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楚雲涵說過很多情話。從前都是對著姑娘,先用情話說得對方心旌搖動眉目含春,接著是吻,吻得動了情便順其自然地做點兒快樂事,駕輕就熟有的是套路。
但現在對方是個男人,而且從分工上說,人家是在上面的那個。那段剖白已經將他的勇氣都耗盡了,纏吻更是親得他渾身發軟,腦子裡一片渾渾噩噩的,根本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辦才好。等感覺到對方的指腹輕輕撫過眼尾,才顫顫巍巍地睜開眼。發現楚奕辰正看著自己,羞臊地漲紅了臉,乾巴巴地說:「我餓了,去吃早點好不好?」
「好。」男人答。
他等了半天對方卻沒動,不由茫然地眨眼。
「那道門太窄,你要先將我放開才出得去。」楚奕辰唇邊有了笑意,眼裡都是溫柔。
楚雲涵連耳尖都紅透了,電打一般飛快鬆開環在對方腰上的手,移步想逃,卻又站住,嚅囁道:「我……今天不想上班了……」
「好。」
「那我……今天陪你,好不好?」他忐忑地得寸進尺。
「好。」男人的態度近乎縱容。
圓桌邊,兩人一左一右地坐著,中間隔著一個小姑娘。楚雲涵一面咬著小籠包一面忍不住偷偷去看楚奕辰,結果視線一碰,臉就紅起來,和信號燈似的。
圓圓擔心地看著他問:「涵叔叔感冒發熱了嗎?為什麼臉這麼紅?」因為和兩位「楚叔叔」生活在一起,為了方便區分,她便改了口,叫楚雲涵「涵叔叔」,另一位「辰叔叔」。
他見男人唇角的戲謔,窘迫地說:「沒,就是有點兒熱。」
圓圓「哦」了一聲,乖乖吃飯。等她吃好,楚雲涵便要送她去幼兒園,走到門口發現司機老趙已經等在了車旁,說:「少爺說您昨晚沒休息好,讓我開車。」
那個人對自己永遠都是細緻的。他心頭暖暖的,點頭上了車。等回來的時候,發現楚奕辰也沒去公司,而是臨時改在書房處理公務。黑羽、白曉、藍雪、青峰等一眾黑鷹會的高階幹部也都在,在書房的沙發上坐成一個圈,似乎正在討論著什麼。
他一進去,書房裡瞬間安靜了下來,十幾道目光同時掃過來,其中不乏帶著敵意的怒視。楚雲涵明白,那是因為自己讓他們忠心維護的少主幾次陷入危險,還弄得傷痕纍纍。要不是楚奕辰攔著,這些人早把他撕碎喂狗了,現在沒開口讓他滾出去已經算是給他面子了。他有點兒尷尬,說:「你們談,我先……」
「不是說今天陪著我么?」男人從文件中抬頭,很自然地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說,「過來。」
這下,所有的目光都變成了驚訝,連一向沒什麼表情的黑羽也微微張開了嘴,與白曉相互對看了一眼。白曉撇撇嘴,似笑非笑地覷著楚雲涵,不做聲。
他硬挺著脖子走過去,遲疑了一下。那張沙發是三人位,楚奕辰端坐在正中間,而且沒有任何要挪一挪的意思。這就意味著無論自己選哪一邊都要與那人緊挨著。臉又燙起來了。楚雲涵在左側坐下,心蹦的像兔子一樣,面上卻還要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你們談機密,我聽不合適吧。」
「對你,我沒有什麼可保密的。」楚奕辰淡淡說了這一句,轉向黑羽道,「繼續。」
黑羽頓了頓,繼續說了起來,是關於接手盛家在J城地盤的事情。楚雲涵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被那句話撩撥得如蒸熟了的蝦,一顆心亂蹦。
本以為自己算得上是會說情話哄人了。
沒想到這個男人說起情話來,簡直能要人命……自己那點微末道行,當真不值一提。
他就這麼心猿意馬的作陪,手裡翻著男人給的資料,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僅僅是這麼並排坐著,衣服的摩擦,手肘的碰撞,不經意相觸的眼神都讓他走神。
楚奕辰要處理的事務確實很多,從早晨到中午幾乎沒有休息過。大約昨天也沒睡好,吩咐杜川送杯熱咖啡進來。楚雲涵的眉頭擰了起來,開口道:「別喝那個。」
這一句有些突兀了。見所有人都看著自己,他微紅了臉,輕聲補了一句:「對身體不太好。」
男人微笑起來,薄唇勾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說:「好,換茶。」
他這麼笑,頗帶著些寵溺的意味,讓楚雲涵只覺得置身於灶火兇猛的蒸籠里,周身燥熱的快要冒煙,倉皇地找了個理由:「我出去打個電話……」便丟盔棄甲地從書房逃跑了。
幹部們見兩人如此,也猜到了大概,不由在心裡感嘆「真是鐵樹開了花」,識趣地挑重要事項彙報了之後便匆匆撤離,把下午的時光留給他們情路艱辛的少主。
吃過中飯之後,兩人在院子里散了一會兒步,路過池塘邊的時候,他怕索爾又竄出來,乾咳一聲道:「我們回去吧。」楚奕辰沒說話,抓住了他的手。
修長的手指,乾燥的手掌,傳來的溫度一點點暖熱了他的手,彷彿連心也安定了下來。
他就這樣牽著他往前走。
如兒時一樣。
這一刻楚雲涵眼前彷彿浮現了兩個孩童手牽著手笑著穿過小池塘的樣子,心中微動。他回握對方,十指交纏,像是結成了一個打不開的鎖扣。快回到門口的時候,兩人的手都沒有分開,就這麼牽著,在傭人的注目之下往裡走。楚雲涵覺得自己在今天的磨礪下,臉皮都厚了一層,索性破罐子破摔,紅著臉說:「我有點困,你……要不要陪我睡一會兒?」
「好。」楚奕辰就如同一個溺愛孩子的無原則家長,今天說得最多的就是這個字。
兩個人的出發點都是怕對方累著,因此十分和諧。
主卧里有淡淡的檀香氣息,讓人寧神靜氣。但現在兩人並排躺著,楚雲涵一顆心亂蹦,哪兒還靜得下來。他怕打擾對方,只好強迫自己挺屍般一動不動。
「你這樣,我也睡不著。」楚奕辰無奈的笑了,側過身來,說,「轉過來。」
他轉過臉來,在一張毯子下與男人相對。瞥見領口下露出的一小塊脖頸,想起自己抽的那一鞭子,懊悔不已。探手過去輕輕碰了碰,就被捉住了。
「想要?」楚奕辰問。
楚雲涵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什麼意思,臉上騰起了火燒雲,悶聲道:「不是。」然後又輕輕說,「讓我看看……好不好?」
他要看那些傷疤。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一把將毯子拉上來,將兩人的腦袋也完全籠在了裡面。然後抓著被自己捉住的手,輕輕按在了睡衣的第一顆紐扣上。
整個世界的範圍縮小成了一方毯子,兩個人。
眼前漆黑一片,楚雲涵能感覺到的,只有另一個人輕緩的鼻息和隔著衣料的體溫。他摸索著,一顆一顆地解開扣子,然後觸到了——
赤裸的,灼熱的,有疤痕的胸膛。
動作停滯了一瞬,他的手有些發顫,在黑暗中一寸一寸地摩挲過胸口,小心翼翼的撫摸著每一條凹凸不平的疤痕,指尖反覆描摹著那些深深的傷痕,彷彿能感覺到刺骨的疼痛,尖銳地在自己的身上遊走。當他親手觸碰的時候,每一條傷疤都成了鐫刻在了心上的罪印,無可磨滅地提醒著他曾經犯過怎樣的錯。
楚雲涵將手掌貼在心口槍傷的位置,就像那回被張雋按著碰觸過時一樣。在皮膚、肌肉和骨骼包裹之下,有一顆心臟在跳動。
一下,又一下。
幸好,這個人還活著。
幸好,這個人還在自己身邊。
楚雲涵的眼睛里有了濕意,他緊繃著唇,湊過去抱住了對方。他抱得很緊,像是一隻快要被洪水沖走的動物,帶著絕不撒手的勇氣,死死抱著唯一的浮木,哽咽道:「還疼嗎……」
「不疼了。」楚奕辰說完卻感覺到胸口有些濡濕,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說,「都過去了。」
懷裡毛茸茸的腦袋動了動,有吸鼻涕的聲音。
「睡吧。」男人本想將毯子拉下去點露出頭來,卻被楚雲涵壓著不肯放,知道他是怕自己眼淚汪汪的丟人,好笑道:「不怕悶么?」
「不悶。」鼻子塞住了聲音都是悶的。
「就這麼睡?」
「嗯。」他又朝楚奕辰懷裡蹭了蹭,換成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男人笑了笑,將他摟住。
在毯子之下,兩人緊貼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