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ter seven (3)
第33章Chapterseven(3)
說完,他就對著我的小腹傻傻地笑,說,小姜生在媽媽的肚子里要乖啊,一會兒就有好吃的了。
我看著他,看著他透明溫柔的笑,整個心都碎了。我說,天佑,天佑,求求你,別這個樣子。
可是,他不管我,只是拚命地盯著那鍋湯。
等湯熬好了,他就將它們分盛在小碗里,然後,也不看我。他默默地在房間里來回地走,不停地擦拭所有可以擦拭的地方。他自言自語地說,不能髒了,否則,對小孩子不好。
擦拭完了房間,他又去收拾房間里那些零散在房間里的小水果叉子,還是不肯看我。
我就這樣傻傻地看著他,看著他傻傻地自言自語。他一邊收拾叉子一邊喃喃,放在外面,會傷害到寶寶的。姜生,我們的小姜生寶寶那麼漂亮,一定不能被這些東西傷害到。
……
那一天,整個晚上,程天佑一直不肯看我,一直在自顧自地收拾著整個房間,一直在傻傻地自言自語。
任憑我如何,他都不肯聽我說話。
最後,他走進書房,默默不語地釘那張幾乎要完成了的嬰兒床。他小心地掄起鎚子,將釘子仔細地釘入木頭。
一聲一聲,捶打著我的心。
他一邊仔細地捶釘著小嬰兒床,一邊哼起那首自編自造的歌謠——小姜生,在竹籃里睡著了。在竹籃里睡著了的小姜生。不要哭,不要鬧,不要吵醒了大姜生……
他那麼認真,那麼深情地唱著,柔長的眼眸一直溫柔地盯著小床,彷彿裡面那個甜美的嬰兒,正在對著他咯咯地笑。
天佑——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地奔涌了下來。我說,我求求你,清醒一下吧,再也不會有小姜生哭,再也不會有小姜生鬧了。對不起對不起,天佑,對不起啊!
我緊緊扯著這個麻木到無知無覺的男子,恨不得將自己撕碎。
鎚子,終於從他手中滑落,重重地落到了地上,他的眼睛動了一下,似乎有微微的光。然後,他緩緩地抬起眼睛,看著我,有些茫然,他說,姜生,你有這麼恨我嗎?
我一邊流淚一邊搖頭,我說,對不起,天佑,對不起,我也沒有辦法,我不能看到涼生有任何的閃失,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天佑輕輕地念,哦,涼生……涼生……為了你的涼生……你……殺了我的孩子?說到這裡,他痛苦而緩慢地閉上眼睛,兩行眼淚,從他的眼角滾落了下來,落在地上。
他,落淚了。
我呆在了原地,身體的痛楚和心裡的痛楚糾結到一起。我伸手,試圖給他擦去眼淚。我從來沒有想到,這個男子,居然會流淚。
他重重擋開了我伸去為他擦拭淚水的手,睜開火焰一樣燃燒的眼睛,一拳頭狠狠捶下!那張小小的嬰兒床頓時散了架。鮮血,也從他的手背上流了下來。
那麼刺目。那麼分明。
就像那團與我身體生生分離的血肉,在那一刻,我突然眩暈倒地……耳邊尖銳地響著小孩子的哭聲喊聲慘叫聲,還有陰森森的咯咯的笑聲……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安然地躺在卧室的床上,午後的陽光滿滿地灑在我臉上。
只是,已尋不到那個叫做程天佑的男子。
只有桌子上,他留下的一串晶亮的鑰匙。
這時,陸文雋的電話打了進來,他的聲音有些疲倦,但是依舊溫柔如春風。他說,姜生,你現在還好吧?
我突然哭出了聲音,說,我不好,我非常不好!程天佑知道我打掉了他的孩子,已經恨死我了。
陸文雋愣了一下,說,他的孩子?
陸文雋這麼一問,我突然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未婚先孕」大軍之中,慘遭道德質疑的最典型人物代表。
陸文雋的四個字,將我的傷心全部滅掉了,只剩下濃濃的羞恥心。
若不是因為心痛難止,我一定會問,不是他的,難道是你的?
但是,悲傷,還是應該有悲傷的樣子,不是么。
陸文雋遲疑了一下說,姜生,你有沒有想過,你做了這麼大的犧牲,如果你和涼生的骨髓無法配型的話……
他這麼一說,我更崩潰了,我大喊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陸文雋說,我也希望涼生會好,只是,越是擔心就越害怕,所以,姜生,請你原諒我剛才的失言。
46涼生,你告訴我,我們兩個是上帝最心愛的玩具?
程天佑從小魚山離開后,我一直過得渾渾噩噩,彷彿生命突然裂開了一個巨大的傷口。
我每次去看涼生,都會看到未央。
還有一次,看到了寧信。她就在未央的身旁,黑色的長發散在身後,一臉平淡的神情,似乎這個世界的任何事情都已與她無關。
當然,我只是遠遠地看。
遠遠地看。
柯小柔還是經常到醫院裡跟陸文雋鬧,我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會有這麼大的間隙和仇恨。
全世界的人都在癲狂地忙碌著,只有涼生,這樣安靜地躺在床上,安靜地躺著。
全世界,還有另外一個安靜的地方,就是我的心臟。經歷了那麼多故作平淡對待的疼痛,它終於成了一片死寂的水。
然後,不久之後,這片死寂的水,便波浪滔天了!
醫生的診斷如同晴天霹靂一樣,炸得我回不過神來——你們根本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你們根本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你們根本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你們根本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驗髓報告出來的時候,整個世界天旋地轉!那個醫生的語氣近乎冰冷,很顯然,他不滿意我的胡攪蠻纏——他不明白我怎麼可以「自稱」是患者的妹妹,來提供所謂的骨髓配型。
就在我拿到診斷報告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睛都緊緊地盯住了我。
未央突然捂住了臉,哭泣了起來。寧信在她身邊,安靜地陪著她,看她落淚,輕輕地撫慰。
就在這一刻,我的整個世界突然失控了。我拉住陸文雋,喃喃道,肯定是錯了,他是我的哥哥,我們是同一個父親。一定是錯了,我們是兄妹!
未央突然站了起來,走到我的眼前,幾乎是聲嘶力竭,姜生,你不要在這裡裝了,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這不是你多少年來做夢都想要的結果嗎?!你們現在不用望斷秋水,不用顧忌別人說你們亂倫!你們現在想怎樣都可以了,你多得意啊!
我被未央的怒吼給刺傷了,如果讓我用天佑的孩子和涼生的性命來賭這個願望,她太看輕我了。所以,這是第一次,我沖著未央吼,你是不是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為了佔有一個人,可以這樣不惜代價!是的,你說得對,年少的時候,我曾不止一次如此幻想過他不是我的親生哥哥,他是撿來的,他是天上掉下來的!他甚至可以是鴨蛋裡面鑽出來的,哪怕他是何滿厚的兒子!可是現在,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涼生的生命,如果我都同他沒有血緣關係不能配型,那麼,誰來救他?
誰來救他?
誰來救他啊?
說到這裡,我絕望地蹲在地上,抱膝哭泣。
眼前的所有人,他們都無法理解,在我的心臟上,碎裂了一個多大的傷疤,碎裂到我都已經不知道疼痛。
我拼盡了力氣,捨棄了天佑的孩子,卻換來了這樣的結局?
原來,生活之中,上帝的翻手就是雲,我和你在被置於親情的彼岸,永難渡到彼此的岸;上帝覆手就是雨,突然在我們飽嘗了人間傷痛之後,用鐵一樣的烙痕,告訴我們,我們身上流著的,是不同的血!
涼生,你告訴我,我們兩個是上帝最心愛的玩具?
所以,他總不忘將我們放下,拿起,拿起,放下,放下,再拿起……然後,我們的命運,就這樣難以自制地反反覆復,複復反反,反反覆復……
可是,你究竟是我的誰?
當未央終於清醒過來后,她指著我說,姜生,既然你和涼生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那麼以後,請不要再來打擾他!否則,我絕不客氣!
我頓時愣在了原地。
人,漸漸地散去,只有陸文雋陪在我的身邊。人在孤單難過的時候,最容易想起自己最依賴的人,所以告別了陸文雋后,我裹了裹衣服,在有些微涼的風中,撥通了程天佑的電話。
我想,此刻,如果他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的話,我一定會淚如雨下。
可是,電話里的聲音卻是那樣靜寂地傳來:對不起,您所撥的電話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撥。
對不起,您所撥的電話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撥。
突然,我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難道,從此以後,這個男子,就不在我的服務區了嗎?
我揣著他留下的那串晶亮的鑰匙,奔向他在市區的住處。卻總感覺身後一直有人在追隨,一聲尖叫后,那個追隨著我的步子的影子,也突然消失了,彷彿被人綁架走了一樣。
但是,此刻的我,卻無力關心。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道。
卻再找不到一條道路,可以通向你的心房。門鈴按下之後,卻久久沒有人開門,我只好顫抖著雙手,將門打開。
安靜的屋子。
就像這個男子,當初離開時,靜默的眼睛。
47三十而立,背城而去
桌子邊,一張潔白如雪的紙片,如一樁沉痛的往事,壓在另一串晶亮的鑰匙底下。
字很漂亮,漂亮得如同他深邃清澈的眼睛,當那些漂亮的字全部布滿我的眼底時,我還是忍不住哭出了聲音。
姜生:
當我離開這裡的時候,便知道,此刻,你會再次尋到這裡,來找我,來尋找你在這個城市裡為數不多的溫暖。
對不起。
我最終還是辜負了你。
我一直很遺憾,不能參與你十六歲之前的那些歲月,就像涼生一樣,站在你身邊,保護你,疼愛你。
也一直很遺憾,有那麼四年時間,我任由固執的你遠離,將彼此交給了思念。
所以,後來的日子,我是如此渴望能補償你,補償我們的愛情——或者,這不是愛情,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你知道,為什麼我總是那麼積極地給你做每一次飯?
其實,在每次給你做飯之前,我已經在家中演練了很多遍,但做給你的時候,仍是手忙腳亂。這麼不厭其煩地給你做飯,就是想,有那麼一天,我所做的一切,能代替那碗你遲遲不肯忘記的水煮麵。
現在,知道了結果,也不會再去奢望了。有些記憶,註定無法抹去;就好比有些人,註定無法替代一樣。
偷偷跟你說一句,其實,我最討厭做飯。
但是,因為你,甘之如飴。
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麼一個人,可以令你為其甘之如飴地受苦遭罪,就好比,你為了涼生,甚至可以殺掉……我們的孩子。
姜生。
就在幾天前,我在裝嬰兒床的時候,還在想,我是如此幸運,在二十九歲的時候,可以娶到你,可以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男子。
而今,收拾包裹,準備離開的時候,在滿城的霧氣中,我才清楚,此時的自己,三十而立,背城而去!
因為我再也不會回來了,所以,就將這處房子留給你。收好留給你的這兩串鑰匙,我已經讓天恩去給你過戶了,他過戶之後,會將自己手裡的這個房子的第三套鑰匙給你。
小魚山的房子,再好,也是爺爺當年的贈與,而這棟房子,是我用親手賺來的第一桶金買的。
所以,即使這輩子我們無法再在一起,我也要將它留給你。讓它在我無法再參與你生活的日日夜夜裡,為你擋風遮雨。
因為,這輩子,你都會是我最愛的女人,哪怕你殺了我的孩子,踐踏了我作為男人最後的尊嚴,你終歸是我程天佑這輩子最愛的女子。
對不起。
心真的為此痛死了。
所以,不能再陪你了。
程天佑字
我獃獃地坐在床上,心冷如灰。
他說,他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一輩子多長?
有沒有長到我可以忘記你呢?
這個時候,本來鎖住的門,卻陡然開了。
程天恩微微一笑,被助理和幫手推了進來。他看著我,眼神里散發出陽光一樣的氣息。他說,怎樣,姜生?到最終,他還是相信我的!在臨走的時候,還把你拜託給我!所以,你和程天佑都輸了!我贏了!
我不看他,只是哭。
此時此刻,就算在我痛恨的男子面前,我也無法掩飾自己的心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