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我和楊婉的現代日常(春節篇)
天雖然不下雪,但卻非常的冷。
臨近過年,雨水反而開始多起來,過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們踩進踩出,腳底都沾著水,保潔的人不斷地打水來拖,整個走道隨時都濕漉漉的。
我一直是個特別怕冷的人,習慣了北京的暖氣,突然要在四川過冬,心裡還是有些擔心的。
醫院裡的病房雖然有空調,但由於不是大醫院,走廊里並沒有安裝中央空調。
按照醫院的慣例,住在走廊上的病人,都要動了手術以後才能挪到病房裡去,而我的腿由於消炎消得不太好,因此還要在走廊上再住兩晚上。
楊臨當天晚上去留觀病室里睡了。
但楊婉沒有走,一直忙進忙出地幫我們跑各種住院的手續。
我趁著她出去買飯,給家裡打了一個電話。
我家是一個大家族,爸媽又喜歡撐場子,幾乎每年過年,都要把親戚們聚過來。
今日雖然才到臘月二十八,但家裡氣氛已經很熱鬧了。
我媽接起電話的第一句就是吼我爸:「老鄧,你叫五姨她們小聲些,兒子打電話回來了。」
說完語氣立刻變得溫柔起來,「兒子啊,你工作還沒忙完啊。家裡人都等著你回來呢,你二舅舅要給你介紹一個女朋友,留學回來的,媽今天看到了,人長得可好了……」
我沒接這個話,只說道:「工作差不多做完了,但是我不小心把腿摔斷了。」
「什麼!」
我媽的聲音陡然提高,我迫不得已將手機拿得遠了一些。
「沒有大問……」
「還沒有問題呢!你人在哪兒?我跟你爸現在就過來。」
我坐在病床上笑了一聲,「你們走了,家裡那麼多長輩怎麼辦。」
「這……」
我看著安靜的走廊,抬起扎著留置針的手,拿起床頭的保溫杯喝了一口水。
「算了媽,你們過來也幫不上什麼忙,我在這邊請了護工,等我可以出院,再請這邊合作單位的同事,把我送回來就是了。」
我媽有些擔憂的問道:「合作單位的人靠譜嗎?」
「怎麼不靠譜,你放心吧。」
我媽有些不甘心的「哦」了一聲,接著問道:「那你需要做手術嗎?你爸在成都還是有幾個朋友的,要不要請他們幫幫忙,過來照看照看你。」
「不用,大過年的,你讓人家來醫院裡看我也不好。」
「也是……」
我媽有些無奈,「你什麼時候做手術?」
「還在消炎,醫生說看消炎的情況來定時間,也許後天能做。」
我媽嘆了一口氣,「你也真是的,這個腳啊,從小就愛受傷。」
正說著,楊婉拎著兩碗抄手走過來,見我在打電話,就搬了一個凳子坐在我的床頭,把抄手端出來晾著。我有點緊張,忙隨口跟我媽說了一句:「媽……那就先這樣吧,我明天再跟你聯繫。」
說完趕緊掛掉了電話。
楊婉把勺子從自己的包里取了出來,拿開水來燙泡消,一面問我:「是阿姨嗎?」
我下意識地將手握在膝上,點頭應道:「是。」
楊婉起身將燙勺子的水倒掉,轉身道:「阿姨肯定很氣我們吧,過年讓你出車禍,搞得你不能回家團年。」
我低著頭道:「沒事,我其實也不太想回去。」
楊婉點了點頭,卻沒有往下問,將勺子遞給我,又看了一眼我掛著吊瓶的右手,突然有些猶豫。
我抬頭見她遲疑,忙道:「我慣用左手,沒事的。」
楊婉這才鬆了眉,「那就好。現在馬上要過年了,護工不好請,最早也要到明天下午才能來照顧你,你要不就將就將就我,上廁所什麼的我請男護士來幫你忙,輸液買飯什麼的就我來。」
我問楊婉道:「你不回去過年嗎?」
楊婉端起抄手遞給我:「我近,隨時都可以回去,而且……我其實也不太想回去過年。家裡太多了,一說起來我來就沒完沒了,我應付不過來。」
「能冒昧的問一下,您的年紀了嗎?」
楊婉笑了笑,「三十了,你懂的。」
她說著,又把自己坐著的凳子往前挪了挪,「趁熱吃,我給你端著。」
我試著動了動掛著水的那隻手,「我自己可以端。」
「算了吧,一會兒搞回血了不好。」
她說完,把兩隻胳膊肘抵在膝上撐著,「我哥剛跟我說,你人真的是挺好的,沒為難他不說,還什麼要求都不提。」
我舀起一隻抄手,咬了一口。
蔥花的香氣特別濃,湯汁也很鮮。
楊婉笑著問我,「還可以吧,護士跟我說這一家很有名。」
我點了點頭,「嗯,好吃。」
「那我明天早上去買他們家的牛肉麵給你吃,嗯……你是北方人,應該不能吃辣吧。」
「我吃辣。」
「哈?真的啊。」
「真的。」
我為什麼會吃辣呢。
其實是刻意學的。
我記得,在大明的時候,楊婉一直很饞辣椒。可惜我和宋雲輕他們都不敢吃。
有一回她在家裡自己搗鼓了一個什麼四川火鍋,湯汁上飄著滿滿的紅油,拿火爐子吊上,跟其他的鍋子一樣用來汆肉吃。陳樺吃了一口就忙不迭去喝水了,我也跟著試了試,結果直接被辣出了淚。
楊婉……好像挺失望的,但也不好說什麼。
把鍋子收了重新做飯,但半夜裡卻又偷偷爬起來,自己一個人蹲到院子里,燒了爐子,坐在爐邊燙剩下的菜吃。
我起來去看她,看見她吃得滿頭大汗,但卻很開心。
從那時起,我就在想,要是我再年輕一點,我肯定去學著吃辣,這樣就可以陪著我的婉婉大汗淋淋吃火鍋,不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
於是,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嘗試學著吃辣。
北京菜大多不放辣椒豆瓣這些佐料,但只要飯桌上有,我就偷偷挑來吃,起先辣得流眼淚,連家裡人都說怪得很。我媽常在親戚面前說,「這小子上輩子肯定是個四川女婿,不能吃辣,還非要吃。」
天知道呢。
這是上輩子的遺憾啊。
「北京人能吃辣,這真不容易。」
楊婉坐著我面前感慨,「不過還是算了,你在消炎,吃清淡點吧。」
「是。」
我習慣性地答應她。「我以後再吃。」
楊婉一下子笑了出來,險些沒端住碗。
我有些無措,以為自己說錯話了。
「對不起……我……」
楊婉端穩碗,對我道:「你一定沒罵過人吧。」
我點頭「嗯」了一聲。
楊婉示意繼續吃,歪著頭笑道:「我哥運氣真好,遇到是你這一樣傷者,你越是這樣,我反而越不好意思,不知道怎麼才能補償你。」
是我來補償你啊,婉婉。
「快吃吧,都要冷了。」
「哦好。」
我怕她舉得累了,於是快速地將那碗抄手全部吃了下去。
楊婉起身去洗碗,又順手幫我把垃圾扔掉了,回來的時候,她手裡多了一杯熱紅茶,站在護士站前,問護士要彈簧床。
護士問她,「你守幾號床的病人啊。」
楊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落下的留觀病房,跟護士說道:「我可能兩邊都要跑一下,床就放十三號病床的旁邊吧,哎,也就困了眯一會兒,估計也不會睡。」
護士說:「行。」
於是拿了一張床給她,又叮囑她注意財務。
楊婉一手提著床,一手端著茶,笑著朝我走來。
前面病床的一個阿姨笑著問我道:「你老婆啊。」
我幾乎下意識地「嗯」了一聲,阿姨笑著對陪床的男人說道:「年輕就是好對吧,你看人小兩口多恩愛。」
我忙對楊婉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楊婉將紅茶遞給我,一邊撐開床道:「那你『嗯』什麼。」
我趕緊轉頭去跟隔壁的阿姨解釋,「那個,我們不是夫妻。」
阿姨明顯失望,「啊」了一聲道:「不是夫妻啊,那就是在談朋友。」
「不是……沒談。」
我這個人一緊張,耳朵就會紅,說話也會有點不利索。
楊婉見我尷尬,索性上前道:「阿姨,我哥騎車撞到他了,我是過來幫我哥陪護的。」
阿姨聽了笑得一臉慈祥,「哦,原來是這樣啊。可我看著,你們兩個竟配得很,小夥子,結婚了嗎?」
「沒……」
阿姨看著楊婉「嘖」了一聲。
「那追啊。」
追,我肯定追!
可是……怎麼追啊。
我坐在病床上朝楊婉看去,她也在彈簧床上盤腿坐了下來,從自己包里掏出平板電腦,撐著下巴開始鑽研。
我忍不住問道:「你在看什麼?」
「哦。」
楊婉將平板立起來,「一些專業上資料。你是不是很無聊,你要無聊我就不看了,陪你聊天。」
我搖了搖頭,「聽你哥哥說,你是學歷史的。」
「對。不過我現在做得課題很小,是研究一個人的。」
「誰呢。」
「嗯……」
她似乎有些不大願意說,放下平板抓了抓頭,「這個人呢,名字跟你一樣,叫鄧瑛,他是明朝前期的一個怎麼講呢……嗯……內廷的官員。」
我接道:「就是太監對吧。」
「嗯……對。你別介意啊。」
我笑著搖了搖頭,「我不介意。可以問一問,你為什麼選擇他做課題嗎?」
楊婉抱著胳膊道:「我也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這個人的名字的時候,我心裡就莫名其妙地有些痛。好像這個人想跟我說話似的,但是他已經張不開口了。所以我開始嘗試著去了解他,繼而去研究他的生平,還有他的經歷。慢慢地,我發現他好像和歷史上記載的不一樣。」
她說完,抬頭望向我,「其實我學歷史的,必須佔有儘可能多的原始史料,但也只能立足於史料,儘力還原事件的過程。如果要還原一個人,則太難了。他的性格怎麼樣,脾氣如何,有沒有喜歡過誰,或者恨過誰,這些都只有亡故之人自己知道。」
我點了點頭,表示我認可她說的。
「有點無聊吧,你肯定不是文科生。」
「你怎麼知道。」
「從你的說話方式猜的。嗯……能問問,你是做什麼的。」
「建築。」
「啊?」
楊婉怔了怔,隨即跪坐起來,「你也搞建築?」
我「嗯」了一聲。
楊婉的手在膝蓋上一拍,笑道:「還真是巧啊。」
當然巧。
因為我就是那個張不開口的人啊。
而且我不光張不開口,我還不會說話,我眼看著她就在我眼前,我卻不知道,怎麼去和她更進一步地交流。
這樣一想,當年在南海子里楊婉,真的比我要自如。
雖然她總說,那個時候的她還不喜歡我,只是一個文化女流氓,可是,來自六百年後的她,對我真的保持住了最合適的距離。可是現在的我,卻生怕我自己越過界,會在她面前變成一個「流氓」
好在,快要過節了。
雖然是在醫院,但到處很熱鬧,來看望病人的家屬帶來了很多花和吃的。
楊婉在五樓和一樓之間跑上跑下的,也學著其他家屬的樣子,把花和零食往我床頭堆。
我的手術安排在了初一。
大年三十這一天要禁食,下午六點備了皮,就連水都不能喝了。
晚上不用輸液,照顧我的護工說,他想回家去吃個年夜飯,我坐在床上看書,想著吃頓飯的時間也不長,就讓她去了。
快八點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外面開始放焰火,溫柔的夜空被一陣一陣地點亮。
病房裡電視都轉到了中央台,這一年的春晚如期開始。
我放下書朝窗外看去。
萬家燈火,四下熱鬧。
她曾向我提起的中國,如今就在我眼前。何其有幸,與楊婉同在此盛世。
「嘿!」
我嚇了一跳。
楊婉提著一袋子零食站在我面前。
「你怎麼來了。」
楊婉把零食袋子放下,拿出自己的平板,打開央視直播。
「我在家吃了飯,想起你一個人呆著肯定無聊,就把平板帶過來,給你看春晚。來,還有零食,都給你吃。」
我笑了笑,「我明天要做手術,今天禁食了。」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
她原本要拆薯片的包裝,聽我這麼說,又把薯片放了回去。
「那我也不吃了。」
我拿起那包薯片遞給他,「沒事,你吃吧。」
她這才笑著拆開包裝,搬出護工的板凳,在我床前坐下,「我跟你說,市裡是不能放焰火的,但是這邊管得不嚴,所以我帶了幾根仙女棒過來,等過了十二點,找個地方偷偷放,好許願。」
我問楊婉,她有什麼願望。
她看著春晚的畫面,笑著說道:「祝你早日康復,也祝你我明年得遇良人,然後帶回去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