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從宋向平的口中,宋謹聽說宋星闌上了自己以前的那所高中,成績還算過得去,只不過脾氣愈發的差勁,宋向平當著宋謹的面,不知道罵了宋星闌多少次混賬。

「還以為上了高中能懂事一點,沒想到還是這副樣子。」

宋謹食不知味地嚼著嘴裡的菜,說:「他的性格就是這樣,不惹事的話就還好。」

「就他那樣的,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惹出事來。」宋向平冷哼一聲,「都是慣的。」

宋謹淡淡地笑。

吃了十幾分鐘,宋向平時常看向宋謹,明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宋謹喝了口水:「爸,是有什麼事嗎?」

其實宋謹能猜到,宋向平要結婚了。

這個女人和宋向平在一起快一年了,叫袁雅,是個很有氣質的老師,三十多歲,沒有結過婚,宋向平和宋謹吃飯的時候帶她出來見過兩回。

宋謹不在乎宋向平要不要結婚,跟誰結婚,他只是希望宋向平別再像從前一樣,傷了人家的心,留下苦果。

當然他沒有資格指點宋向平什麼,大家都是在過各自的人生,當事人滿足就好。

「是我和你袁阿姨的事。」宋向平笑笑,「我們商量著,過段時間把證領了,再請大家吃頓飯,她說不弄什麼婚禮了,簡單一點就好。」

宋謹點點頭。

「星闌他……知道嗎?」宋謹問。

「我跟他提了提,他沒什麼反應,不過他向來不在乎這些。」宋向平說,「我看他對什麼都不上心,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麼。」

宋謹沒說話,他雖然不了解宋向平在過去的十年裡是如何與宋星闌相處的,但他也能猜得到,宋向平對宋星闌在精神上的付出,一定遠小於物質上的。

他不相信宋星闌對這件事會毫無反應,只不過他確實也無法揣測宋星闌的想法-

不久后宋向平和袁雅領了證,領證的那天晚上,宋向平把宋謹和宋星闌叫了出來,說一家人先一起吃頓飯,過幾天再邀請親戚朋友們聚餐。

宋謹那天剛好出去做測繪,結束之後匆匆到了餐廳,其他人已經在了。

桌子不小,宋向平和袁雅坐在一起,宋星闌坐在離他們最遠的對角線一端上,低著頭在玩手機。

宋謹走過去,和他隔了兩個位置坐下。

他看了一眼宋星闌的側臉,兩年沒怎麼見,少年臉上的稜角已經凌厲分明,鼻樑高挺,耷拉著長長的睫毛,渾身上下仍然是褪不下去的一股子冷意,看起來對一切都漫不經心。

像是感應到了宋謹的目光,宋星闌緩緩側過臉,深黑的眸子轉向宋謹的視線軌道,不輕不重地對了上來。

好像突然睜眼的獸,目色下蟄藏著警示性的威脅感,彷彿那雙眼睛不是在看宋謹的臉,而是撕開他的衣服直接盯住了他的心臟。

宋謹只覺得胸口猛地一脹,倉促地收回了視線。

他說不清那是什麼感覺,他覺得宋星闌好像變了,從前的宋星闌已經足夠銳利,但宋謹卻覺得這兩年下來,有什麼東西已經在宋星闌的身體里徹底生了根,將他骨血里所有的性格因子都肆無忌憚地放大百倍,卻不再鋒芒畢露,而是演化成了壓迫性極強的冷與默,細究時讓人不寒而慄。

宋向平他們說了什麼,宋謹只聽進去六七分,宋星闌一直沒說話,袁雅似乎也早就了解宋星闌的性格,沒表現出什麼難堪之態,仍然溫柔地笑著,讓他們多吃點菜。

十分鐘過後,宋星闌撂下筷子,將手機收進褲袋裡,起身往外走。

「去哪兒?飯還沒吃完。」宋向平沉聲道。

「不舒服,透個氣。」宋星闌淡淡道。

他的聲線比從前低了些,語氣並不尖銳,說的話也平靜,較之當初那個張狂桀驁的男孩,確實是變了不少。

然而宋謹卻覺得這樣的宋星闌更可怕,因為你不知道他的表象下會藏著什麼。

宋星闌走後,氣氛似乎緩和了一點,袁雅和宋謹聊了聊,一切都還算和諧。

手機突然響了,是老師打過來的,宋謹起身朝宋向平他們打了個手勢,然後出門打電話。

是今天的測繪數據有問題,有一張資料不見了,宋謹想了想,說大概放在另一個資料袋裡了,讓老師找找。

果然找到了,老師又說了幾句話,然後掛了電話。

宋謹低頭捏了捏鼻樑,準備去洗手間洗把臉,他剛走過轉角,就看見宋星闌靠在不遠處的牆邊抽煙。

宋星闌微微低著頭,側臉在淡淡的煙霧裡不算分明,隱約勾畫出輪廓,手指修長,夾著煙時有種堪稱藝術感的視覺效果。

宋謹覺得自己大概是測量數據測到魔怔了,連宋星闌身上的線條都忍不住去深究。

已經走到了這裡,再折回去就顯得刻意,宋謹只能當做沒看見,走過宋星闌的身前,去洗手間洗了把臉。

宋謹出來的時候,宋星闌剛好滅了煙。

然後他轉過頭來,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的生日又快到了,準備給我送什麼禮物?」

宋謹想起兩年前的那個夏天,宋星闌剪碎了他送的禮物,將那張根本就是誤會的照片放大數倍列印出來送到宋謹的手裡。

他每每想到那天晚上的空氣和馬路上的車流,那張在光影里搖晃的紙,都覺得有種下意識的反胃。

沒人知道,他那天過後做了整整一個星期的噩夢,他夢見那張照片被列印了無數份,貼在校園的每個角落,貼在家門口,貼在大街上,無數的人對著他指指點點,宋向平滿臉冷色,而宋星闌站在人群之外,惡劣地歪著頭朝他笑,然後張了張嘴,說了一句話。

他說:「你看看你自己。」

宋謹低下頭,看見自己一絲不掛,就這樣站在人群中央,而周圍全是飛揚且模糊的親吻照片,像是要把他淹沒。

幸好只是噩夢,宋謹在漆黑的夜裡驚醒時,都這樣可悲地安慰自己。

而罪魁禍首現在竟然還能神色如常地問他,準備送他什麼禮物。

多刻意的揶揄與惡意。

宋謹覺得自己果然沒猜錯,宋星闌確實變得更糟糕了。

他沒作聲,低著頭往前走。

「宋謹。」宋星闌叫住他,在宋謹看向他時,殘忍地開口道,「你媽才死了兩年,你就已經能心安理得地管別人叫媽了?」

宋謹頓住了腳步。

宋星闌不認他們的母親,宋謹已經無所謂,但如果宋星闌要拿這個來做話題諷刺宋謹,那麼宋謹不介意和他對質對質,到底誰對這件事更有發言權。

「跟你有關係嗎?」宋謹抬眼盯住他,「既然是我媽,你又有什麼資格評價?」

宋星闌不怒反笑,只不過笑意譏諷,他說:「你這副裝腔作勢的樣子,跟宋向平真像。」

宋謹正打算回他一句「你跟他更像」,就見宋星闌伸出了手,攥著他肩上的衣服將他往後推在牆邊。

肩胛骨撞到了牆,硌得生疼,宋謹皺起眉:「你……」

「你剛剛在飯桌上朝我看什麼呢?」宋星闌低頭湊近他,身上淡淡的煙味未消,有種不合時宜的成熟味道,他低聲問,「怎麼,找不到別的男人了,開始覬覦自己的弟弟了?」

宋謹承認,他承認宋星闌的模樣無論是在男人還是女人中都有絕對的吸引力,但是他也承認,宋星闌說的大部分話,都讓他覺得噁心。

是的,很噁心,當初念及他年紀小不懂事,又因為父母的事從小沒受到正確的性格教育,宋謹試圖理解和忍讓,但現在,面前的人已經十七歲了,說出的話卻比以往更加無恥和骯髒。

宋星闌第一次以弟弟自稱,卻是在這樣的語境里,簡直瘋了。

「宋星闌,你別噁心我。」宋謹發著抖,咬牙切齒道,「你就只會拿這種東西來說了是嗎?」

「這種東西還不夠嗎,還要我說什麼?」宋星闌一手握成拳抵在宋謹耳邊的牆上,他的眼裡像是突然著了火,在低氣壓里燃燒得沸騰,「說你跟你媽一走了之把我當死人?還是說她只認你這個兒子覺得我是垃圾?」

「當初做錯事的是爸!」這件事終於被正面提及,宋謹有種想要一吐為快的慾望,他拽住宋星闌的衣領,狠聲道,「你以為誰想走?你以為過得最不好的是誰?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憤憤不平,你憑什麼!」

「憑什麼,我還需要憑什麼?」宋星闌的眼神狠厲得像狼,有種要食人的冷血味道,「是,是宋向平做錯了,我又有什麼錯?憑什麼當年要把怨氣嫁禍到我的頭上,憑什麼把我跟宋向平歸為一類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們就沒錯嗎?你們他媽都是聖人?!」

「我們不是聖人。」宋謹瞬時間就鬆了那股勁,他突然明白宋星闌心裡的檻高過一切,無論說什麼,都不會有用,解不解釋其實都沒有意義,十幾年積累下來的恨意,並不會因為一場爭吵就煙消雲散。

不必浪費力氣。

宋謹放下手,說:「但至少我們跟你不是同一種人。」

「那你們還真偉大。」宋星闌說。

然後他轉手掐住宋謹的脖子,將他的後腦勺死死抵在牆壁上,低著頭幾乎與他鼻尖相對,近在咫尺的眼神切割出讓人膽寒的冷意:「宋謹,別一副受害者的樣子,我不欠你的。」

他說著慢慢抬起下巴,嘴唇近乎擦過宋謹的唇,宋謹在輕微的窒息感里冷汗直冒,張著嘴瞪大了眼睛,渾身發抖。

「星闌……」宋謹掙扎著出聲,聲音嘶啞,一雙漂亮的眼睛里有種近乎破碎的驚懼,水亮的目色雜糅著茫然與脆弱。

他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然而這份危險卻超乎了他所能承受的任何範圍。

「你每次叫我名字的時候,都讓我覺得特別噁心。」宋星闌維持著分毫的距離,垂著眼低低道,「噁心到想把你弄碎。」

話畢,新鮮的空氣注入口腔,身前的煙草味消散,宋謹喘著氣靠在牆邊,不敢去看那個高到凌人的背影。

他的弟弟是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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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暗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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