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 9 章

柜子里的雪糕基本上全被我篩選過:明治,酷聖石,哈根達斯以及夢龍都有,防止跟學校小賣部的重合,出現李遲舒能認出來的牌子。即便牌子有撞,也是不同的系列包裝。

不然以這個人的性格,會在自己能確保的安全範圍內,選擇他認識的雪糕,以免不小心拿到過於昂貴的牌子。

果不其然,李遲舒的目光在冰櫃里走了一圈,發現一個包裝他都沒見過以後,謹慎地拿了最小的一盒。

哈根達斯。

門前壩子用水泥磚砌了一堵矮牆,矮牆下就是屋主自己種的菜。我和李遲舒坐在矮牆上,他穿著最簡單的短褲和帆布鞋,大概因為雪糕確實合他口味,李遲舒難得一副悠閑神情,把雪糕小口小口挖進嘴中,很慢很慢地抿著,雙腿懸在半空不時搖晃。

我靠近他肩側:「好吃嗎?」

他很認真地點頭。

又問:「是不是很貴?」

「不貴,」我說,「你喂我一口。」

這會兒不在學校,周邊四野無人,李遲舒沒有很猶豫,挖了一大勺遞到我嘴邊。

等我吃完,他又小勺小勺挖著,問:「你為什麼給我系紅領巾啊?」

「……」李遲舒給我挖的太大一口,把我牙冰得半天出不了聲。

好一會兒,我才說:「系了紅領巾,才是小朋友啊。」

李遲舒說:「可是我系了也不是啊。」

……

李遲舒好像笨笨的,在除了學習以外的任何事情上都很遲鈍。用十年後的話來說就是有點浪漫過敏。

可他的遲鈍似乎不是生來就遲鈍,是橫跨他大半個人生的孤獨把他敏感的情緒積壓得太久太厚,等到爆發時我已來不及挽回。

我避而不答,又去挨他:「再喂我一口。」

他興許還是不大習慣這樣的親密,這次沒挖給我,只是提醒說:「冰櫃里有一模一樣的……」

「你喂我嘛。」我用肩膀輕輕撞他,「喂我嘛,一會兒我還你兩口。」

他沒說什麼,垂下頭又挖了一大勺給我。

我吃進去,舉目看著對面屋頂上飛得忽高忽低的燕子,等冰淇淋在嘴裡慢慢融化后,忽然喊了一聲:「李遲舒?」

「嗯?」

我湊過去吻了他一口。

「哐當」一聲,李遲舒手裡的鋼勺落在地上。

他好像不會呼吸了。

我若無其事離開他的嘴唇,轉過頭繼續看著屋頂上那對燕子,吐了口氣,提醒道:「你可以呼吸的,李遲舒。」

他這才驚醒,深吸一氣,一下子跳到地面,彎腰去撿那個勺子。

「我……我去洗一下。」李遲舒才說完,腰還沒直起來,勺子又「哐當」一聲從他手裡掉下去。

他慌慌張張撿起來,頭也不回地往廚房沖,我看著他紅得像快熟了一樣的耳背,喊到:「小心坎兒!」

話音未落,李遲舒已被絆得一個踉蹌,手中勺子第三次落到地上。

「……」

我趕緊要下去看他有沒有摔著,他像能料到似的一把撿起勺子,往後頭擺手:「你……你不用過來!我沒事!」

說完就跟個兔子一樣竄進屋裡見不著人了。

勺子一洗就是二十分鐘,我在外頭看著白雲來來去去,最後忍無可忍,打算看看這人到底要磨蹭到什麼時候。

沒成想在廚房沒找著人。

廚房的屋子本身兩個門,一個向外開,一個打通了牆,連接著堂屋。李遲舒估計從那邊跑了。

我視線定格在灶台角落他洗得鋥亮的那個小鋼勺上,無奈到極致。

李遲舒,你再躲能躲哪兒去。

我想也沒想就往二樓上,結果二樓也沒找著半個人影。

真躲起來了?

我正琢磨,蔣馳的電話這會兒就打來了。

接通那一刻我語氣不太好:「做什麼?」

「問問你啊,跟吃了炮仗似的。」蔣馳幸災樂禍想湊熱鬧,「幹什麼呢?出啥幺蛾子了?」

我急著掛電話:「找人呢,一會兒說。」

「找人?」這孫子一聽更來勁了,「怎麼?你老婆吃不了苦跑啦?」

「吃不了苦?」我諷笑出聲,「他是吃不了嘴巴。」

電話一掛,我開始沖樓下喊:「李遲舒!」

本來以為他不會應,沒想到這人的回聲模模糊糊從後院傳上來:「怎麼了?」

我下樓跑到後院去,撞上李遲舒從葡萄架那頭走出來。

他手裡拿著根小指粗的小木棍,木棍另一端系著一根線,線那頭釣了個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兒。

「這是什麼?」我問,「你之前在這兒,就是玩這個?」

他垂目凝視著自己手裡的東西,緩緩地舉起來遞給我,另一隻手不自覺地擦著腿邊的褲子,像是很局促:「這是……我給你做的。」

我接過去仔細端詳,又問了一遍:「這是什麼?」

他更緊張了,那隻手在褲子上擦來擦去,最後攥緊了,眼睛盯著地面說:「風箏。」

我微微偏頭去追他的眼睛,聲音跟著他放輕:「風箏?」

「嗯。」他幾不可察地點點頭,「我爸爸……在我小時候教我的。用紙和漿糊就能做……小風箏。」

李遲舒斟酌了幾秒,鼓起勇氣接著說:「你——我知道,你這段時間,對我很照顧。我,我很謝謝你,但是……也不知道該給你點什麼。你好像什麼都不缺,可能……缺的,也不在我能力範圍內。所以我……」

他抬頭,指了指風箏,又是那樣小心帶著些試探地笑:「我給你做了個風箏。」

見我不說話,李遲舒忙補充:「這個簡單了點,大一些的風箏要做挺久的,這裡東西不夠。你,你如果想要,我回去給你做個大一點的。」

我舉著那根小木棍往自己懷裡藏:「不要,我就要這個。這個就很好。」

李遲舒攥著褲子邊線的手終於舒展開了,小聲說:「那就好。」

我望著他:「沒別的話要說了?」

「啊?」他才張開的五指又捏緊,「別的話?」

李遲舒又不太會呼吸了。

我說:「剛剛……」

他緊緊注視著我。

李遲舒一定在心裡祈禱:不要說不要說不要說。

可我偏要說:「我們在壩子里坐著,我——」

「你嘴巴摔跤了。」李遲舒突然打斷我。

「嘴……」我猝不及防被這句話震得愣在當場。

他趁機從我旁邊鑽進屋裡:「我去寫作業了。」

「……」

院子里的風一陣陣來,把葡萄架垂長的藤葉吹得沙沙作響。

「嘴巴摔跤了……」我反覆咀嚼著這幾個字,最後望著天空氣極反笑,「嘴巴摔跤……」

李遲舒,你等著。

你等我哪天幾把摔跤,摔你身上看你往哪跑。

十月二日,晴

今天做的物理卷子有點難,食堂的飯菜一放假就不好吃,稍微去晚一點就沒了。

班上來了一個女生,原來洛可也沒回家。

她分了我三塊小熊餅乾,有夾心的,很甜,還跟我一起把數學的壓軸題解了出來。謝謝洛可。

十月二日,晴

沈抱山(劃掉)

沈抱山不小心(劃掉)

沈抱山今天親了我。

他可能有點衝動了,應(一排劃掉)

他應該不是那個意思,他可能(一排劃掉)

沈抱山可能只是(劃掉)

他今天給我做了個飯,好像叫黑松露什麼(一排劃掉)(都劃掉)

可是他(劃掉)

他早上不小心抱了我,估計是還沒睡醒,說了一聲再睡會兒就睡著了。

他(劃掉)

他可能是把我當成枕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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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故新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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