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十五章

一天之後，俞哲重新回到了醫院。他不想再見黑痣女人，只想抱回警長速速離開。

警長是他最好的夥伴，這些年一直陪他走過。他永遠不會忘記，在車禍中陷入絕望的時候，是巴掌大小的警長奮力喚回了他的意識。

病房的門虛掩著，窗檯邊放著一杯熱的咖啡。

咖啡自然是葛小眉的傑作。他昏睡在病床上的時候，其實病房裡的一舉一動他都可以聽得到，感受得到。那是一種模糊的狀態，他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卻可以不斷接受外界的信息。當他的意識遊離在這種狀態之中的時候，正是咖啡的味道讓他漸漸找回了知覺，漸漸感受到了真實世界，漸漸回到了真實世界。

至於葛小眉在陵園勸他的話，理性上他明白那是正確的，正如當年父親的教導一樣「不要以別人對待你的方式去對待別人，要用你喜歡別人對待你的方式去對待別人」。

但他做不到，明白道理和做是兩件事情。作為一個受害者，任何道理對於他來說都是荒謬的。

貓糧盆是空的，警長沒有在病房裡，看樣子是出去溜達去了。

警長很聰明，餓的時候會自己找人多的地方躺下來撒嬌。

俞哲在樓梯上轉了一圈，幾個護士都表示沒有見到警長。

剛要下樓的時候，他聽見了貓叫，轉身在一個人的腳邊看到了警長。

警長扭動著屁股，正屁顛屁顛地跟在葛小眉身後從走廊的另一頭走來，像狗一樣溫順。

葛小眉雙手推著一個輪椅，正與輪椅上的女孩交談，沒有發現俞哲。

俞哲只想抱回警長，並不想與葛小眉打招呼，側步閃進一邊的拐角，在一旁觀望。

葛小眉推著輪椅越來越近，她與女孩的交談也越來越清楚。

「姐姐，救我的俞醫生是住在這個房間里嗎？」

俞哲心底一顫，竟然是那天他從車禍現場搶救下來的女孩。他偷偷瞥了一眼，雖然女孩身上多處還纏著繃帶，但氣色與正常人無異，看來恢復地不錯。

「對，他是在這個病房，這會兒不知道上哪閑逛去了。但他的黑貓還在，應該快回來了。」

「我聽警察叔叔說俞醫生是在與肇事司機的搏鬥中受了傷，受傷前替我臨時止了血，是不是真的？」

「是，的確是他做的。別看他是個寵物醫生，其實他還是有兩下子的。」

「我知道俞醫生醫術很高，幾個護士姐姐都說如果不是處理得當，不光我的右腿連我的性命都保不住了。我十分感謝俞醫生，可那天媽媽回來卻告訴我千萬不要來找俞醫生，他很危險。警察姐姐，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這……」

「另外警察姐姐，我睡覺的時候聽媽媽一直跟一個警察叔叔強調說我爸爸是被人殺害的，而開車撞傷我們的人正是殺害爸爸的兇手。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

「彤彤，這件事情很複雜，現在還沒有定論，我也不知道。」

「那警察姐姐，既然俞醫生與兇手搏鬥過，他一定見過兇手知道真相。我們在這裡等俞醫生，一會他回來了，我們問他好不好？」

「這個……我們還是先會病房吧，彤彤。一會兒你媽媽找不到你會心急的。」

「我不回去，我要等俞醫生，其實……其實警察姐姐，我什麼都知道了。雖然媽媽不提，但其他病人都傳開了。俞醫生是不是要很大一筆錢才肯供出兇手，是不是？」

呯——

幾米之外的俞哲精神一震，恍然倚在了牆上。他從未想過，自己與黑痣女人的恩恩怨怨會牽扯進一個十幾歲的女孩。他想起了十幾年前在醫院走廊上摔倒的自己，眼前的女孩看樣子比當時的自己還要年長几歲。她一定更明白事情的原委，一定承受地更多！

她會怎麼思考這件事情？

她會如何看待這個社會？

她的人生會不會如同十六年前的自己一樣因此發生轉折？

她……

俞哲握緊拳頭重重搗在牆壁上，他彷彿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另外一個正被社會陰暗旋渦包圍的自己。

而將女孩推進這個旋渦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他抓了自己頭髮，順牆攤在地上。

為什麼？

為什麼會是他自己？

為什麼正在造成另外一個相似悲劇的人正是他自己？

他一拳接著一拳搗在地面，手背上留下一道道淤青。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從未想過會將一個女孩捲入整個事情，也從未想過讓悲劇再一次上演。

可事實上他清楚，由於女孩正是黑痣女人與光頭男人的孩子，如法炮製的復仇計劃一定會給女孩造成傷害。

他感到頭頂壓下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得他傳不過氣。那塊石頭中帶著十幾年前的仇恨，也帶著他現在無盡的悔恨。

「不是，沒有的事情。」

不是？

正當他被那股壓力壓得幾乎窒息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聲音，竟然有人在替他開脫。

俞哲恍然轉過頭，像是突然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

循著聲音望去，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穿著制服的女警，那個蠻橫、笨拙、向來不講禮貌的女警察。

「你是俞哲，不是他們，你不會見死不救的，也不會落井下石的。這不是你的真實想法，我認識的俞哲不會這麼做的！」

一時之間，葛小眉在陵園的話回蕩在耳邊。

俞哲猛然撐起了身子，感覺如夢初醒。

「這是誰造得瑤啊？太傷人了吧，俞醫生可不是那樣的人。」葛小眉又補充的一句。

「真的不是事實嗎？可警察姐姐不是也說車禍現在尚未得出結論。既然俞醫生已經醒來，為什麼車禍沒有得出結論呢？而且媽媽也說俞醫生很危險，不讓我接近他。」女孩目不轉睛地看著葛小眉追問道。

「你媽媽說俞醫生很危險，是指俞醫生生命很危險，不想讓你打擾他。為了阻止兇手對你們下手，俞醫生在與兇手的搏鬥中頭部可是受了重傷，昏迷了好幾天。也正是這個原因，即使俞醫生現在醒來了，在沒有徹底恢復前我們警方也不便打擾他。那可是很重的傷勢，你不信可以問幾個護士，連主治醫生都說他能蘇醒是醫學上的奇迹呢。」

「真的是這樣嗎？」

「那當然嘍，俞醫生才不是那種落井下石開口索要酬勞的人呢。」

「姐姐和俞醫生很熟嗎，那俞醫生是怎麼樣的人？」

「俞醫生啊，他平時冷漠、高傲、寡言少語，但其實熱情、謙虛、愛幫助別人，特別地富有愛心。他經常會拎著一個貓糧袋子去大街小巷偷偷地喂流浪貓，你要是誇他，他會表現得不屑一顧。而且他聰明思維敏捷，又堅韌勇敢，經常暗地裡幫助我們警方。」

「真的？俞醫生這麼厲害……我想也是，能救下我和媽媽的一定是很厲害很富有正義感的大英雄，才不是那種張開索要報酬的卑鄙小人。那姐姐，俞哲到底長什麼樣子啊？我想在越來越想見俞醫生了。」

「他長得……」

喵——

這個時候，警長一炸毛跳下了葛小眉的肩膀，一溜煙往轉角竄去。

「俞哲……」

葛小眉轉過身，看見了站在轉角的人影。一天不見，俞哲憔悴了許多，嘴角落滿了鬍子渣。但不知道為何，她感覺俞哲忽跟上次在墓地見面時變了一個人似得。

「姐姐，他……他就是俞醫生嗎？」女孩拉著葛小眉的手問。

「對，他是俞醫生。」

「俞醫生，你好，我叫王彤彤，都說是你救了我和媽媽，我……」

「舉手之勞而已，正好葛警官在這裡，我想起車禍現場的一些事情要與葛警官交流。」俞哲淡淡的說。

「俞哲，你……」葛小眉一愣，忽感覺自己認識的俞哲又回來了。

「怎麼，葛警官，不方便嗎？」

「方便，但……」葛小眉的目光落在女孩的身上，胳膊卻被俞哲拉住了，「喂，你做什麼？拉我去哪？」

「我需要一個司機。」俞哲拉著葛小眉出了病房。

驚喜來得太快，葛小眉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司機？你現在就要去警局做筆錄嗎？真的已經想通了嗎，俞哲？」

「不是去警局，是去工廠，聽說王海在工廠里自殺，我想去現場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