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越往前行,越能感受其間靈氣充盈。
一支送親隊伍正走在山道間,一路吹吹打打,拱著當中一頂紅色小轎,往雲海更深處去。
轎中樂無晏隨手扔了蓋頭,掀開轎簾。
「累了,先歇歇。」
前邊媒婆健步如飛,置若罔聞。
樂無晏掌心升起一團紅橙火焰,分散成十數火珠急射而出。
媒婆一抬手,火珠在她身後化作無形,一片衣角都未沾到。
樂無晏:「……」
這具身體修為過低,連築基都差了一步,他前生活了三百年,從未如此窩囊過。
媒婆退回轎邊,沒讓人停轎,像是著急趕路。
扭著腰,蘭花指幾要戳到樂無晏面上:「小道友且再忍忍,過了前頭洛水,就是太乙仙宗的地界,到了那裡隨你歇。」
樂無晏深吸氣,強忍住將人脖子扭斷的衝動:「太乙仙宗?」
媒婆濃妝艷抹的臉笑成一朵花,嗓音尖銳刺耳:「太乙仙宗的明止仙尊,便是小道友那將要結契的道侶,小道友好福氣,得了這段人人稱羨的姻緣。」
樂無晏破轎而出,拔腿便跑。
下一瞬一道紅綾揮舞至眼前,再滑落腰間,如水蛇一般將他纏緊。
樂無晏狼狽摔倒地上,媒婆已瞬移至他身側,收回了紅綾,彎腰將他攙扶起,仍是笑容滿面:「哎呀,小道友怎這般不小心。」
樂無晏暗自咬牙,這媒婆的修為至少在築基中期,以他前生大乘期巔峰的修為,這樣的低階修士本與螻蟻無異,如今竟栽在了其手中。
媒婆攙著他,倆人暗暗較勁。
樂無晏落在了下風。
若是拚死一搏,他有前生豐富經驗和手段,越級勝這媒婆倒也不無可能,但他也是個識時務之人,初來乍到,尚未搞清楚眼前狀況,並不想鋌而走險。
於是重新坐回了轎中,蓋頭再不戴了,隔著一道帘子,樂無晏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媒婆套話,言說自己記憶有損,問起這前後因由。
「小道友是四方門的外門弟子,得了明止仙尊的青眼,仙尊以兩件上品靈器,換得四方門門主將你許給仙尊。」
「明止仙尊可是當世唯二境界達到渡劫期的修士,二十歲結丹,不及三十便已成嬰,至今不過堪堪三百餘歲,已是渡劫期大能,離飛升僅差一步,如此奇才,曠古未有,小道友能與仙尊結契,那是祖墳冒青煙,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多少人排著隊想要嫁明止仙尊,仙尊從未正眼看過誰,偏就瞧中了小道友,小道友能與仙尊結契雙修,修為必將一日千里,只怕不需多少時日,小道友的本事也將突飛猛進,當真叫人眼紅艷羨。」
媒婆是個話多的,口沫橫飛,就將樂無晏想知道的都說了。
樂無晏略無言:「……我就只值兩件上品靈器?」
他方才已第一時間摸過自己根骨,這具身體年歲必未超過二十,已是鍊氣期巔峰的實力,雖鍊氣期不過是修真界最底層,但鍊氣一層與九層也有天壤之別。一個小門派的外門弟子,卻能在二十歲之前邁入鍊氣九層甚至十層,說明這具身體先天條件極佳,至少雙靈根往上,甚至是單靈根。
如此資質,別說是小門小派,便是在大的仙門,也理當受重視,結果他不但是個外門弟子,還被門主僅僅以兩件上品靈器就換給了別人?
這個什麼四方門的門主,腦子是被驢踢了吧?
媒婆彷彿猜到他在想什麼,手扯帕子掩唇一笑:「小道友身上秘密好生多,分明天資優越,卻委身在四方門這樣的小門派里,還掩藏了實力,如今要進太乙仙宗的門,卻說自己記憶有損……」
樂無晏默然一瞬,這媒婆看似大大咧咧,實則精明得很。
但若是這樣便說得通了,小修士隱藏了實力,四方門不知他本事,只當是個普通外門弟子,所以能以他換來兩件上品靈器,還能賣那位仙尊一個好,這買賣自然划算。
樂無晏扯了扯身上的嫁衣,不耐問道:「我們還要走多久?為何要將我打扮成這樣?」
這大紅的花轎和艷俗的紅嫁衣,還有這蓋頭,分明是凡俗界婚嫁才會用的東西!
媒婆笑吟吟道:「太乙仙宗那頭只讓按著約定時間將小道友送過洛水,卻沒說怎麼送,四方門門主怕叫他們不滿意,才效仿凡俗界的人辦喜事,讓小道友鳳冠霞帔,還有這花轎送親,一路吹吹打打,豈不熱鬧喜慶?」
樂無晏:「呵。」
他幽幽道:「我聽說,明止仙尊曾有過一位道侶,我嫁與他,是要做續弦嗎?」
媒婆一揮帕子,趕緊制止他:「小道友可別說這話,那是什麼道侶,世人皆知明止仙尊當年是忍辱負重,為了除魔衛道以身侍魔頭,那魔頭早死乾淨了,骨頭灰都化成渣了,礙不著小道友什麼。」
樂無晏哂了哂,他骨頭灰確實化成渣了,可他又活過來了。
他與那人立過血誓,神識中烙下過契印,便是天下人皆不認他們曾是道侶,那也不是假的。
那位仙尊之後無論再娶了誰,他都只是個二手貨。
「哎呀,」媒婆一撫掌,激動道,「洛水畔到了。」
樂無晏朝前看去,水霧飄飄渺渺,綿延數百里,遠山掩映其後,山巒疊嶂,一眼望不到盡頭。
這一方雲山霧罩,仿若仙境。
水邊停著一艘通體白玉的大船,細看之下竟是隔空漂浮在水面上,樂無晏一眼認出這是件至少中品往上的靈器,思緒百轉間,媒婆已吩咐那些轎工將他抬上船。
靈船起錨,嗩吶聲再起。
樂無晏揉了揉被刺痛的耳朵,再次掀起轎簾,示意那媒婆:「讓他們別吹了,吵死了。」
刺耳聲響終於停下,樂無晏一抬下巴:「上了這靈船我也跑不掉,讓我出去看看。」
媒婆面不改色笑道:「小道友哪的話,我哪敢拘著你呢。」
樂無晏沒再理她,起身出了轎子。
轎外是一片廣闊白茫,腳下靈船行得十分平穩,潤濕的風拂過面頰,飽含靈氣,還藏著隱隱花香。
那媒婆已盤腿坐到地上,正抓緊時間利用這靈氣打坐修鍊,只在樂無晏走近船沿邊時覷了他一回,再又閉了眼。
樂無晏確實跑不掉,他還未築基,連踏空行走都做不到,這洛水看似平靜無波,其深不止千尺,水下暗潮湧動,樂無晏除非不想要這條小命了,否則決計不可能選擇跳船逃走。
身體靠向船欄,樂無晏的思緒有一瞬間放空。
死去又活來這樣的經歷算不上離奇,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要被人抬去送給前夫做續弦,卻過於離譜。
更別提那位前夫還與他有殺身之仇,實在晦氣得很。
一絲微風撫過,吹散渺渺白霧,樂無晏低頭望去,水面清晰映出他的臉。
眉如墨畫、面似冠玉,那雙與他前生一模一樣的眼眸中映著驚愕。
樂無晏一愣,心念電轉,回神時腦中已閃過無數個念頭。
他確定這具身體不是他自己的,非但根骨年歲和修為不對,當時他被那人一劍穿胸,不想死後肉身落入敵手,選擇了釋放丹田之火自焚,大乘期修士的丹田火可毀天滅地,他的肉身其實連渣都不可能剩下。
更者,他是魔修,所習功法與正道玄門截然不同,這具身體的修為雖只在鍊氣期,但體內靈力純凈,並無一絲一毫魔氣浸染之相。
可這張臉,又確實與他前生樣貌分毫不差。
「小道友,你做什麼呢?」
媒婆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樂無晏轉身,警惕看向對方,媒婆笑著提醒他:「前頭就快到岸了,小道友還是回去轎子里吧。」
樂無晏問:「我叫什麼?」
媒婆嘖嘖:「小道友果真不記得了嗎?竟連自己名諱都忘了。」
她嘻嘻笑道:「小道友名叫青雀啊。」
樂無晏皺眉。
他後悔了,先前就該與這媒婆拚死斗一把,找機會跑路的。
靈船靠岸,樂無晏被媒婆強行請回花轎中。
下了船,再回頭看時,那白玉靈船已消失在茫茫水域中。
樂無晏心頭突突跳,這裡便是太乙仙宗地界,他已無遁逃的可能。
當是時,遙遠天際傳來一聲嘹亮鶴唳,日光破開白霧,自蒼山雲海之巔傾瀉而下,將周遭生靈度染上金色光芒。
便有仙鶴駕鸞車而至,鸞鈴叮噹,響徹山海。
媒婆激動漲紅了臉:「接親的隊伍來了!」
雲海之上,近百修士乘雲踏霧而來,皆是一襲白衣廣袖,袍裾獵獵,立於雲巔,有如仙人之姿。為首的那人周身威壓更格外駭人,只見他眉目清冷、神情疏淡,狹長的眼梢微垂,凌厲視線掃向下方。
媒婆低呼出聲:「明止仙尊,竟然親自來了!」
樂無晏被她拉下花轎,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第一反應是掩飾自己的容貌,這種小術法以他現下的修為也能做到。
才抬起手,卻又停住。
別說是那位渡劫期的仙尊大人,這裡隨便一個修為比他高的修士,都能一眼識破他這雕蟲小技,做與不做沒有任何區別。
算了。
鸞車緩緩降下,浮於前方山道上,跟著落下來的,還有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明止仙尊。
那人停在了距離樂無晏幾步之遙處,如冰霜一般的寒目中覆著暗色,沉沉望向他。
樂無晏本能低了頭,心臟在那一瞬間緊縮起,彷彿有瀕死的痛感再一次自心口蔓延開。
憤怒、悲哀、不甘,種種情緒糾纏而生。
他聽到那人熟悉且陌生的聲音。
「你過來。」——
樂(le)無晏
修真等級:鍊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煉虛-合體-大乘-渡劫-飛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