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畜生
那位葉堂叔大概仍心有不甘,轉頭叫住剛一直被人忽視的這場婚禮的主角、葉家老三葉萬清:「今天你結婚,這麼重要的日子,嫂子怎麼不在?」
葉萬清尷尬解釋:「媽身體不好,還在療養院里,免得她勞累,今天就沒讓她過來。」
「嫂子身體不好?我半年前見她時,她精神看著還很不錯,怎麼突然就要常住療養院了?你們把嫂子送去了哪間療養院,為什麼不跟我們這些長輩說一聲,也好讓我們去探望她?」
葉堂叔刻意提起聲音,像在暗示什麼,葉萬清的臉色有些不好,硬邦邦地回答:「我媽需要靜養,不想被人打擾,暫時就不必堂叔你們去探望了。」
周圍看客有知道點葉家內情的,紛紛避開,趕緊去觀禮席坐下,再說下去事情就不該是他們這些外人聽的了。
葉行洲走他堂叔身邊過,腳步微微一頓,睨了對方一眼,接著走向觀禮席。
葉堂叔愣了愣,回神心下一凜,覺出葉行洲剛才那一眼裡藏著的森寒冷意,竟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
鬧劇散場,祁醒還沉浸在剛才的不快中,被他爸過來一巴掌拍上後腦。
祁榮華壓低聲音教訓自己兒子:「我交代你的別亂跑、別亂說話,你一句都沒聽進去是吧?」
楊開明附和點頭:「祁少我看你還是別一再挑釁那位葉少了,你根本一點便宜都占不到。」
還反過來被對方佔便宜,——這句楊開明沒說出口。
祁醒白了楊開明一眼,又打哈哈地敷衍了他爸幾句,趁著祁榮華被人纏住應酬,跟楊開明去了觀禮席後排坐。
屁股沾上座椅,他沒個正形地往後一靠,視線依舊鎖定剛在前排入座的葉行洲和林知年,憋著口氣抬手,沖著葉行洲的後腦勺做了個瞄準、放槍的手勢。
還是不解恨。
楊開明瞧見他的動作,笑嘻嘻地問:「祁少,你看上的人到底是誰啊?我怎麼瞧著你眼裡像只有葉行洲一樣,就盯著他一個,剛葉少那話又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他對你和你的事情很感興趣?」
「我怎麼知道,他腦子有病,」祁醒歪頭又指了指自己太陽穴,「你當我跟他一樣也腦子不正常?還是我眼瘸了?我能看上他?」
也不見得眼光有多好吧。
楊開明想著不說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這位林畫家他看著就很不怎麼樣,不清不楚地跟著葉行洲是真委曲求全,還是心懷鬼胎,誰知道呢。
婚禮進行曲響起時,在場賓客的目光紛紛投向走上紅毯的新人,林知年的視線卻落在了葉行洲冷峻如冰的側臉上,有些恍神。
他沒想到葉行洲會當眾對人說那樣曖昧不清的話,也猜不透葉行洲究竟是出於什麼心理說出的那句話,他自認為了解葉行洲,實則他們之間橫亘著長達十數年的時間隔閡,很多事情早已面目全非。
那頓單獨約的晚飯,無論他是回憶從前,還是直白訴說這些年的思念,葉行洲始終不咸不淡,連多餘的情緒起伏都沒有。
葉行洲不在意就是真的徹底不在意了,他不願意承認,不過是自欺欺人。
前方新人已經開始宣誓,祁醒沒什麼興趣,心不在焉地聽楊開明在耳邊叨嘮廢話,身後忽然有人叫他:「喂,姓祁的小子,你怎麼也在這裡?」
一道身影從座椅後方翻過來,坐到了祁醒身邊,要笑不笑地看向他,祁醒瞥了眼,懶洋洋地說:「你們家自己發請帖請我來的。」
「葉四少,好久不見。」楊開明笑著跟人打了句招呼,換回對方從鼻孔里噴出的一個「哼」。
這人是葉家的老四葉萬齊,也是個紈絝,吃喝嫖賭樣樣本事,不過為人太下流,祁醒看不上他,一直就跟他不太對付,還結過梁子。
「祁少很久沒來賽車了吧?怎麼?是怕了不敢嗎?」葉萬齊咬著煙故意激祁醒,「後天晚上出來跑兩圈,給你看看我新入手的寶貝?」
聞到嗆人煙味,祁醒皺眉,莫名想起上次被葉行洲噴一臉煙的經歷,十分不快。
他扭開臉,冷颼颼道:「沒興趣。」
葉萬齊嗤笑:「你是怕了吧?怕輸給我?」
「你不用激我,」祁醒不為所動,「我對贏你這種死皮賴臉的人沒半點興趣。」
「我搞到了你心心念念想要的車,還是最新限量紀念款,」對方拋出誘餌,「真不去看看?跟我比一場,你贏了我把車送你怎麼樣?」
祁醒終於轉回視線,像看傻子一樣看他:「你把車送我?葉老四,你腦子壞了?」
葉萬齊抖了抖煙灰:「壞沒壞的,你去了不就知道了,祁少不會真的不敢吧?」
他說的車子確實是祁醒一直想要的,錢祁醒有,但買車資格這事比較麻煩,尤其是限量款的跑車,有錢也難買到。
葉萬齊就是知道這點,才故意來祁醒面前說這些。
見祁醒臉上有了動搖之色,楊開明小聲提醒他:「小心有詐。」
祁醒想了想,問:「我說葉老四,幾千萬的跑車你說買就買,現在你們家當家做主的既不是你爹媽,也不是你親哥,你日子還過得這麼瀟洒呢?」
葉萬齊得意道:「這你管不著,反正比你瀟洒。」
祁醒做瞭然狀:「那倒也是,媽進了療養院也沒當回事,繼續在外瀟洒,大概給人當狗也舒坦吧。」
葉萬齊頓時又黑了臉,憤憤咬牙:「我懶得跟你說這些沒用的廢話,就直說吧,你去不去?」
「去啊,當然去,」祁醒痛快道,「你都說了輸了就把車給我,白送我的我為什麼不要,你到時候要是敢賴賬,我天天堵你家門口討債。」
「你真有本事贏了再說。」葉萬齊冷哼,起身離開。
祁醒沒再搭理他,楊開明不放心地再次提醒:「祁少你還真去啊?那小子肯拿自己的車跟你賭,十有八九要耍什麼陰招。」
祁醒漫不在乎:「就他那個豬腦袋能想出什麼點子,去了再說。」
婚禮儀式結束時,祁榮華收到祁醒發來的消息,說他跟楊開明出去玩,人已經跑沒了影。
賓客陸續離開,半道上祁醒看到林知年那個二叔獨自走了,又叫楊開明把車開回去。
「祁少你到底想幹嘛?」楊開明在山莊外猶猶豫豫停了車,「人都快走光了,你還要進去?」
祁醒解開安全帶:「林老師還在裡頭,我去接他。」
楊開明:「啊?」
「乘勝追擊啊,難不成留他在這裡跟那個葉行洲單獨相處?」祁醒話說完推開車門下了車,叮囑楊開明,「我去去就回,你就在這等著。」
他大搖大擺進去,順手給林知年發了條消息。
「林老師,你還沒走嗎?我也還在這裡,要不要一起回去?」
那邊沒有回復,祁醒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先前舉辦儀式的湖邊,這裡竟然這麼快就清場了。聽到前方傳來人聲時他頓住腳步,從手機屏幕上抬頭。
不遠處是葉行洲和他那個堂叔,跟了幾個保鏢模樣的人。
幾小時前還神氣活現的葉堂叔被葉行洲的保鏢左右架著,狼狽按在地上不能動,正沖著葉行洲憤怒叫囂:「你這個畜生,你害死了你爸,你還把你大媽送進了精神病院,你不是人!嗷!」
被葉行洲的保鏢一拳招呼到臉上,罵罵咧咧的男人一大口血沫子噴出,連帶門牙也被扇掉了一顆。
葉行洲立在他身前,垂著眼,氣定神閑地把玩手中的東西,由著他叫罵。
祁醒看清楚那竟然是把手槍,詫異瞪大了眼睛。
「你這個野種!當初我們就不該同意讓你進門,你跟你那個死了的媽一樣……」
冰冷堅硬的槍口抵上額頭,那葉堂叔後半句話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口,身體不自覺地開始打顫,聲音也變了調:「你、你敢,你這是犯法的,犯法!」
葉行洲居高臨下地看他,眼神輕蔑不帶丁點溫度,如同在看一個死人。
時間彷彿靜止住,葉行洲的手指慢慢扣上了扳機,被槍抵住的那個滿頭冷汗,嘴唇哆嗦,喉嚨里不斷發出「嗬嗬」聲響,卻再說不出句完整的話。
祁醒愣在原地屏住了呼吸,他看過的荒唐事不少,看人殺人卻是第一次,既忘了跑,也忘了找個地方躲起來。
「啊——!」
葉行洲扣下扳機的瞬間,葉堂叔厲聲尖叫著白眼一翻,栽倒下去。葉行洲目露譏誚,慢條斯理地鬆開手,手中東西應聲落地。
那不過是柄模型槍而已。
而他那位堂叔已嚇得癱軟在地,如死狗一般,還失禁了。
祁醒終於回魂,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想躲開,前方葉行洲忽然抬眼,朝他的方向看了過來。
那雙眼睛冷沉陰鷙,銳利如鷹隼,祁醒在那一瞬間驟然生出種渾身血液都凝滯了的驚懼感,本能想逃,但葉行洲沒給他機會。
那個男人面無表情地沖身旁保鏢抬了抬下巴,很快有人過來,用力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