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見分外眼紅(1)
現場沒有找到叢穎的手機,陶龍躍在鄰居當中問了一圈,打聽照片上那個男人的信息。聽值夜的門衛說,他記得昨天下午有一輛銀灰色的寶馬載著叢穎一起進入小區的,這車來過小區好幾回,開車的應該就是叢穎的男友。經他指認,就是照片上這個男人。
能直接入戶的地下車庫裡沒發現那輛銀灰色的寶馬,陶龍躍問門衛:「那這車是什麼時候走的?」
「凌晨三四點的時候吧。由小區正門開出去的。」
「你確定?」陶隊長疑竇頓生,叢家人在凌晨時分就已經遇害身亡,叢穎的男友何故會在一起發生滅門兇案的宅子里停留那麼長時間。
「確定啊,」門衛大哥挺自信,「兩點多的時候監控室被人放了火,所以哥幾個一根神經都吊著呢,不敢不仔細。」
再問其他的鄰居,別說不認識合影中的男人,連同一小區的叢穎都不認識。
也就跟叢穎家前門對後門的那個鄰居,因為偶或與叢家人打過照面,認得出從穎與她的男朋友,他說,昨天晚上11點45分的時候,我從窗口望出去,看見他們倆在大門口吵架,越吵越大聲,越吵越激動,那姑娘捂著臉,哭得可慘了,當時我就預感要出事……
陶龍躍反問:「11點45分?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男人穿著睡衣,趿著拖鞋,一頭亂髮,滿臉倦態:「英超啊,阿森納對切爾西,十一點開球,上半場剛結束他們就吵起來了。」
「你們別墅間棟距不近啊,這麼晚了,你真能看清楚?」陶龍躍直覺這位鄰居不靠譜,又抬頭看了看別墅庭院邊的路燈,裝飾作用大於照明功能,花里胡哨的,透光性明顯不佳。
「能啊,怎麼不能,那姑娘昨天穿一身鮮黃,比200W的燈泡還醒目。」男人不滿被警察質疑,還一撇嘴,不高興,「再說就住對門,能不認識么。」
陶龍躍想了想,又問:「你知道跟女死者吵架的那男的叫什麼,在哪兒工作嗎?」
「有次花店搞錯地址,把送對門的玫瑰花送到我家來,好像上頭那個名字叫沈什麼……沈流飛!」男人張嘴就是一個呵欠,「名字挺好聽,我就記住了,至於他是幹什麼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一看他那面相就覺得,陰森森的,是會幹出殺人這種事兒的……」
男人說完又連連嘖了好幾聲,扭頭走了,昨天熬夜看了兩場球,他要補覺去。但周圍的群眾還不肯散,紛紛惋惜說,多好的一家人,怎麼就這麼死了……
「這就是有錢人。」陶龍躍吩咐刑偵人員拉好警戒線,不準這群好奇心重的圍觀者越線,轉頭對謝嵐山說,「要不是出了人命案子,怕是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自己還有這麼一位鄰居。」
謝嵐山不以為意:「你當還是我們那時候,遠親不如近鄰,地震了都有人救你出來。」
話是謝嵐山隨口說的,但陶龍躍聽著窩心,握起拳頭就朝謝嵐山的肩膀來了一下。
昨兒凌晨兩點鐘的時候下過一場暴雨,雨勢之大十多年來都罕見,幾乎洗凈了叢穎家門外所有的證據。虧得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兇手縝密,現場的偵查人員更縝密,拍完照取完指紋,還是發現了蛛絲馬跡——一個鞋印出現在後花園的泥地上,36碼,帶跟的涼皮鞋印,從鞋印的清晰程度來看,一定是暴雨之後留下的。
「命案必破」四個字而今已經不流行了,但漢海市久未發生這麼惡劣的刑事案件,現場勘查完畢,謝嵐山一行人還沒從現場回到重案隊,上頭就打來了電話。大意是領導高度重視此案,希望他們全神貫注,聚集人力物力資源儘快破案。
回程陶龍躍讓謝嵐山開車,自己坐在副駕駛座上,握著手機跟領導彙報工作:「已經有嫌疑人了,一定加緊追查,就是原來市局的老梁退休了,我們這邊可能需要一位模擬畫像師,能不能讓那位從美國回來的專家提前入職?」
但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老美真是無組織無紀律。」掛了電話,陶龍躍抱怨道,「人命關天的事情,那位專家倒悠哉,說他要享受完假期再入職。」
「沒準兒是繡花枕頭怕露怯,不敢入職吧。」謝嵐山這會兒沒工夫跟人鬥嘴,想了想說,「假設兇手就是照片中的那個男人,我還是不太明白他將屍體擺放成那種造型的意圖,殺人後應該儘快清理證據離開現場,不管是情殺還是仇殺,似乎都沒有必要這麼大費周章。」
「我也想不通,是兇手故布疑陣擾亂我們警方的視線,還是真的有某種特殊含義?」陶龍躍點著頭,面露思考狀,「另外,別墅後花園的女人鞋印顯然是雨後才留下的,那個時候離兇案發生已經差不多兩個小時了,她到底是什麼身份?是幫凶還是另有企圖?監控室那把火是否也是她放的?」
丁璃還坐後排,突然沒頭沒腦地插嘴道:「現場屍體擺放的那個圖案,我總覺得我在哪裡看過。」
「又是天涯?」謝嵐山笑出一聲,看似不怎麼信她說的。
「真的,不是天涯,我就是在哪裡見過……」
「行了,」這個時候頭疼總算緩解了一些,謝嵐山對身後的丁璃說,「師兄今天沒空請你吃飯了,改天補上。」
「為什麼啊?」
「還問為什麼?」心道菜鳥就是問題多,陶龍躍撇撇嘴,搶在謝嵐山回答之前吼了一聲,「今天全員加班,吃食堂!」
為了犒勞為破案辛勤加班的公安幹警,食堂特意加了道菜,黃刺魚燉豆腐,老遠就能聞見,鮮味十分霸道。
但凡碰上大案熱案,漢海市局的食堂總是格外熱鬧。
「熱案」是刑偵術語,特指案發的頭三天是偵破案件的黃金期,一旦時間拖長了,案子變溫、變冷,就沒那麼容易偵破了。所以漢海市局的重案組個個成了「拚命三郎」,只有謝嵐山被排除在外。
雖獲准去勘查了兇案現場,但更進一步的調查行動,陶軍不准他參與了。
陶軍遞來一張市心理康復醫院的名片,說這家心理康復院與市局是合作關係,不去看心理輔導專家就不準參與偵破此案。
謝嵐山自己也沒想到陶軍會來這麼一出,捏著心理康復醫院的名片直發愣。老頭子早已摸熟了他的脾性,知道沒有比偵破一起兇殺案更令他熱血沸騰的,便故意這麼下餌,先讓他在這案子里摻和一腳,又不准他繼續調查,以此迫他上鉤。
陶軍定定看著他:「怎麼選,看你。」
謝嵐山沉默,捻玩著手裡那張名片,看似在考慮,在斟酌。半晌,他陰霾全無,露齒一笑:「我明天就去交警隊報道。」
「你就犟吧,看誰犟得過誰!」
陶軍死活不能理解謝嵐山不去看心理醫生的理由,氣咻咻地走了,留下他兒子繼續在人耳邊聒噪。
陶龍躍知道勸已經沒用了,只能激他,他故意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說:「你現在是交警,破案追兇畢竟是我們刑警的事情,維護交通秩序、糾正違章行為,才是你的本職工作。同為警務人員,咱們必須各司其職,整個社會機器才能有效運轉么。」
謝嵐山最後看了看名片上頭那行「保障公安幹警心理健康」的宋體字,將它揉捏成團,吐出一句:「狗屁。」
「放心吧,這件案子交給弟兄們,一定在短時間內偵破,以慰你在交警隊之靈。」陶龍躍也不知道是鼓勵謝嵐山,還是打定了主意要揶揄他到底,說,「省里最近啟動了『獵網行動』,要求各市公安必須全力配合,你應該知道吧。」
「獵網行動」是省公安廳開展的特別行動。許多刑事案件囿於當時的刑事偵查技術有限,以至於懸而未決,成了冷案與積案。如今省里開展「獵網行動」,目的就是重啟多起陳年舊案,運用大數據與最新的刑偵技術,將之一一攻破。
陶龍躍拍著謝嵐山的肩膀,不無欠扁地說,所以你們交警也不會沒事幹么,幫著查查那些跨地域流動的黑車,沒準就破獲了一起大案子呢。
英雄無用武之地,謝嵐山被扔了一疊舊案資料,一個人在檔案室里耗到了深夜。
什麼「98年的湖山公園殺人案」,什麼「01年的順德小區滅門案」,最早的案子都是三十年前的了,被害人是一個家庭的女主人及其11歲的女兒,兩人統共被捅了三十刀,現場幾乎什麼證據都沒留下,就一個血腳印。
最後斷定是入室搶劫殺人,家中現金被洗劫一空,女主人的一隻古董白銀首飾盒也被捎走了。
這些兇手都沒抓著。俗話常說善惡終有報,可罪案統計數據顯示,各個國家的刑事案件破案率都未足五成。
翻膩了那些老檔案,一看時間,已近子夜時分,同事們仍在加班,謝嵐山雙手插兜,一個人慢悠悠地走出了市局。
五月的尾巴端,前幾天入夜還有涼意,這會兒將雨未雨,天氣很悶,空氣跟黏在人的身上似的,不爽快。
謝嵐山想,這場雨再落下來,天就真的要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