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萬世此心與君同(3)
第41章萬世此心與君同(3)
謝昭然與裕郡王、周沐霖聞訊趕到時,只見花擎蒼如同石像一般站在那裡。在他們的記憶中,白王向來冷傲優雅,不動如山,從來沒有這樣頹然。只不過是一個夜晚就蒼老了十歲,好像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從他的指尖消失了一般。
幾人面面相覷,想勸,可是往日能言善辯的幾人都不知道該如何勸起。
周沐霖邁前兩步,花擎蒼卻是嘶啞著聲音先道:「我比誰心裡都清楚,什麼話都不用同我說。」周沐霖只聽他一字一頓,如同將心中的血都嘔了出來般,「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所有的將士齊聲道。
花擎蒼已將手下所有的人調了過來,謝昭然也稟明聖上,借調人馬,儘力救援,沒有工具的時候就用手一塊一塊地往外搬。但是所有人都不敢想,在這樣大規模的塌方下,還有人可以有生存的希望嗎?
眼見著時間流逝,黑白交替,可因為地理限制,進度不盡如人意。
山裡寒風如刀般刮著,將身上僅剩的溫度都帶走了幾分,本來已經停了的大雪,在這天夜晚又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呼嘯而來的風暴令整座山銀裝素裹,滿目霜白。這本是烹雪煮茶的美景,但沒有人有心思看,雪也令得救援愈發艱難。
周沐霖過來替白王撐傘,他肩頭已經落了一層皚皚白雪。周沐霖忍不住勸道:「王爺,你且休息一下吧,再這麼下去,先倒下的可就是你了,葉姑娘想必也不想看你這麼折騰自己。」
花擎蒼眼底都是一層紅絲,眼神卻是沉寂,他搖搖頭,「你說的,慣常是我用來勸旁人的。但是你可知道,我現下卻是感覺不到什麼了,累也好,其他什麼也好,什麼都沒有,好像只有在這裡看著,才覺得有一絲活氣撐著。」
周沐霖嘆口氣,默然不言,他雖然不懂,但卻能明白。
這個曾經最為冷情的人,唯一一次動情,卻是被傷到體無完膚、肝腸寸斷。
周沐霖不敢想,如果葉芙蓉真的不在了,他會變成什麼樣子?風雪呼嘯,連點起的巨大篝火也東倒西歪,搖搖欲墜。又快要到天明了,已經整整兩天過去了,但是葉芙蓉的蹤影卻一無所獲。若是能知道葉芙蓉被埋在哪裡就好了……
「王爺。」花擎蒼身後有人輕聲喊到,他緩緩回眸,夙陽與韓昭平跪在他面前,「請王爺降罪,屬下沒有能保護好頭……」
花擎蒼濃黑的眼眸靜靜地看著他們,彷彿一潭死水般,「是我同意她的計劃,讓她孤身犯險,是我沒有保護好她,與你們無關。」
夙陽滿臉愧色,他一言不發,將手中的弦月垂首呈給白王。
也許這真的是葉芙蓉的遺物了……
花擎蒼瞳孔一縮,回身接過弦月,明明已經快要凍僵,但接過弦月之時卻感覺到比冰雪還刺骨的激寒!可就在這個時候,弦月輕震,弓弦發出嗚咽之聲,彷彿是在尋找著什麼。所有人都呆住了,只見夜色之中,有一抹淡淡的螢黃自石縫中閃耀而出!
花擎蒼精神一振,「管彤!」
那是冰蓮的光芒!弦月的震聲更大,彷彿是同冰蓮琴瑟合鳴!
眾人急忙去清那一處的落石,待到終於刨開之時,花擎蒼幾乎不敢邁動已然僵硬的腿,唯恐那個人已經不在了……他從來沒有想到,攝政經年,統率一方的他,會有如此膽怯的時候。
「王爺!」周沐霖喊了他一聲。
花擎蒼身子輕震,這才回過神,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她就在那兒……葉芙蓉就蜷在山洞之中,雙眸緊閉,身上,臉頰上還有血痕,烏黑的頭髮散亂一地,令她看起來分外瘦弱。
花擎蒼呼吸一窒,周沐霖忙道:「沒事,她還活著,只是暈過去了。」花擎蒼這才感覺到整個人都鬆了下來,竟是腳下一個踉蹌。
「管彤……」花擎蒼不敢隨意動她,只是握緊她的手,輕喊著她的名字。
一顆心也隨著高高提起,上下無著,只至葉芙蓉濃麗的羽睫輕輕顫動,彷彿有蝶欲撲朔而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了好一會,才見她緩緩地,一點一點地睜開眼眸。
「咳,咳咳……」葉芙蓉咳了好幾聲,嘴角又滲出血沫。
在洞中因為缺氧,她不得不盡量放緩呼吸,陷入昏迷。好險,只憑著石頭的縫隙壓根不夠氧氣進來,要是再晚一點,她們恐怕就要窒息而亡了。
葉芙蓉驟然一驚,忙問道:「賀延舒他……」
花擎蒼已經將她抱了出來,「賀延舒沒死。」
賀延舒已經被抬了出來,他雖然大腿骨折,也保住了性命,只是同樣陷入昏迷之中。
花擎蒼雖然很有些不爽,但是也心知,葉芙蓉這是立了一大功,只有賀延舒活著,陷入僵局的和談以及邊境形勢才能重新穩下來,大氏王才不敢輕易動彈,他已經死了一個兒子了,不會捨得再死一個。
葉芙蓉這才舒了口氣,她綳著的神經一旦放鬆下來,便是覺得連手指尖都難以挪動。花擎蒼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只見她眉頭輕皺,看著他,嘴唇在蠕動著,但是聲音卻幾乎是壓在喉間,無法出聲。
「你在說什麼?」花擎蒼俯下身,努力聽清楚她想要說什麼,但是聽清楚之後,花擎蒼臉色一變,「你瘋了?老老實實給我養傷!」
葉芙蓉卻是堅定地搖搖頭,她一定要親手將所有的事情都了結。
皇宮。
深夜的皇宮已然靜寂,就連值守的侍衛亦昏昏沉沉,睡眼惺忪。對於垂著頭從他們面前走的小太監,他們絲毫沒有起疑。小太監走進御書房,彷彿同往常一般要為早上做準備,但是他卻並未首先點亮火燭,而是徑直走到鶴型香爐中。就在他往裡面藏匿什麼東西時,突然燭光大亮,那人被驟然而來的亮光晃花眼睛,不由舉起衣袖擋住臉部。
此時門被推開,小皇帝與白王、葉芙蓉都站在門外,小皇帝呵斥道:「好大的膽子!膽敢行刺朕!」
那人卻是一聲不吭,小皇帝正欲下令侍衛將其擒拿歸案時,葉芙蓉卻是掙開花擎蒼,一步一步地走過去。她面色極其蒼白,只有面頰有兩團不正常的紅暈,看起來有幾分不祥。可是她的眼眸卻一如既往的犀利,如同燃燒的火焰,帶著懾人的光彩。
花擎蒼讓小皇帝往後退了幾步以保安全,但是他卻跟在她身旁,不到咫尺距離。對於葉芙蓉他半是擔憂半是惱怒,她難道不知道她身上的傷很嚴重嗎?但是在簡單處理了一下后,她還是執意前來。
葉芙蓉直直地看著那個人,緩緩道:「夠了,你安排進來的人已經全部都被捉了,夠了,葉昭……」
聽到這個名字,來人將袖子緩緩放下,露出一張仍舊年輕俊秀的臉龐,他的臉色沒有多少血色,但是雙眸如點漆一般,看起來同葉芙蓉有七分相似,他淡然道:「我就知道賀延舒沒什麼用處,但是沒想到,他竟然什麼都說了。」
「你沒有死。」葉芙蓉緩緩道,目光須臾不離葉昭。
那個她曾經想不惜一切保護的少年,曾經認為已經死去的少年,再次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可是相較於葉芙蓉的不敢置信,葉昭的神情卻是極之漠然,葉芙蓉終於相信了,那一日在集市上看到的果然就是他。
在最後生死存亡的時間裡,賀延舒已經懶得再騙他了,不論是活著還是死,他都選擇將所有一切告訴葉芙蓉。
「是你策劃了所有的一切,讓我陷入如此境地?」葉芙蓉心中發苦。
竟然是葉昭!他一直都是賀延舒的盟友,是他仿賀延丞相的筆跡,偽造出了婚約的書信,然後看著賀延連漠與她邁入陷阱,再殺死徐媽嫁禍,最後安排賀延舒殺了賀延連漠,然後又提前在山中引爆了炸藥,想將賀延舒與她都炸死,令兩國開戰避無可避。
所有的這一切,竟然是這名不滿十八歲的少年所為!
葉芙蓉一陣發寒,而葉昭卻沒有絲毫表情,他環視著四周森嚴警衛,竟然沒有半絲害怕一般,反倒是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來。
「為什麼?」葉芙蓉咬牙問道。
「兩族人能和平相處,只是某些人的妄想罷了。你看,不是很容易就被破壞了嗎。」葉昭一臉無辜地看著她,「不管是父親被迫離開的地方,還是最後的葬身之所,都是一樣虛偽,既然如此,又何必假惺惺地坐下來談判呢?」
就是為了一己之私,便將所有人都拖下水?讓好不容易有了和平的百姓再次顛沛流離?葉芙蓉咬牙道:「你身上既然擁有兩國的血脈,為何會如此想?」
葉昭此時臉色才變了變,「你知道了?」
「既然你的母親是大氏人,你應當比任何人都能明白兩種文化的不同,應該比任何人都渴望和平與交流,為何……」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被所有人唾棄。」
葉昭眯起眼,眼中迸出恨意,「自從你在葉府醒了之後,我以為你不一樣了,但沒想到,你還是如此天真!我的母親是大氏王送給父親的,可是父親卻仍舊想念著你們的母親!他的心永遠都不在我母親身上!對於他而言,一個虛無的寄託,竟比一個活生生的人還來得令他看重!」葉昭臉上滿是嘲諷,「你知道他為什麼會離開元狩朝嗎?是因為他竟然會對未過門的嫂子一見鍾情!但他沒膽量去追求她,只能看著她嫁給哥哥!但是最後又叔嫂偷情生下你們這對孽種!但就如此!父親仍舊對你們滿心的喜愛!而我,卻只能是賀延雲身後的影子!」
陷入對過去回憶的葉昭,已經完全扭曲了。「對於賀延雲而言,我或許永遠都是她身後的小僕人!這一切我都可以忍,甚至在流放的時候我都遵守父親的遺願善待她,但是她卻侮辱了我的母親。」葉昭憤怒道,「我為什麼還要照顧她!那個一無是處,什麼都不懂的女人。所以我告訴了她真相,她竟然還想天真地回去找你們!」
「所以你帶著她回去了,想將葉家一併除掉?」葉芙蓉臉色蒼白,葉昭眼中的冷漠絲毫不像他那個年紀應該有的,所湧現的瘋狂與毒辣也不應該是他所有。那個她記憶中乖巧伶俐的孩子,也許真的已經在那一個夜晚死在了那個小樹林中。
「沒想到,你當時走開了,算你命大。」
葉昭又緩緩一笑,「不過現在……」此時,他緩緩攤開手,只見他掌心中有一枚小巧的物件,「我看不見得了。」
「手榴彈?」
葉芙蓉看著那東西,不由心中大驚,沒有想到,不過是她與賀延舒曾經談過,現在竟已經能做出來了!看來這東西是出自雷綠裳之手!雷綠裳也算是不世奇才,在她手中,雷家的炸藥雖然仍舊不夠穩定,但已然快趕上現代的水準!若是這東西在這裡爆炸,在這屋中的人一個都逃不了!
每一秒都彷彿是一個慢動作般,葉芙蓉眼睜睜地看著葉昭笑開,然後拉開手榴彈的引信,細微的火花嗤嗤作響,葉芙蓉顧不上許多,將身旁的花擎蒼推開,「快走!」爾後猛地向葉昭撲過去!
「管彤!」
就在這個時候,驚雷響起火光映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