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十三章
「也就是說現在可以出院了。」
「不行。」
拿到檢查報告,俞哲剛做完決定,便遭到了葛小眉的反對。
葛小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嚇得對面本來打算開口的主治醫生把話又咽進了喉嚨里。
「葛警官,這裡是醫院,不是警局。你把人家醫生都嚇到了。」
「有嗎?」葛小眉瞥了一眼一臉茫然的醫生收斂了架勢,接著咳咳聲音說,「那醫生也不會允許剛剛蘇醒的你出院吧?」
說到後半句,葛小眉語氣強硬起來,順便給醫生使了個眼神。主治醫生是個帶著眼睛的年輕大夫,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接話。
「你這是在威脅人家醫生?」
「我這是在向醫生諮詢意見。」
「好了,容我說兩句。」年輕大夫挪挪身子終止了兩人的咄咄不休,「從檢查結果上,頭部的確沒有什麼大礙……」
「那就出院吧。」俞哲聽出了醫生的口吻,在轉折之前搶先一句。
「但是……」葛小眉補充道。
「呃……但是還是建議留院觀察一段時間,至少應該把剩餘的消炎針打完。至於以後什麼時間出院就要看康復狀況和病人的意願了。」醫生補充。
「還是要看我的意願,我的意願就是現在出院。」俞哲站起來,向醫生點頭致意然後轉身離開。
「那是以後……喂,你等等。」
「我也是醫生,我自己最好的醫生,出院是我現在最好的選擇。」
俞哲解釋了一句,轉身抓向門把。
呯——
抓向門把的一瞬間,後腦閃過一絲酸麻。
他迅速鬆開了門把手,單手扶住門框立住了腳步。
「怎麼了,是不是頭又痛?醫生,醫生,你過來看看,他的情況好像不太對。」葛小眉捕捉到了俞哲奇怪的動作。
「沒事……我很好。」
俞哲拉開門,快速走出了走廊。走廊里的人流來來往往,每一張都是陌生的面孔,他們有說有笑,他們川流不息。他很長時間沒有如此注意過這些面龐、這些笑容。
他的手指划著牆壁一路走過,一路輕鬆地走過,這種感覺十幾年來未有過。
「俞哲,你是不是不舒服?」
葛小眉追到了病房,俞哲則已經開始打包日常用品。警長慵懶地躺在窗戶邊曬太陽,歪頭瞧了眼兩人又馬上翻過了身。
「沒有,只是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俞哲的聲音很冷靜。
「為什麼要快點離開,你還有好幾個檢查沒有做呢?」
「不用做了,現在的狀態最好不過了。」
「最好不過,你指什麼?」葛小眉眉頭一蹙,又想起一事,「對了,你的頭是怎麼受的傷?」
一言之下,俞哲肩膀忽一顫,手中的動作明顯加快了。
停頓了幾秒,他才回答:「忘記了。」
「忘記了?我不信。」
「忘記了就忘記了,忘記了不更好嗎?」
俞哲加速收拾起手頭的東西。
這個時候,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口。
「警官你好,打擾一下。聽說曾經在車禍現場幫助過我們的年輕人蘇醒了,我特地來看看這位恩人。」
「朱……敏,奧……對,就是他俞哲。」
葛小眉認出了門口的婦人,正是案子中死者王海的老婆朱敏。
俞哲用餘光打量了一眼婦人,不知為何心中忽填滿了悲傷。他背對門口轉過了身,眼圈紅了,手指不停顫抖起來。
如果十六年前,也有人救過自己一家,現在會不會是另外一種生活?
「俞……哲,你好,聽說是你救了我們母女兩人,真的不知道如何感謝你。」
「喂,喂,俞哲,人家向你致謝呢?你背對著人做什麼?別謙虛了,都知道是你臨時脫下自己的衣服替那個失血過多的女孩包紮了傷口。」
「真是太謝謝你了,醫生都說如果不是專業的止血手法,我的孩子一定沒命了。」
「對,一定是他,他也是個醫生。」
「奧,俞……醫生,俞醫生,不知道如何報答你,你受我……」
「這……這不用吧,快起來,快起來了。俞哲,俞哲!你愣著做什麼呢,故意讓人家跪你,你才回頭嗎?」
葛小眉一個健步架住了俯身的朱敏。
俞哲放下手中的東西,冷著臉掃了一眼婦人,徑直走出門口,沒有理會。
「俞哲!你怎麼這個態度,人家謝謝你,你覺著沒有必要也不用寒著臉啊!」葛小眉抱怨了一句,又撐起笑臉轉向朱敏,「他平時不是這樣的,一定是最近腦子不清醒,你不要怪他。」
婦人側身擋在俞哲面前,連連鞠躬,「多謝俞醫生。還有一件事情,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聽說俞醫生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人,我在昏迷的過程中看到有兩個人影在搏鬥。我想知道俞醫生在現場究竟看到了什麼?」
有人在搏鬥?
葛小眉頓時瞪大了眼睛。這是朱敏之前尚未提及過的口供,果然事情另有內情。
「忘記了。」俞哲依舊還是這三個字。
「俞醫生,你聽我說。」朱敏情緒激動起來,拉住了俞哲的衣服開始懇求,「請俞醫生告知我車禍現場發生的事情,是不是有人要謀害我們母女兩個?我的丈夫前幾天也就是車禍的當天同樣遇難了。」
聽到遇難兩字,俞哲神情一晃,想起了車禍當天那個對著婦人舉起鐵管的身影。
「他們都說我丈夫死於自殺,連警方也得出了相同的結論。但我知道不是這樣,他不可能輕易地拋棄我們兩人。車禍的前一天,他還打電話說要我回濟城給我一個重要的東西。東西還沒拿到,第二天我們一家都遇上了事故。是有人在故意謀害我們一家。俞醫生,請你一定告訴我在車禍現場看到了什麼,是不是看到撞傷我們母女的兇手了?」
婦人聲嘶力竭地順著俞哲的褲腿,癱倒在地。
葛小眉同樣愣住了,婦人口中的很多信息都是之前沒有透露的。如果真如婦人所言,車禍應該是一場預謀已久的謀殺。可誰會下次毒手呢?一邊在工廠毒殺了王海,一邊連王海的妻兒也不放過。
葛小眉轉過頭,目光移到車禍現場唯一可能清醒的人。
——如果車禍現場當時有人搏鬥的話,倒也可以解釋他頭上的傷。
「沒有,我什麼都沒有看見。」俞哲的臉上依然寫著嚴峻兩個字,推開婦人加快了腳步。
「俞哲……」俞哲的態度和回答讓葛小眉有些不理解。
「等一下,俞醫生。俞醫生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如果俞醫生知道什麼,介於後顧之憂不打算開口的話,我願意提供些報酬。我不希望我老公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俞醫生請你幫助我。」婦人再次攔下了俞哲。
「報酬?」俞哲冷哼一聲,乾笑了起來。
「三萬,不,五萬,怎麼樣,俞醫生?只有俞醫生肯提供兇手的線索,我願意拿出五元塊錢感謝你。」婦人伸出五個手指。
見俞哲不為所動,婦人的手指迅速合攏成一個拳頭,「十萬怎麼樣?」
十萬!
俞哲的臉色剎時灰了下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靂當頭一擊,又好像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涼水,他全身麻木。
竟然在如此相似的場景又一次聽到了這個數字。
十六年前,光頭男人咧著嘴的面容依舊印象深刻,是他多年來腦海中一直揮抹不去的陰影,猶如昨夜。
「十萬太少了吧。」俞哲目光一聚,盯住了婦人。
「俞哲,別開玩笑,人家家裡剛出了事。」葛小眉拉拉俞哲的衣服。
「我沒開玩笑,十萬的確太少了。」俞哲抬起頭,腦海不停閃現著十六年前的畫面,同樣在醫院,同樣是這種情況。不同的是,當事人交換了位置。
「你說的不錯,有人故意開貨車從後面撞上了你的車。不是普通的車禍,那人是奔著你們的命去的。他曾一度下車趁你們昏迷的時候繼續下手,最後被我制止了。」
「他是誰?俞醫生,有沒有看清他的樣子?」婦人追問。
「不僅他的樣子,連車牌號我也記得很清楚。但……」俞哲嘴角一撇,「十萬塊太少了。」
「你要多少?」
「不多,一千萬。」
「一千萬……」婦人聽到這個數字,咽了下喉嚨咬住了牙齒。
「對,一千萬。對方既然下手一次,肯定會下手第二次、第三次。沒有一千萬,你們只能自生自滅。自生自滅!」俞哲最後加重了語氣。
「俞哲,你過分了!別聽他的,他腦子壞掉了。」葛小眉掐了下面目猙獰的俞哲。
俞哲沒有理會葛小眉,靠近愣住了神的婦人耳邊,「一千萬很多嗎?只是當初的一百倍而已。」
「當初……」婦人目光中泛起疑惑。
「當初也是醫院,你還記得十六年曾目睹過一起車禍嗎?還記得是怎麼向那個家破人亡的孩子開口要錢的嗎?不記得了吧?但我記得很清楚,知道為什麼嗎?」
「十六年前,那時候……你是……」
俞哲直起身子,冷漠的一笑,「記住,是一千萬,沒有一千萬,你抓不到那個人的,你們只有自生自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