
「你說過不會來打擾我的。」葡萄柚在懷裡掙扎了一下,宋謹將它放到地上,說。
「來看看。」宋星闌說,「本來站一會兒就準備走的。」
「葡萄柚發現你了。」宋謹低頭看著那隻很沒有出息地在扒門縫、想要出去與宋星闌會面的肥橘,說,「以前沒覺得它眼神這麼好。」
宋星闌蹲下身,伸出手指,跟葡萄柚在縫隙里擊了個掌,然後他站起來,抬眼,目光穿過門欄的花紋,看著宋謹,問:「晚飯吃了嗎。」
「沒有。」天有點涼,宋謹把毛衣袖子往下扯了一點,說,「晚點再吃,還不餓。」
「嗯。」宋星闌往前走了一步,手伸進外套口袋裡,拿出一個很小的東西,隔著門遞進去,說,「飛機上一個小孩給我的,他說很甜。」
是一顆包裝精緻的小糖果,在傍晚昏暗的光線里,折射著漂亮的光。
宋謹想起小時候,他和宋星闌都愛吃糖,但沒有為此爭搶過,因為宋謹都會把糖多分一些給宋星闌。他們坐在房間落地窗前的地毯上,一邊等待窗外天空中飛過的小鳥一邊吃糖,偶爾宋謹還會拿紙巾替宋星闌擦擦口水。
小孩子好像都挺喜歡吃糖的,童年的那抹甜味有時候很容易在歲月里消散,讓人以為沒有存在過,但仔細回憶起來,其實多少都能想起一些,至少當時愉快單純的心情,從不作假。
宋謹抬手,接過那顆糖,問:「你不吃嗎。」
好像有點幼稚,一顆糖而已,卻弄得這樣鄭重其事,彷彿兩個偷偷會面分享糖果的小孩。
「小時候都是你讓給我。」宋星闌凝視著宋謹低垂的眉眼,說,「以後都給你。」
宋謹捏了捏糖果的包裝,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笑了一下,但眼睛又很酸。
宋星闌記得的東西不比他少,在他們幼年為數不多的相處記憶里,一點一滴都因為後來的分離而變得難以忘懷,只是曾經的宋星闌將它們套上了恨意,被蒙蔽也好,扭曲偏執也好,使得他們越走越遠,彼此的距離里滿是血淚和仇恨。
做錯了就是做錯了,宋謹從來都是這樣認為的,但他總忍不住幻想,如果宋星闌沒有那樣做,該有多好。
「你要說到做到。」宋謹抬起頭,隔著黑色的雕紋,望向宋星闌的眼睛,說。
「會的。」宋星闌回答。
天際掛著一輪淡薄的彎月,涼風吹動早春的葉,他們站著對視,雖然仍隔著一道門,可那真的已經是很近的距離了。
葡萄柚站在他們之間,突然抬起頭,望著昏黃天空中劃過的一道流星,喵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