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大悟

第79章 大悟

宋野枝被他們一留再留,到了初七,不得不走。來時輕便,去時反而被塞了許多零碎玩意兒,湊出滿滿當當一個行李箱。

人都站在大院門外送宋野枝,唯宋聆語扒在廳內門框探腦望他。等大家把話說完了,宋聆語盯著宋野枝手中行李箱的輪子問道:「哥哥,你是不是要去深圳?」

易恩伍倚著宋野枝,朝裡面的人搖頭:「不去深圳,小野哥哥去北京。」

這幾天,宋野枝一直好奇宋俊和孫秀的教育模式是個什麼樣,養出一個既卑又傲的人來。在易恩伍和陶勛這兩個半大哥哥跟前,宋聆語嬌蠻,渾身是刺。到了宋野枝和宋英軍等人面前,他又異常乖,近乎可憐。

看著那個叫自己哥哥的小孩兒,宋野枝沒能說出話。

宋聆語被他們看得不自在,扭頭向屋裡跑。

臨了,宋英軍在旁開口:「小野,我得四月再回北京了,你和小巍在那邊兒,兩個人照顧好自己。」

宋野枝:「四月?易爺爺之前說說你們立春了就回。」

「宋俊開學才能來接宋聆語,我就待這兒。帶著一孩子,就不跑來跑去了。」宋英軍抬手,「你記得——算了,也沒事兒,到時候我會在這邊兒常常打電話督促著你倆,你去吧。」

宋野枝一愣:「您得照顧他,到開學。」

他一抬眼,二樓陽台冒出個頭,宋聆語兩臂擔著鐵欄,踮腳,往下看。

宋英軍:「小野。」

宋野枝回過神,低著頭:「爺爺,北京天氣好了我打電話告訴您,元宵和立春挨得近,您別不來。」聲音更小,「別顧我,我什麼都不想,怎樣都沒關係的。」

「不可能。就算你說沒關係,我也——哎,總之是不回了。」宋英軍推他,「好了,再多說該誤機了,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工作,聽見沒?」

宋野枝點頭,人人道過別,走了。

他步子大,走得快,易槿在後面追,喊道:「小野,回去了記得請阿姨打掃那棟房子,那麼久沒人住,別攢灰塵!」

宋野枝駐足轉身,應:「好,小姑。」

易槿追出老遠,見他在前頭停下了,她繼續走,近到身前,替人整理衣襟,說:「去了之後啊,請阿姨打掃的時候,也幫著做點兒,特別是你小叔書房,你仔細點兒整理,嗯?」

「好。」

「還有,咱開開心心地過自己日子,不跟其餘閑人多計較,知不知道?」

「小姑,我知道的。」

「行,去吧,路上慢著點兒。」

易青巍提前回家的這幾天,一個人做足資料,把北京各處售樓部掃蕩個遍,篩出幾個可圈可點的地兒,等宋野枝回來后,鋪開一桌,兩個人一起細挑細選濾一道。

看中一個剛竣工的樓盤,周圍沒有學校和商區,綠化好,面積廣,房型大多是複式樓,分佈散,入住少。宋野枝最鐘意一點,家家戶前都拓了一個私人小花園。

後來,去實地看過,是半毛坯房,被易青巍否了。

他考慮的是帶裝修的,一手交錢一手交房,可以立即打包入住的那一類。

宋野枝猶豫:「挑得出裝修風格合您意的么?」

易青巍不慌不忙:「多看看,慢慢來。」

「小叔,你不像慢慢來的樣兒啊,我們自己裝修挺好呀。」

易青巍半耍賴半扯理地混道:「裝修費時費力。要不我們定下這一套,再去挑一套精修房,先將就住進去——裝修的事兒我們之後再好好琢磨。」

宋野枝沉吟半晌:「小叔,我倆沒那麼多閑錢。」

「」

宋野枝沒追問下去,心裡倒是一直惦記著他的複式樓。再被領著去看其他的,就全是毛病。

二月初,房子的進度暫時停滯。恰好這天易青巍要在醫院值班,留到午夜十二點,宋野枝一個人隨意對付完午飯,便摳出時間去辦易槿吩咐的事兒了。

房子不臟,只是大,家政阿姨帶來的工具都沒怎麼用上。

「先生,書房您自己弄是嗎?」

宋野枝正發簡訊給易青巍,問問這邊兒有沒有他需要的資料。

「對對,書房我一會兒去弄,辛苦您了。」

等了一會兒,沒得到迴音,易青巍應該是上了手術台。宋野枝去易青巍的卧室轉了幾圈,滾了一遍床,摸了幾輪鋼琴,才慢悠悠晃去書房。

映入眼帘是一張寬大的楠木書桌,桌面上,煙盒和火柴盒在一堆文件里極其扎眼。

宋野枝一一撬開倆盒子,裡面的煙和火柴都所剩無幾。他拉開最底下的柜子,打算把煙藏深些,結果,柜子里已經堆滿了紅彤彤的紙質煙盒——空的、未開封的,全被易青巍囤到一處了。

「嘖。」

宋野枝反而不著急去藏了,就勢盤腿坐在地上,划燃火柴,點了一支。他平時看別人指間的煙頭都冒火星,而現下自己手中的是黑乎乎的,飄出淡緲的煙,不清楚有沒有徹底燃起來。

福至心靈,宋野枝再劃一根火柴,煙蒂送到唇邊,一邊吸一邊點。

一口煙猛灌進來,矮櫃砰一下關了,被撞得震天響。宋野枝按著櫃門咳嗽不止,嗆個半死。

等到宋野枝喝了幾杯水,緩過來開始正經打理書房的時候,已近黃昏。

那個醫院專屬塑料袋,宋野枝最初並未注意。掛去牆上,沒勾穩,從裡面滑出病歷單,他瞄過一眼,原地懵了。白紙,黑字,署了易青巍的名。

胃出血、輕微腦震蕩、軟組織挫傷。

六月入院,七月初第一次返院複診,七月末第二次複診。

一口煙的味道,一升水也消不盡。苦澀從喉嚨里重新翻出來,宋野枝喉結一動,咽了幾度。一番徒勞功,苦,愈演愈烈。

這時,易青巍發來簡訊,問他去那邊兒家裡做什麼,還問他晚飯吃什麼。

宋野枝不顧一地雞毛,抱著病歷單去易青巍的卧室了。趴到床上,臉埋進他的枕頭。第一波窒息感襲來,宋野枝感覺到冷。脫了鞋和外套,蓋上他的被子,握著手機,撥了他的電話。

「喂。」

宋野枝聲音悶悶的,易青巍失笑:「在床上呢?」

「對啊。」他說,「你的床。」

「還沒回啊?」

「還沒,等家政阿姨搞完才能走。」

「躺我床上去幹嘛?」

「暖和。」

「記得脫了衣服躺,別感冒了。」

「脫了的。」宋野枝一五一十地說。

「想沒想好一會兒吃什麼。」

「我要來和你一起吃。」宋野枝今天格外黏糊。

「我接著七點有台手術,你現在跟阿姨打聲招呼,趕緊過來。」易青巍嘟囔,「我姐咋不使喚我,就瞧上你了,真行。」

宋野枝懶懶地笑,把被子裹得更緊,胸前的病歷單也攥得更緊:「那我不來了,再躺會兒。這床,好神奇,空了這麼久,還有你的味道。」

他聽起來就快要睡著了。

多囑咐幾句,易青巍被叫走,電話就掛斷了。

宋野枝閉著眼睛,靜靜待了半個小時。

地板失光,天黑了。

宋野枝又撥宋英軍的電話。

「喂,爺爺。」

宋英軍他們那邊兒天兒還大亮,正張羅晚飯,問宋野枝和易青巍吃了沒。

宋野枝這次沒話家常,只問:「爺爺,小叔知不知道宋聆語要和您回北京的事兒?」

宋英軍先說:「小野,我說了,我不可能帶他回北京。」

宋野枝倔道:「爺爺,小叔知不知道啊?」

宋英軍才聽到重點:「哦,小巍啊……」他回憶著,「知道啊,你爸——宋俊跟我說這事兒的時候,他在。」

宋野枝睜開眼,眼前也呈一片黑。落地窗緊閉,窗帘也拉得嚴實。時間是空蕩的,空間是曠闊的,耳邊唯一的聲響,是阿姨在樓下擺弄瓷杯。

「好,爺爺,先這樣。」

再默幾分鐘,宋野枝蓄滿了力氣,再次撥了一個電話。很快,手機一震,提示已接通,他卻沒開口。

那邊等了幾秒:「喂,小野?」

「十五之前,您去三亞,把宋聆語接走。」

宋俊早備好了許多道理,宋聆語出生時就備好了,等著要和宋野枝講。前些天在三亞,宋野枝面對他,一點情緒不外露,一句質疑沒脫口。事不關己,雲淡風輕。

他那時暗嘆:好,這就好。

現在這一出,猝不及防。

宋俊可說的情太多了,太多了,混在他的腦子,釀幾時了,但宋野枝從未表現過的冷漠與強勢,導致他一句也沒能理出來。

「小野他也算是你弟弟啊,畢竟——」

輸了。宋俊才說了半截就後悔,輸了,宋野枝還什麼都沒怪,他就先把自己做的破事爛事攤開了,攬全了。

宋野枝驀地覺得好笑,就真的笑出來了。

宋俊現在讓他認宋聆語做弟弟。孫秀,那年,找到教室門口,抱著大肚子,讓他認她做媽媽。

真像啊,這半道出軌湊成的夫妻兩人,瘋到一路了。

宋野枝:「嗯,十五之前。到時,您不去,那麼,就換我去了。」

掛斷。

有些累,有些輕鬆。

病歷被他揉皺了,他的人生卻被一些東西熨平了,服帖了,伸展開了。

歷來,空氣中那些細小的,硌人的,密密麻麻的疙瘩,碾磨作塵,沾著濕水,升騰的,墜下的,不知所蹤了。

易青巍失約,凌晨兩點才摸黑到家。

攜著一身寒氣,易青巍先去浴室草草沖了個熱水澡。把自己捂暖了,他才躡手躡腳走到床邊,掀開被子,鑽到宋野枝手邊。

宋野枝動了動:「來了?」

「被我吵醒了?」

宋野枝縮進他懷裡:「一直沒睡實。」

「怎麼呢,睡晚了?」易青巍問了,又捂他的嘴,「好了,不說,趁著困意繼續睡吧寶。」

宋野枝還是說了,被手掌擋著,沒聽清。易青巍實在好奇,鬆開,讓他再重複一遍。

「我還是喜歡,那套複式。」宋野枝說。

想起自己小時候坐在晚飯的桌上,遇著愛的那道菜,困極了,打著盹兒也得咽乾淨,易青巍倏而笑了:「好,好。」

「宋聆語不來了。」宋野枝忽然說,「不管他來,或不來,小叔,我們的家都得慢慢造,得全挑好的、喜歡的,往裡搬放。我們不要將就,我們只要那個,好不好。」

宋野枝頭抵著他的頸窩,抱著他的腰,捆得很緊。

「好。」易青巍頓了很久,說。

他剛從浴室里出來,水擦乾了,身體依舊是潤的。宋野枝擁著他,像擁著一團霧。那日山頂上,太陽底下,經久不散的霧。

滿足與充實,在黑暗裡,暖烘烘的黑暗裡,忽地脹滿了宋野枝的短窄的心口。

漫長的,短暫的,這幾秒,宋野枝神思恍惚。他好想,無比想,成為掌管世界的神靈,讓時間出差錯,永遠停在這一刻。

他聽著易青巍蓬勃的心跳,感受他輕微起伏的胸膛,摸他後背堅硬的骨頭,又反悔——

算了,沒關係,繼續過下去吧。

他要和他一起變老。

「小叔,明天我有假,中午在醫院等我,我們吃排骨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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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CP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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