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自從那一晚和江斯映把話說開之後,江斯映再也沒有應過穆雲的邀請來應家作客。晚餐的時候穆雲說起來斯映這姑娘最近好像變生分了,問應允承是不是跟她吵了架。應允承沒正面回答,穆雲又問:「好好,你認真跟媽媽說,你對斯映還有沒有想法?」
應允承停了筷子,很認真地看著穆雲講:「媽,我和斯映的事早就翻篇兒了,您別總停留在我跟她過家家的小時候。」
穆雲並不是沒料到應允承心意已決,她倒不是不能接受,只是覺得可惜,「你們的事兒我想管也管不了,你這麼篤定,是不是去西北遇到喜歡的姑娘啦?」
應允承還在斟酌還如何回答穆雲這個問題,這個半對半錯的問句,他只用換掉兩個字用陳述語氣複述一遍就能給穆雲答案,今天的餐桌上只有他們一家三口,應修嚴一直沒怎麼說話,或許這是個坦陳的好時機。
他還沒來得及下判斷,應修嚴卻把碗重重一擱起身走了,他很明顯在生氣,起身的時候椅子在地上擦出難聽的聲響。穆雲被這聲音激地霎時就皺了眉,但忍住了沒說話,一直等應修嚴走上二樓重重關上書房門,她才跟應允承抱怨:「你爸最近真是越來越難伺候,要不是看在時間特殊,我早跟他生氣了。」
穆雲把丈夫最近突如其來的壞脾氣歸結於應老爺子去世這件事。剛開始忙著處理後事還不覺得,真正生活重新回到正軌,大家對應老爺子不在了這件事反而感知地更明顯。以前周末應修嚴是一定要去看望父親的,如今的周末要重新安排,大家心裡都空落落的。穆雲感嘆說:「等你之後去了美國我和你爸周末可就更沒事兒做了,你倒好,走之前也不肯安安心心待在家裡陪我們。」
應允承知道穆雲也不過是一時感慨,且不說應修嚴大部分的周末都有繁重公務要處理,穆雲其實也能找到很多項目來填充周末時間。只是爺爺不在了,這家裡好像少了點什麼,一時大家都不習慣。應允承哄她:「你們要是有空隨時都可以飛西海岸啊,坐夜機睡一覺就到了。」
應允承自己倒是真的暢想了一會兒——李決那時候或許也在美國,他一直沒有機會追問李決交流項目的申請進展,但他相信李決是一定能入選的。如果應修嚴和穆雲周末過來,他和李決可以帶著他們一起跑一趟一號公路,在那之前他應該已經找到合適的機會跟父母講自己和李決的事了吧。四個人出遊正好,全都是他愛著的人,一起同游勝地。
睡覺前他打視頻電話給李決,畫面里的李決頭髮半濕,穿這件白色的短袖,應該是剛剛洗完澡。他們講了一些並不太重要的話,兩個人並不會特意去說思念,只是很瑣碎地分享生活,但也是毫無縫隙地在參與彼此的日常,像是在一起生活了很久的伴侶。
他們每晚都通話,有的時候李決把攝像頭調轉過去,直播自己操縱馬里奧摘月亮給應允承看,他邊打遊戲還能邊分出精力來跟應允承討論期刊上某一篇新的文章,他暑假雖然跟著李決做個課題,但李決的研究方向其實和他準備要念的並不相同,李決講的這篇文章其實是應允承的領域,應允承知道他應該是特意費了心思才去讀。
應允承存了心思要給李決驚喜,所以也沒提前告訴李決自己回西北的時間。兩天之後他到家的時候李決正在沙發上拿著平板讀項目材料。他拿鑰匙開了門,就看見李決那麼直勾勾地看著他,完全愣住了似的。
他本來以為李決是近情情怯,正想開玩笑笑他,李決站起來皺著眉走近了,很嚴肅地跟他說:「晚上只買了一個人的菜。」
應允承喜歡聽李決講這些柴米油鹽,勝過喜歡聽李決講情話。他想李決果然是李決啊,不講「想你了」也不講「你回來我很開心」,皺著眉,真的打心眼兒里發愁一樣講只準備了一個人的菜,兩個人在一起吃飯,是件大事。
應允承先去洗澡,晾好毛巾之後他去了一趟廚房,想檢驗李決所言是否真實。流理台上是空的,應允承就去開冰箱,他打開之後沒看到一人份的菜,但看到了滿滿兩排碼得整整齊齊的可樂。
他就一直那麼站著,一直站到冰箱發出滴滴的提示聲音,敞開的冰箱一直在往外冒冷氣,但他卻全身都在發熱,李決聽到了提示音在客廳里叫他:「應允承?」
他沒拿可樂,關上冰箱門空手回到客廳里,李決仍然靠在沙發上看平板,他最近用眼有些過度,所以戴著一副防藍光的眼鏡。應允承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十分劇烈,原來人是真的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的。
應允承幾乎沒有停頓,李決聽到他腳步聲抬起頭來看他的下一秒,他步伐極快地走到沙發前面跪坐到了李決身上。李決沒有準備,只來得及把拿著平板的手放到身側。應允承挺直了上半身,視線往下看著李決,他把李決的眼鏡摘了,反手放到身後的茶几上。
應允承被一種純粹的生理慾望挾持。他想要被李決佔有,所以用自己的一切去容納李決。他對李決的慾望不需要以任何的感情和意識為前提,僅僅是以身體與身體親密接觸的方式就足夠了。看到那兩排可樂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完蛋了,可樂並不會使他心跳加快,但他光是想著李決獨自從超市的貨架上一罐罐往購物車裡裝可樂的畫面,他就有衝動要低頭用力吻李決。
而他也的確這麼做了。
李決被他吻得亂七八糟,差點都要懷疑應允承是動了什麼別的心思,應允承這一次的主動與熱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膽。好不容易能夠喘氣的時候,李決用還有點不穩的聲音評價應允承的行徑是「白日宣淫」。
應允承又去吻他的下巴,怎麼吻也不夠似的,李決早就完全硬了,應允承膽大包天,以一種恰到好處的幅度用下身去蹭李決的勃起,明明是他在主導,但又像是他在迎合李決。他說:「千金難買我樂意。」
這一刻的確值千金。
最後還是只好出門吃晚餐,這幾天溫度開始逐漸回升,應允承就提出來想去散散步再回家。兩個人走著走著手就牽到了一起,這條路上行人是很多的,路燈也盡職地照著,他們在公開場合併不太常有這樣的親密舉動,但牽手走在一起,也並不覺得不適應。
中途遇到李決在研究所的同事,對方也是認識應允承的,有些意外地「咦」了一聲,這一處正好路燈灰暗,應允承聽了這個語氣詞本來想要抽手,但李決用著力沒放,同事接著說:「這不是之前夏天來我們這裡的……」
「應允承。」李決回答他。
他們其實拿不準同事是否注意到了他們牽著的手,對方即使有好奇心也十分克制,並沒有問太多的問題,簡單跟應允承打完招呼之後就開始祝賀李決去北京的事情。
等同事離開了,又走了一段路,應允承問李決:「去北京的事已經定下來了嗎?」
應允承雖然也做全家人同游一號公路的夢,但也做足準備李決要去北京。他是真正的完全支持李決的選擇,也不需要李決為了他妥協放棄,唯一令他在意的是他希望是由李決而不是別的什麼人來告訴他這個決定。
李決搖了搖頭,「大家不知道我申請了交流項目,現在項目選拔結果還沒出來,我也不方便提前講。」
「這個時間點上去北京是不是更好?」應允承問,「我說過了,你不用來美國,我可以……」
「應允承,」李決打斷他,「剛剛為什麼要抽手?」
應允承的理由無非是不想李決受到任何非議,他之前聽過俞揚說李決的事,或許俞揚自己都沒意識到語氣里那種微妙的惡意和不認同,應允承當然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和李決的事,但他並不想以李決受到負面的評論為代價。應允承知道研究所畢竟並不只是一個純粹的科研機構,性向的問題處理不好或許會斷送李決的前程。
應允承並沒有說出口,李決也沒有繼續等待他的回答,李決又說:「如果你願意,我沒有什麼好怕的。」
回家之後應允承回歸他的陽台開著電腦處理了一些實驗室的事,這次再回去時塗雅欣已經離開,他憑空增添幾分壓力。他上午坐飛機返程,到家之後又和李決消耗了大量體力,工作了沒一會兒已經覺得困,於是就這麼直直坐著打起盹兒來。
他工作的時候李決一向是不打擾的。李決來陽台也只是為了處理新買的花種。李決看著應允承手指搭在鍵盤上頭一晃一晃,本來還因為畫面好笑打算拍照留戀,手機鏡頭剛一對準,應允承的晃動幅度卻突然加大,李決立即跨步過去用手托住他的頭。
應允承椅子的側後方放著一株大仙人掌,是這幾天他不在的時候李決挪了位置,一時也忘了要把位置再換回去。李決的手掌就割在那仙人掌和應允承的臉頰之間,應允承驚醒一樣,頭又往李決手掌那側壓了壓,仙人掌的刺這下是結結實實扎進李決的手背。
應允承睡眼惺忪,迷迷濛蒙看著他:「今晚要不要早睡?」
李決極力剋制呼吸,傷口應該並不太深,但痛感是明顯的,他需要一點時間來檢查是否有刺扎進手背里。他只能先處理應允承:「你先去睡,我洗個澡就來。」
應允承缺覺的時候是很聽話的,也想不起來剛剛還在處理工作的時候分明聽到了李決洗澡的水聲,他站起來點點頭就往卧室去了。
李決找了藥箱,開著手機電筒仔仔細細檢查了,好在那株仙人掌夠大,並沒有刺折下來扎進手背,只是有些零零散散的血口子,他給自己消了毒,等到碘伏的味道散了一點才進了卧室。
應允承沒關燈,但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李決躺到另一邊,左手背總還是有痛感。就在這個時候應允承說:「李決,我們去國外結婚吧,然後領養一個小朋友。」
李決並不確定應允承是不是在說夢話,他伸手摸到開關關掉了卧室里的燈,黑暗裡誰也看不清誰的表情,他也像是什麼負擔都沒有了一樣,說:「好啊。」
李決想就當是大家都在發夢吧,夢裡不需要考慮性取向,不需要擔心他在保密期內怎麼去國外結婚,夢裡也沒有李進明和周靜以及其他種種無法解決的問題,夢裡應允承要什麼,李決就答應什麼。
第二天上班,李決午餐的時候正好遇到醫務室的小護士,偶然瞥見他手背上亂七八糟的傷口,硬要拉他去醫務室處理。知道他是被仙人掌扎了,小護士責備他不小心,李決就沒忍住,辯解說「是家裡的小朋友不小心。」
他說這話時帶著笑,有種無可奈何的縱容,好像被仙人掌扎了是件開心事,小護士心跳都漏了一拍,不敢再看他只能低下頭再仔細給他檢查有沒有殘留的刺。
接近六點的時候徐晉洋辦公室的電話響了,那通電話講了有七分鐘,一開始是副市長,很快電話那邊換了人聽,雖然知道對方看不到自己,徐晉洋依然幾乎是下意識坐直了身體,對方語速並不快,他聽著聽著甚至覺得自己在冒冷汗。
徐晉洋很久過「為難」的感覺了,但他掛掉電話之後對著手機通訊錄是真的猶豫了一刻鐘也沒能把電話打出去,這種為難當中又稍微帶著一些不忍,雖然作為這個故事的旁觀者他很早就用「齊大非偶」來警示過故事裡的人。
他其實是佩服李決的人,有幾個人有勇氣參加一場大概率會輸的仗呢?大部分人在勾選風險提示這一步就轉身走掉了,但李決偏要捨命陪君子。
李決是在下班路上接到這通電話的,應允承正好今天從實驗室過來接他,兩個人商量好了要一起去看電影。徐晉洋在電話那邊跟他說:「你明天下午稍微勻出一點時間吧,去一趟小會議室,我提前通知你時間。不,你把整個下午都空出來,我通知你你立刻到。」
李決沒有多問,雖然他直覺徐晉洋的這個命令有點反常,他答應了。通電話的時候他側過視線看正在開車的應允承,這天最後一刻鐘的晚霞透過車窗映進來,李決一時移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