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百廢待興
「來了來了!」
營房頂上,包春林對著通話器喊,通過88式狙擊槍瞄準鏡里,他看著「蜘蛛」帶著一群女兵鑽出叢林。女兵們經過幾個小時的叢林行軍,早就看不出本來面目了,一個個像泥猴子似的,喘著氣左搖右晃地相互攙扶著。
「禿鷹,況怎麼樣?」龍衛在通話器里興奮地問。
「況不怎麼樣,像難民。」「禿鷹」皺著眉頭說。
「蜘蛛,把人全都帶到操場!全體人員到操場集合!」龍衛關掉通話器,朝操場跑去。
女兵們掙扎著進了營區大門,眼前的景象可以說讓她們原本失望的心近乎於絕望了:好大的一個營區,看不到一點整潔的模樣;地面上沒有水泥路,全是夯實的土路;幾排營房原本白色的外層早已經褪得斑駁不堪,大塊大塊地裸露著灰色的水泥牆皮;土路兩旁也是光禿禿的,沒看見一棵樹。一直走到操場上,女兵們又現,那根本就不是什麼操場,而是一大片雜草灌木叢生的開闊地,二十多名教官倒是都來了,齊刷刷地站在過膝的雜草中。
「愣著幹什麼?集合!整隊!」「蜘蛛」怒吼著。
二百多女兵全都極不願地集合在雜草荊棘混合的操場上,大半天的叢林行軍已經消耗了她們絕大部分的體能,原本對新環境的興奮也被沮喪的心所代替,倒是這些教官們讓她們產生了些許興趣:二十多人,一色的壯小夥子,站在那裡雄赳赳的,很是提氣。
「姐,不會吧!全是男的!」方小燕低聲說。
「別說話!」沈萌制止了方小燕下面的話,自己心裡也很奇怪。
龍衛站在女兵面前,目光有些漠然地在每個人臉上掃了一遍,眼前這些女兵的臉實在不能用任何美好的詞來形容,一個個就像抹了迷彩色,紅一塊綠一塊的,不少人臉上、脖子上還被帶刺的灌木藤條劃出了血道子。女兵們的表也很難看,有憤怒有不解有委屈,卻再沒有一丁點的興奮了。
「自我介紹一下--」龍衛清了清嗓子,超大的嗓門嚇了女兵們一跳,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他。龍衛心裡有些窘,臉上卻沒有絲毫表,依舊大著嗓門說:「我叫龍衛,飛龍在天的龍,保家衛國的衛,是女媧部隊的任大隊長……」
女媧部隊?女兵們齊齊地睜大了眼睛,這個名稱她們絕對是第一次聽到。隊列中傳來一陣議論聲,久違的興奮又浮現在她們臉上。
「議論什麼?」龍衛臉色一沉,吼道,「你們究竟是從各部隊選調上來的還是從農村老娘們兒堆里拉來的?隊列基本紀律都不懂嗎?」
隊列一下子安靜下來,「農村老娘們兒」這話比較難聽,不少人皺起了眉頭。龍衛沒管那一套,繼續說道:「我說我是女媧部隊的任大隊長,跟你們有關係嗎?要說有,也只跟你們其中一部分,一小部分有關係,極小的一部分甚至是零。那是三個月以後的事,你們有什麼可議論的?在宣布最後的選拔結果前,你們是哪兒的兵,還是哪兒的兵,該回哪兒去,還回哪兒去!」
龍衛扯著嗓子喊了半天,女兵們又全都沉默了,好在有剛才的雷銳墊底,大家算是有些習慣這種說話方式了。現在所有人都不再計較別的,心裡琢磨的就兩件事:吃飯,休息。
龍衛吼完了,停頓了幾秒鐘,臉上總算有了點笑意,算是比較和藹地指著周圍的雜草說:「營區是新建的,時間比較緊,教官們事也比較多,人手也不太夠。大家一起來到這裡,以後就要在這裡訓練了,這滿操場雜草灌木的,也不方便。現在好了,一下子來了二百多生力軍,人手是足夠了。晚飯前大家就先把這裡的雜草清理一下吧。就這樣吧,全體教官到小會堂開會!」
還沒等大夥反應過來,龍衛轉身就走,一旁的二十多名教官也隨著口令集體左轉,跟著他齊刷刷地跑下了操場,就剩下二百多女兵站在那裡懵了。
「頭兒,這幫女兵可跟著我走了一下午了……能扛得住嗎?」雷銳跑到龍衛面前,小聲地說。
「這都扛不住,來我這兒幹嘛?」龍衛不動聲色地說。
一輛直升機出現在營區上空,緩緩落下。艙門打開,尤大海率先下來,跟著他走下來的是一個年輕的女軍官,中校軍銜,英姿颯爽。
「長,就是這兒了。」尤大海笑嘻嘻地說。
「別老長長的,我叫葛艷艷。」女軍官說著話,目光投向不遠處雜草叢生的操場,那裡二百多個女兵大多癱坐在地上,正哭得來勁呢。
「怎麼回事?」葛艷艷皺著眉頭問。
尤大海使勁朝操場看了看,迷茫地搖了搖頭。
「看看去。」葛艷艷徑直朝操場走去。
尤大海連忙打開通話器,跟龍衛彙報了幾句,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沒見過這麼變態的!」方小燕坐在草叢裡,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著,「大老遠的來了,還真是滿懷希望來著,這是幹嘛呀?啥都不說,啥都不講,先鑽樹林子,又拔草,咱們是當特種兵來了還是當長工來了?一整天了,就早上吃了碗粥……」
沈萌站在她旁邊,沒哭,但也十分氣憤。
女兵們見葛艷艷朝她們走了過來,才稍微止住了哭聲,齊刷刷地看著她。
葛艷艷走到滿身泥污的女兵們前面,一臉的不解:「你們……你們這是幹嘛呢?教官呢?龍大隊呢?」
「都開會呢,政委,咱也過去吧。」尤大海指了指通話器說,「大隊長說了,等著你講話呢。」
「那這些戰士呢?」葛艷艷有些生氣了,「就扔操場上了?」
「長……」方小燕哭著站起來,像見到親人一樣說道,「那個……那個大隊長讓我們在這兒拔草……」
她這麼一說,女兵們又全哭了起來,這回聲音更大了。
見狀,葛艷艷真是一肚子氣,尤大海只得在一旁陪著笑。停頓了幾秒,葛艷艷說道:「大家先原地休息,我馬上回來。」
隨後,葛艷艷氣鼓鼓地走下操場,尤大海在後面緊跟著。女兵們全都不哭了,坐在草地上一直看著葛艷艷離去,議論起來:
「看吧!總算是有人給咱們做主了!」
「剛才那大塊頭叫她政委,應該是咱們大隊的政委吧?真好,總算是有個女的……」
「這回看那個變態大隊長怎麼辦!」
「先給口吃的吧……」
……
大隊的小會堂在營區的東南角,原來是這裡駐軍的一個活動室,龍衛把牆刷了刷,加了幾排長條桌椅,當會場用。葛艷艷推門進來的時候,龍衛剛剛講完一個笑話,全場一片鬨笑,看到葛艷艷的表,大家有些尷尬,連忙止住了笑。
龍衛第一個站起身來,笑著說:「大家掌聲歡迎葛政委!」
熱烈的掌聲響了起來,葛艷艷看著台下總算是有了一點笑容,很快又嚴肅起來,徑直走上台問道:「龍大隊長嗎?」
「我是龍衛!」龍衛笑著和葛艷艷互敬軍禮,沒等說話,葛艷艷就搶先問道:「龍大隊長,操場上那些女兵是怎麼回事?」
龍衛早就接到尤大海的報告了,這時不動聲色地笑道:「早就聽上級說這次來這兒的葛政委工作幹練、風風火火的,怎麼,剛下飛機就先去視察戰士們的訓練生活況啦?辛苦辛苦!」
葛艷艷心裡有些不痛快,怎麼眼前這個龍衛大隊長這麼油嘴滑舌啊,當下冷著臉說道:「我剛才去的時候,女兵們全都在哭,這……」
「哭?」龍衛打斷了葛艷艷的話,扭頭沖尤大海和楊勝喊,「棕熊,青獸,你們去看看,哭什麼哭?當自己是嬌小姐嗎?告訴她們,草拔不幹凈,別說晚飯,早飯都請他們回原部隊去吃!我這兒是部隊,不是敬老院!」
「是!」兩人轉身跑了出去。
「其他人,按照剛才會上布置的任務,馬上行動!」
葛艷艷更愣住了,這個龍大隊長的確是個怪人,剛才還油嘴滑舌的,怎麼幾秒鐘的工夫就變得跟個屠夫似的?看他剛才瞪著的眼睛,簡直讓人不寒而慄,說話也太不留面了。
整個小會堂就剩下龍衛和葛艷艷兩個人,葛艷艷反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龍衛倒是沒覺得什麼,客氣地做了個手勢請葛艷艷坐下,自己將筆記本合上,掏出煙來點上,沖她說道:「政委,你這一來,咱們幹部隊伍就算是人齊了。咱們抓緊討論一下以後的工作分工吧。」
「分工?」葛艷艷愣了愣,政委和大隊長的工作分工需要重新討論嗎?
「對,分工。」龍衛笑了笑,很快嚴肅起來,說道,「你剛來,之前咱們也沒有溝通,現在是要討論一下。你不要誤會,我說的分工,是指跟你本職要做的政工工作以外的工作分工。」
「那好吧。」葛艷艷有些迷茫地說,「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龍衛抽了幾口煙,煙霧噴到葛艷艷面前。見葛艷艷皺起眉頭,他又笑著掐滅了煙,說道:「政委,咱們這次組建的新部隊,況跟平時有些不同。部隊現在是人員選拔時期,在這期間,我想咱們倆的日常工作可以用兩種人來比喻。」
「哪兩種人?」
「暴徒和心理醫生。」龍衛說完,看著葛艷艷不理解的神色,解釋道,「確切地說,我是暴徒,而你,就是心理醫生。在整個集訓選拔過程中,我不會對這些女兵們流露出絲毫的憐憫,我要做的,就是想盡一切辦法磨練她們,甚至是摧殘她們。而你,會以一個心理醫生的身份出現在她們面前,你雖然不能阻止暴徒的行為,但是可以醫治她們思想上的各種疾病,儘可能地將她們的思想控制在可以控制的範圍內。」
「可以控制的範圍內,是什麼範圍?」葛艷艷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論,更有些不解。
龍衛想了想,很肯定地說道:「保證她們不會因為極度抑鬱而出現逃跑、自殺等行為。」
葛艷艷乾脆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看著龍衛,以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
龍衛又說道:「你不要奇怪,我的意思沒有錯。在選拔階段,我的確不需要你像在普通部隊一樣正常地給她們做思想工作,鼓勵她們努力訓練,忍受訓練強度等等。在整個集訓選拔階段,她們隨時可以崩潰,提出退出,根本不需要別人去鼓勵、勸導她們。但是高壓下的一些愚蠢行為,還是要避免的。」
「你確定我來的這是部隊,而不是集中營?」葛艷艷冷冷地說。
「你真會開玩笑。」龍衛乾脆笑了起來。
「你說得太抽象,能不能具體一點。」葛艷艷搞不清龍衛到底想幹什麼。
「舉個例子。」龍衛指著外面說道,「你剛才來的時候,看見她們在操場上哭,就不應該像剛才那樣氣呼呼地跑到我這裡來質問。」
「那我應該怎麼辦?」葛艷艷冷聲問。
龍衛認真地說:「告訴她們,拔草是命令,不是建議。這裡是軍營,不是養老院。我們是在集訓,不是在過家家。她們目前只有兩個方法解決這個問題,那就是拔,或者聲明退出。你只需要這麼做就行了,沒必要來質問我,或者去安慰她們。」
葛艷艷:「按照你的意思,我這個政委目前的工作,就是給你做傳聲筒嘍?」
龍衛起身,說道:「三個月之內,除了日常的思想政治教育和組織綱要學習,我需要你配合的,也就是這個工作了。」
說完,龍衛開門離開,只剩下葛艷艷站在那裡呆。
「這人就是那個血狼大隊的狼王龍衛?這是幹嘛呀?什麼年代了還跟我玩兒單純軍事主義?這……這也太不像話了吧?」葛艷艷氣憤地想著,對自己以後的工作很是擔憂,原本飽滿的自信也像慢撒氣的皮球一樣,有些泄了。
操場上,200多名女兵流著眼淚,極不願地拔著雜草。龍衛站在水泥台上,沖著她們吼:「慢慢騰騰的幹嘛呢?讓你們拔草又不是拔樹,有那麼費勁嗎?……哭什麼?要哭回你們原部隊哭去!你們委屈,我還委屈呢。帶你們這些女兵,我還不如複員去老家當民兵連長呢!感覺太累,太難接受,就趁早跟我說,從現在開始,直升飛機24小時不休息,隨時可以把你們送下山去!一個不剩都不要緊,我的津貼里就沒有按人頭兒給錢的規定!」
「變態!變態!變態!」方小燕一邊罵著一邊泄地拔著草,哭紅的眼睛里又滴下淚來。
沈萌忽然「呀」了一聲,蹲到了草叢裡。方小燕嚇了一跳,旁邊幾個女兵也圍了上來,目光注視下,沈萌右手被荊棘劃開的血口裡淌下鮮紅的血來。
「怎麼回事?」龍衛氣鼓鼓地跳下水泥台,徑直走過去。
「報告大隊長,她手受傷了。」方小燕使勁瞪了龍衛一眼,大聲說。
「包紮一下!」龍衛沖不遠處的尤大海喊。
尤大海從一旁的背囊中扯出急救包來,小跑著到跟前,簡單消毒後用紗布將沈萌的手纏了幾道。
「這就行了?」旁邊幾個女兵不解地問。
「衛生隊還要過幾天才進駐。」尤大海說。
「那我送她到宿舍休息一下吧。」方小燕關切地望著疼得緊皺著眉頭的沈萌,再次請示。
尤大海望著龍衛,龍衛皺了皺眉頭,說道:「再多纏幾道兒,拔起來就不那麼疼了!」
「什麼?」這次,周圍的幾個女兵都怒了,全都瞪著龍衛。大家都是當兵的,從沒見過這樣的幹部,手都傷成那樣了,還要繼續幹活兒?
「怎麼?」龍衛冷著臉說,「這點皮外傷算什麼?有什麼克服不了的?就算一隻手拔不了,不是還有另外一支手嗎?」
「沒事,我能堅持!」聽了這話,沈萌不服輸了,使勁站了起來,彎下腰繼續拔草。
無數憤怒的目光射向龍衛,龍衛卻面無表地轉身,下了操場。
「萌姐,你能行嗎?」方小燕關切地看著沈萌問道。
「沒事。」沈萌咬著牙拔著草,豆大的汗珠淌了下來,搖了搖頭。
方小燕恨恨地望著龍衛的背影,低聲地罵:「變態!粗魯!沒素質!」
太陽逐漸消逝在群山中,整個營區暗淡下來,臨時挑起的白熾燈下,一群女兵帶著怒火,向操場上的最後一片草叢聚攏。
葛艷艷在操場一頭站了好久,幾次欲又止,無奈地嘆著氣。
「龍衛同志不僅僅是個思想堅定、軍事素質過硬的幹部,也是一個有頭腦、有想法的聰明人……」這是她臨來的時候,部隊長關於龍衛的評價,現在想想,真是那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