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夢魘(4)
一起滅門慘案,漢海市重案大隊迅速出警,前往現場勘查。
陶龍躍跟謝嵐山一輛車,他倆坐正副駕駛,身後還坐著那個新來的小姑娘。
瞧著謝嵐山不喜興,陶龍躍故意開他玩笑:「哎,上頭有規定,不得與案件無關的人透漏案件情況,你說我帶交警同志去刑案現場,是不是違規了啊?」
可能是最近連宿噩夢,腦子裡總像有根神經被什麼人死死扯著,時刻會斷。謝嵐山揉了揉太陽穴,他這會兒頭又疼了,一點不想跟陶龍躍廢話。
「怎麼了,不舒服?」陶龍躍問。
「沒有,」謝嵐山隨口胡扯,「心思重,睡不好。」
頭疼這毛病還是卧底的時候落下的,起初只是隱隱作痛,最近發作起來卻常如山崩地裂,愈發教人沒法忍受。但在陶家父子面前,謝嵐山不敢犯病,就怕對方誤會自己卧底期間染上了毒癮。
「來根煙,提提精神。」陶龍躍從方向盤上騰出一隻手,摸進兜里,掏出一包中華扔給謝嵐山。
謝嵐山微睨了眼睛,一臉嫌棄這煙太糙的樣子。
陶龍躍不可思議:「你瞧不上老頭子的大前門就算了,中華還糙?」他跟謝嵐山一樣,也管自己親爹叫「老頭子」。
謝嵐山捏著紅色硬質的煙盒看了看,勉為其難地抽出一根,叼進嘴裡:「火。」
陶龍躍便又掏出打火機,替他點上了。
「你哪兒來的錢抽這麼貴的煙,」謝嵐山輕輕吐出一口煙霧,抽一口就擱下了,中華的味道也還是讓他不舒服,「違反紀律了?」
「哪能啊,別人非塞給我的。就上回煙草局聯合公安清理整頓流動販煙點,抓了5個煙販子,裡頭有個碰巧就是我認識的。」陶龍躍說,「就是那個張玉春,你也見過的。」
謝嵐山點點頭:「有印象。」
「這小子以前吸過毒,如今改邪歸正,養家糊口也不容易。我見過有穿初中校服的學生向他買煙,他揮著拳頭就把人嚇跑了,我打聽了一下,這回5個抓住的煙販子裡頭就他沒賣假煙。所以我跟辦案的民警打了聲招呼,雖然是無證戶,但行為較輕,不違反規定就教育勸退吧。」陶龍躍笑笑,「這還是你教我的。嚴法寬行,是執法者的慈悲。」
謝嵐山沉默片刻,沒就這句自己說過的話發表進一步看法,只問:「那小子最近在幹什麼?」
「聽他提過一句,在送外賣還是送快遞來著?哎,記不清了。」陶龍躍說,「別提那小子了,談談你吧。」
「我有什麼好談的?」謝嵐山笑,「我屁股上長沒長瘡,你陶隊不都一清二楚。」
「停職這兩個月都幹什麼去了,約你也不出來。」
「沒幹什麼,四處轉轉,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
「怎麼,還不痛快呢?」陶龍躍聽出對方這話答得挺敷衍,「我也覺得為這事兒調崗太荒唐,心理輔導更是扯淡。」
「這話跟你爸說。」謝嵐山扭頭看他一眼,懶洋洋地說,「再調一回崗,我就該去看大門了。」
「老頭子其實也是為你好。」陶龍躍長長嘆了口氣,「老頭子以前有個下屬,卧底之後性情大變,老婆都覺得他陌生,帶著女兒跑了,以前流血都不吭一聲的大老爺們,變得成天望著天空掉眼淚,後來還染上了毒癮,戒了又復吸,最後實在沒辦法,只能跳樓了。老頭子就是怕你壓力太大,重蹈覆轍。」
那個緝毒警察的遭遇,謝嵐山也聽說了。這不奇怪,卧底每天都在刀尖上行走,借他人身份演戲,難免會遭受不住巨大壓力,產生一些心理問題。畢竟入戲不深,命就沒了,可入戲太深,自己又拔不出來。
謝嵐山沒覺得自己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壓力。只不過,總有些人好奇他做卧底的經歷,想打聽一二,對此他的統一回答是,想不起來了。
「話說回來,」陶龍躍又嘆氣,「有件事我挺不明白的,你是不是被什麼人針對了?你出生入死從穆昆那裡回來,可以說沒你那次行動就成不了,立個一等功都不過分吧?二等功也就罷了,你後來在重案隊表現那麼搶眼,卻連個副隊長都沒提上去。」
陶龍躍小時候沒少整謝嵐山,以至於成年以後就有了點補償心理。他總覺得上頭對謝嵐山太苛刻,就好像他認為這個重案隊大隊長的職位不該是自己的,所以主動要求讓賢,但領導沒同意。
「穆昆?金三角的大毒梟穆昆?」車後座的小姑娘一路沒出聲,聽見穆昆的名字突然坐不住了,她身子前移頭前湊,一驚一乍地對謝嵐山說,「你就是那個在穆昆身邊卧底了六年的警察嗎?」
謝嵐山說:「沒六年,頭兩年在底下混,要取得他的信任很難。」
小姑娘叫丁璃,是剛破格招入重案隊的。漢海市日新月異,街頭老外越來越多,涉外案件也呈明顯上升趨勢,所以市局對外語人才求賢若渴。此刻她八卦之魂熊熊燃燒,黏著謝嵐山問:「那穆昆是不是長得挺帥的?聽說他是多國混血,還有四分之一中國血統呢,我看網上那些不太清晰的照片,好像他留著一撮小鬍子,看著挺性感的。」
謝嵐山想了想,點點頭:「還行。」
丁璃頭往謝嵐山那兒湊得更近,笑容也愈發不正經起來:「據說還是個同性戀?」
謝嵐山笑了:「這你都知道?」
「天涯上都傳遍了,《818有史以來最帥的毒梟》,可惜那帖子後來刪了。」丁璃突然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那帖子還說,穆昆兇殘剛愎又多疑,咱們這邊的特情人員能夠卧底成功,是因為被他看上了——」
謝嵐山直接被空氣嗆著了。
「警務人員,思想端正一點,別信那些有的沒的!」陶龍躍斥了丁璃一聲,旋即脖子一歪,話鋒一轉,也朝謝嵐山投去極有內涵的一眼,「不過話說回來,聽老頭子說以前緝毒隊還有公安邊防都往金三角派過特情,但一個個的連穆昆的面都見不上,所以傳言也不是一點道理沒有,你覺得,那人可不可能真對你有意思?」
明明子虛烏有的事情,謝嵐山卻故意曖昧地沖陶軍微笑:「無可奉告。」
「穆昆留下的武裝販毒組織這兩年又有死灰復燃之勢,但到底規模比當年小多了。」陶龍躍知道謝嵐山不太願意多談那幾年卧底的事情,停頓片刻才說,「外頭都傳那個穆昆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殺人放火對他來說都是小兒科,傳他養了一群惡狗,若哪個手下不服管,他就當眾掏出他的肚腸喂狗吃——」
丁璃緊跟著插嘴:「這都不算什麼,還有更殘忍的呢。」
謝嵐山揉了揉隱隱發脹的太陽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陶龍躍又扭頭瞥了謝嵐山一眼:「我就好奇一問,穆昆到底是不是瘋子?」
這個問題竟令謝嵐山陷入沉默。
丁璃已經坐回原位,陶龍躍也沒出聲,車內很靜,靜得古怪,整輛車彷彿承受壓力到極致的瓷器,隨時會「咵」一聲裂了。
垂首沉默良久,謝嵐山慢慢擰滅手頭的煙,回答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