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物是人非
我回到我的住處,將收回來的翻身鳳凰全部便宜賣出,賣了一千多元,交完房費后,還剩九百五。
西安大雁塔周圍的文玩市場規模非常大,像能賺錢的買賣,一般都是私下交易的,明面上的生意都是小打小鬧,賺不了幾個錢。
翻身鳳凰顧名思義就是贗品中仿的極像的,文玩這個東西,你說它是真得,它就是真得,離手不認帳,所以文玩市場也有這樣一句話,半年不開工,開工吃半年。
但或許是我運氣不好,三年了,也沒賣出去一件高仿的贗品,進入改革開放后,八十年代後期文物市場贗品如雨後春筍般崛起,數量越來越多,仿的也越來越像,常常可以以假亂真,讓人分辨不清,所以買主越來越小心,一般都不會輕易出手。
市場明面上流傳的文物,98%都是假的,真品簡直如大海撈針,可遇不可求。
我又將我心愛的考古書籍還有一些風水陰陽書全部賣掉,只剩下那隻考古時要用的羅盤沒捨得賣,裝進自己的蛇皮袋裡,又買了許多西安的特產,準備回家好好看下家裡的親人。
上午買了一張通往寶雞的火車票,下午就回到了寶雞。
下了寶雞火車站時,迎面看見二叔正在火車站鐵軌那工作,好像是打混凝土。
我走過去跟二叔握了握手,寒暄了一陣子。
二叔今年有五十多歲了,也是進了大半截黃土的人,二叔這輩子老實巴交,從不幹偷雞摸狗的事,也不管別人的閑事,所以當年的鬼門關盜墓,他並沒有參與。
從二叔的嘴裡,我知道了村裡的柳寡婦二年前已經死了,死的很慘,聽說是被人用繩子勒死,屍體丟進了村裡的大頭井裡。
那口大頭井是村子的人,乾旱時飲水用的,也不知道是那個挨千刀的貨,心狠手辣殺了人,竟然還把屍體丟進那口全村人吃水的大頭井,應該抓住讓公安槍斃了。
時光匆匆,從我上一次我爸去世后,我回來了一次,這三年來我一直沒回來,隔壁的發下張狗蛋已經結婚了,聽說還娶了個有文化的知青,那個知青城裡的親人全部過世了,她又喜歡村子里那種與世無爭的日子,就和張狗蛋談戀愛結婚了。
但讓我感覺到世事無常的是,我童年最要好的朋友二毛子,曾經那樣一個活奔亂跳的少年,竟然說死就死了,聽說是得了白血病沒看好死了。
我忍不住感慨唏噓,將給二叔準備的一份挂面和一斤白糖交到他的手裡,囑託他代替我向嬸嬸問好,向堂妹問好。
離開了寶雞火車站,我去經二路吃了一碗岐山臊子面,感受到了闊別三年的家鄉味道,才回到了我的村子里。
我的村子是秦嶺山下一個不起眼的村子,改革開放后,有很多能人開始創業,辦工廠的辦工廠,開磚窯的開磚窯,包工程的包工程,拖拉機在泥濘小道上,「哐哐哐哐」來回跑著,車上拉了滿滿的磚頭或者沙石。
想起我都快三十歲的人了,還一事無成,連個媳婦都沒有,不覺間感觸頗深,忍不住淚流滿面。
想當年,我也是村子里第一個考上名牌大學的大學生,也曾經被村子里的人羨慕誇讚。
這種落差巨大的感受,只有真正體會過的人才懂。
「看,那不是飯桶嗎?」
「他可是咱村子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學生,當年可風光了,鎮長還開車來看他家了。」
「屁,就是個廢物,聽說被學校開除了,他爹是廢物,他也是廢物,一窩老鼠,你指望生個龍,可能嗎?」
我假裝沒有聽見那些村民侮辱我的話,默默流著淚,忍受著心中巨大的悲苦,朝家裡的老房子走去。
由於沒有鑰匙,我用一塊磚頭砸開了鐵鎖子,進去后,發現家裡值錢的東西,桌子椅子,立櫃,還有土炕上的席子被子,以及那台紅旗壓面機,全被人偷走了。
我看到家裡狼藉一片,頓時失聲痛哭,跪在中堂父親的靈位前,一邊用手打著自己的耳光,一邊說著孩兒不孝,沒給您爭光,無顏見你的話。
將屋子收拾了一下,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我去商店買了黃表紙,香火,去大爺爺和我親爺爺的墳墓上上了墳,祭拜了一下,下午五點多的時候,我提著禮物去大叔家裡看他了。
大叔時隔三年再次遇見我,很是高興,招呼大嬸殺了一隻雞,好好的招待了我一下,我和大叔喝了半瓶他家珍藏的老西鳳酒,說了很多的心裡話。
大叔並沒有怪罪我被學校開除的事,知道我在外混的不好,對我道:「我在村子里當包工頭,不行,你就回來跟我干吧,一天還有三十多元的收入。」
看著大叔蒼黃的臉皮,逐漸佝僂的腰,滿頭白髮,我忍不住感慨道:「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大叔有兩個孩子,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已經娶了媳婦,在太白縣的鐵路局工作,女兒也已經嫁做人婦,如今整個空蕩蕩的土房裡,就只有他和老伴。
大叔說了和他一樣年齡的人,很多已經死了,說了村子這幾年的變化,真是用日新月異來形容。
我們談起了我的發小剛子,剛子是我曾經的結拜兄弟,身體非常結實,聽說後來參了軍,前途應該很好,可是不曾想,他竟然今年退伍了。
大叔又說那個宋大金牙,靠著販賣曾經收購的文物,已經成了一個資本家了,靠著改革開放的春風,在鎮子上開了幾家汽車零配廠,住著大別墅。
我想起曾經那個滿口黃牙,一顆大金牙的宋連成,想起他給我講黃段子的日子,忍不住唏噓不已。
我喝了七小杯西鳳酒,腦子發暈,不小心將那個柳寡婦被殺的事說出來了。
大叔的臉突然陰沉了下去,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將那杯酒昂頭喝下,嘆道:「這都是命啊。」
我斜眼看了一眼大嬸嬸,發現她的臉色很不好,一雙眼睛,像兩眼冰泉一樣,散發著滲人的寒光,端起一盆髒水,使勁潑到了下水道里,聲音很大。
最後大叔終於和我聊到了婷婷,婷婷是我從小學二年級就暗戀的女孩,我們是青梅竹馬,幾乎到了形影不離的程度,村子里的小山,小河……凡是能到的地方,幾乎都留下了我和她的身影,後來她沒考上高中,就回家務農了,我嫌棄她文憑低,就斷了對她的感情,當年考上大學后,婷婷跑來向我表白,說如果我願意,她可以說服她父母嫁給我,等我大學畢業接她去城裡,我果斷拒絕了。
「那是個好姑娘啊,人又漂亮,還孝順父母,已經二十五的人了還不結婚,你爸癱瘓在床,要不是婷婷,早歸天了,為了啥,你心裡比誰都知道。」
大叔喝了一口酒,眯著眼睛看著我,對我說道。
「我現在已經是落架的鳳凰不如雞,還有什麼資格見她。」
「年輕正剛把硬正哩,說什麼喪氣話,人家女孩子的心意,你別辜負了,明天去看看她。」
我只好含著淚點了點頭。
從大叔家出來,在大隊遇到了我的好發小剛子,剛子剃著寸板頭,穿著一身綠軍大衣,看起來精神抖擻,英姿颯爽。他正蹲在大隊的石橋邊上的石頭上,嘴裡叼著一根香煙,和另一個陌生的人聊著天。
剛子看見了我,驚喜地從石頭上跳了下來,敞開胸懷,連忙和我擁抱了下,我和他寒暄了一陣子,就推脫還有事,朝家裡去了,剛子對我說,劉哥,明天我家殺豬,請你吃肉。
我回過頭,感慨萬千地答應了。
我其實無臉面對曾經的任何朋友。
晚上睡在沒有席子被子的土坑上,儘管裹了厚厚的棉襖,還凍地我直打哆嗦,我徹夜難眠,想起柳梅的句句話,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如果我能找到大爺爺手裡的那個四羊方鼎,帶領他們去鬼門古墓,找到那剩下的十隻古鼎,找到最終的如雪墓,揭開塵封兩千多年的秘密,我一定可以名揚中外,到時候被劉教授推薦去上清華北大,也是理所當然,我再也不想這樣的活下去了,我要對得起我死去的父親母親,我要讓嘲笑我的村民看看,我並不是那個飯桶。
劉統范這個名字是我親爺爺給我起的,名字的創意來自爺爺最喜歡的兩個人,劉統勛和范曾,他們一個是著名的政治家,一個是著名的畫家,爺爺給我起這個名字,其用意不言而喻,想讓我長大成人後文武雙全。
我現在不僅沒有文武雙全,還成了一個讓村民都看不起的廢物。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我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道,我決定了,我要找回我失去的尊嚴。
睡到夜半三更,我決定趁黑摸到大爺爺的房子里,找那個四羊方鼎,我隱隱約約覺得大爺爺在隱藏著一個可怕的秘密,這個秘密和三爺爺,三叔的死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