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京師保衛戰(二十二)
奉天殿中妖氣瀰漫,師羽仍在不停的揮劍。在意念的戰場中,他正和金甲天神進行殊死搏鬥。然而在現實世界里,他的行動卻是盲目的,不受控制的。
銅獸和香爐已被砍翻在地,也許下一刻他就會誤傷同窗好友。若真樣成那樣的悲劇,師羽會沉溺於自責之中,進而淪為狗奴的傀儡。
狗弩眼見計劃即將得逞,不禁異常興奮,顫聲道:「再近點,再近點……」
然而正在這時,背後傳來一陣殺氣。狗奴猛地轉過身,一個人影從大殿外走來,正是沈鑒。
狗奴不禁大驚失色:「不可能,你為何還沒死?」
沈鑒捂著胸前的傷口,眼神卻前所未有的堅定:「我從地獄中回來了,為的就是帶你一塊下去。受死吧!」
這一刻,癲狂如狗奴也不禁感到慌亂,因為眼前之人不僅擁有鋼鐵的意志,彷彿還生著不死之軀。
俗話說邪不壓正,天道好還,莫非是天不願讓自己贏嗎?
狗奴縱聲狂笑,笑聲中卻夾雜了一絲不安和焦慮。他把眼睛幾欲瞪裂,瞳孔中射出瘋狂的光芒,而沈鑒凜然不懼,迎著目光上去,兩人再度用攝魂術交戰在一起。
可遺憾的是,雖然沈鑒身體比狗奴強壯,攝魂術卻遠不及他。狗奴是天生的癲狂與偏執,精神力註定與普通人不同。
沈鑒只感到山一樣的黑暗從四面八方壓來。他立即抱元守一,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胸口。傷口處,一片殘燭般的微光生出,沈鑒借著這微弱的光明向前走去。他必須在幾乎不能視物的情況下將狗奴誅殺。
耳邊傳來陣陣低語,那是亡靈的呼喚。沈鑒舉起燭火四下一晃,只見周圍全是死者的面孔。他們擁擠在一起,組成一道牆壁,擋住自己的腳步。
沈鑒一手握緊長矛,另一手晃動火光,高聲道:「退下,可悲的靈魂!這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可人們緩緩逼近。將沈鑒圍住。他寸步難行,幾乎迷失方向,手中的燭火也越來越弱。
可每當這光芒即將熄滅時,沈鑒心中便生出一絲不屈,那是身為「人」的理性和尊嚴,任黑暗再重都無法將其吞噬。
血在傷口中不停湧出。像融化的燭淚堆在一起。沈鑒握緊長矛,時刻準備著那致命的一擊。
然而前方忽然出現一個身影,沈鑒一愣停下腳步。
因為那人正是十八歲那年從軍的自己。
無憂無慮和凌雲的壯志都寫在年輕的臉上,沈鑒禁看得呆了。
可突然間,他意識到不對,挺矛刺去。但另一個他動作更快,伸手便抓住他的脖子。忽然間,年輕的沈鑒變作狗奴的模樣,放聲狂笑起來。
「你輸了,輸給了自己!」他邊大叫,手上邊慢慢加力。
沈鑒被卡得喘不過氣來。由於距離太近,他的長矛無法刺出,此刻實已瀕臨絕境。然而他的眼神卻依然未曾屈服,仍傲然直視。
不知為何,狗奴勃然大怒,雙手合在一起,同時扼住沈鑒的脖頸。
「居然還敢這麼看我,找死……找死!」
然而沈鑒的嘴角卻微微上揚一下,狗奴一愣:「你笑什麼?」
沈鑒用行動作出了回答。他背過手,反手將長矛從後背的傷口中穿過去。骨骼和肌肉再次被撕裂,鮮血四濺,然而這復仇之矛卻得以從胸口刺出,直插狗奴心臟。
狗奴根本來不及防禦,長矛當胸而過,兩人竟被穿到一起。沈鑒不顧渾身劇痛,將長矛用力左右推拉,狗奴大叫一聲,身子慢慢癱軟下去。
最終,他顫聲道:「這就是死亡嗎?我感到……寒冷。娘……我冷……」
黑暗消散,光明重現。大殿中微微露出本色,天就要亮了。那十餘個老太監像孤魂野鬼般各自散去。
師羽停住手中寶劍,愕然道:「我……我在幹什麼?」
驀然間,他望見血泊中的沈鑒。不禁大驚失色,飛奔過去,小心翼翼斬斷長矛。
沈鑒口中鮮血狂噴,根本無力開口,只能望著昔日愛徒笑了笑。
師羽回頭高呼:「師妹,快過來!」此刻瀅月也從幻境中轉醒,見老師身受重傷,不禁大為吃驚。
可她身為醫者畢竟比別人多了一份冷靜,趕忙摸出隨身攜帶的銀針,盡數刺入沈鑒胸口,流血之勢居然瞬間減輕了。
韓不疑等人都圍了過來,關切的問道:「老師您怎麼樣了?」
師羽本也想略盡關懷之意,卻突然想起自己早已不在門下,便只能將一聲「師父」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沈鑒知道他心意,趁疼痛略減轉而對韓不疑等人道:「你們早已長大成人,凡事不必再問我,跟大師兄商量即可。」
幾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該如何回答。師羽嗓音哽咽,背過身道:「現在當務之急是追殺仇人。其他任何事都得為此讓路,我們走。」說罷長揖不拜,轉身便走。
那幾人也都對沈鑒深鞠一躬,跟隨師羽的背影離去。
沈鑒欣慰的笑了笑,孩子長大了早晚要離開父母,他們雖然失去了庇佑,但也意味著可以在更遼遠的天空飛翔,這種歡樂又遠勝過離別的痛苦。
等眾人離開,墨麟才慢慢轉醒,見了眼前的情景也大為震驚。當即二話不說便上來幫忙。他為人十分謹慎,平素總喜歡在袖子里藏些仙靈的妙藥,想不到此刻居然派上了大用場。
沈鑒將葯服下後身體頓時恢復不少,而且無性命之憂了。
這時一名錦衣衛慌忙奔進大殿,高聲呼道:「墨校尉,墨校尉何在?」
墨麟疑道:「我在這兒,發生什麼事了?」
錦衣衛道:「王校尉說找到了你的師弟,讓你趕快過去。」
墨麟驚道:「是阿蒙!」然後轉頭望著沈鑒。
沈鑒慘然一笑:「你也去吧。」
瀅月也道:「放心吧,這有我呢,師父不會有事。你快瞧瞧蒙姐怎麼了。」
墨麟隨即對錦衣衛道:「快帶我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奉天殿,直奔德勝門。
此時天光破曉,朝霞滿天。破殘的城郭上硝煙未散,可那場漆黑的大洪水已悄然褪去。
瓦剌人敗了,人們用自己的雙手捍衛住了家園。
千家萬戶的門被打開,大家走上街頭,凝望著初升的朝陽,彷彿望著新生的嬰兒。
也許某一天他依舊會凋零,但在這一刻他卻是全新的。
墨麟穿過人群,穿過碧血殷殷的土地和折戟、戰車、倒塌的井欄,來到一片土城前。
城裡有幾十名穿著布衣的平民。他們手中還捧著弓弩,但無一例外已全部陣亡。
一面土牆下,阿蒙躺在王虎的懷裡。王虎握著他的手,含淚道:「再忍忍,墨師兄馬上就到!」
墨麟不禁失聲喚道:「阿蒙!」撒腿狂奔過去。
可沒幾步,他卻停住腳步,因為阿蒙胸口插著十幾支箭矢。
阿蒙見到他虛弱的笑了笑:「師兄,你……終於來了!」
墨麟二話不說,一把抓住她的手,哽咽著點點頭:「嗯。我來看你了,之前是我不好。」
阿蒙搖了搖頭:「不,你做得對。一個人誰都可以騙,但唯獨不能騙他自己……」她見到墨麟,強撐的精氣神頓時泄開,眼神變得散亂。
「你知道嗎,師兄……那個叫薔薇的女子為了換你一命,被大師兄送給也先當禮物。你若真心喜歡她,便應該救她出苦海。以後兩人做神仙眷侶才是。」
墨麟不知該怎樣回答,握著阿蒙的手流淚不止。
阿蒙喃喃道:「我……我多希望自己是女兒身……」說罷伸手去擦墨麟的眼淚,可還未觸到面頰,指尖便頹然垂了下去。
從此後,土城外多了一座孤墳,墓碑上刻著「師妹阿蒙之墓」。
墨麟走了,他形單影隻,孑然一身的遠赴大漠,開始一段生死未卜的旅程。
太陽依舊每天升起。當墨麟的腳踏上黃沙那一刻——不光是他,也是師羽千里追兇,揮動著寶劍;或是瀅月手握銀針救死扶傷的時候;太陽仍在不停的升起,落下,然後再度升起!
每一天都是嶄新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