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破鼓萬人捶
忽然一陣山風吹過,吹得渾身濕透的薛冰打了個冷顫。
她看看自己身上身下,再轉頭看向依舊洶湧的洪水,兀自心有餘悸:「今天要不是他冒死相救,我已經沒了,還會鬧個大笑話出去:青山縣委書記剛上任就淹死了……難得他還施恩不求報,真是個勇義雙全的偉男子!」
定了定神,薛冰又撥出一個省城的座機號:「爸,你不知道,我剛才差點被淹死……」
她說完后,彼端響起一個嚴厲中帶著幾分寵溺的老年男子話語聲:「胡鬧!你身邊就沒人可用嗎,還親自開車進山買蠍子酒?」
薛冰開玩笑道:「好嘛,你這位大領導親自交辦的差事,我能不親力親為?」
「我馬上要開會了,沒空跟你多說。我就跟你說一句:我安排你去青山是去鍛煉的,不是讓你去冒險的!」
薛冰道:「我知道,不會再有下次了。對了爸,那個救我的小夥子十分優秀,我打算看看他是不是幹部,要是的話,就提拔他加以重用,一半是報答他,一半是培養自己的班底。」
「可以,但我要提醒丫頭你一句,不管做什麼事,包括培養班底,目光都不要局限於一時一地。」老人諄諄教誨著女兒。
薛冰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
薛冰道:「做什麼事,眼光都要放長遠。具體到培養班底上,我不能每到一地就培養一批,用完就算,而應該一直帶著我的班底往上走,這樣我的基礎才更牢固。」
「嗯,說對了一半,另一半意思,是要你培養親信之前,先看清他的為人,只有可靠之人,才可培養!」
薛冰記在心裡,掛掉電話回到秦陽跟前,將手機還給他:「給,大恩不言謝,我就不說什麼了。」
秦陽爽快的道:「本來就用不著謝,好啦,再見吧。」說完回了公交車裡。
看著他高大的身影落座在車裡,薛冰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嗯,我們還會再見的。」
五點多,秦陽趕回了熱鬧的縣城,買了幾樣水果,直奔岳父趙雲峰家裡。
趙雲峰十幾年前就是縣教育局的領導,風頭最盛時,兼書記和局長於一身,不過他為人清高、懶於交際,所以作為女婿的秦陽,從來沒得到過他的關照。
明年他就要退二線了,今年已經卸任局長,只剩個書記的虛職,秦陽想得他提攜也就更難了。
當然,秦陽也從來沒想著仰仗別人提攜來進步,只想通過自己的能力與成績進步,卻總被現實打臉。
「你怎麼突然回縣城來了?又幹嗎來我家?」
開門的是秦陽老婆趙娜娜,見到他就沒好臉色,明明看到他衣服都濕透了卻也不問。
秦陽知道她為什麼會是這種態度,因為他們倆鬧冷戰已經好幾周了,也沒理她,拎著水果走進家裡,眼看岳母劉芹正在廚房裡忙碌晚飯,先跟她打了招呼。
劉芹拎著鏟子出來,瞪著他道:「秦陽,你跟娜娜吵架的事我知道了,我得說句公道話……」
秦陽聽得暗皺眉頭,這個岳母總是這樣,每次都嚷嚷著要說公道話,可每次都偏袒趙娜娜。
果不其然,只聽劉芹數落道:「那房子是你們小兩口的家,你把你媽接過去住算怎麼回事?你考慮過娜娜的感受嗎……」
秦陽父親已經去世,只剩一個老媽,身體又不好,獨自住在破舊逼仄的家屬院老家平房裡。
秦陽就想把她接到自己和趙娜娜所居的新房一起住,平時也能照顧孝順她些,但就是如此簡單的要求,趙娜娜都不答應,兩人談了幾次談崩了,數周前開始冷戰。
其實婚後三年來,小兩口之間的矛盾遠不止這一件事,秦陽固然是越來越厭棄趙娜娜,趙娜娜也是越來越瞧不起秦陽這個老公,二人已經到了感情破裂的邊緣。
「秦陽你今天下班怎麼這麼早?」
這時岳父趙雲峰從客廳里走了出來,又奇道:「咦,你衣服怎麼濕了?」
「拿雨淋的!」秦陽隨口敷衍,嘆道:「我得罪了鎮委書記鄒德義,被免職了。」
此言一出,趙雲峰、劉芹和趙娜娜一家三口全都吃了一驚。
「你說什麼?你沒開玩笑吧?」趙娜娜最先失聲叫了起來。
秦陽沒趣兒的看向她,忽然發現,她化了妝,穿著弔帶熱褲,拎著包,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副要出門的模樣。
「你是說,你黨政辦副主任的職務被免了?」劉芹臉色難看的跟他確認道。
秦陽鬱悶的嗯了一聲。
趙娜娜那邊已經回過神來,冷笑道:「免不免的有什麼區別,還不是掙那倆破錢兒,連還房貸都得指著我的工資。」
秦陽無言以對,他一個月到手才三千不到,而在縣醫院當會計的趙娜娜每月都有五六千,到年底還有大額獎金。
估計要不是他捧著個鐵飯碗,趙娜娜早跟他打離婚了。
趙雲峰皺眉問道:「你到底怎麼得罪鄒德義了?」
秦陽便將事情始末講了一遍。
「唉,你說你一沒後台,二沒後路,表現什麼正直無私啊?」
趙雲峰聽后連連嘆氣,怒其不爭的看著他道:「還在領導眼前表現?現在有幾個領導,真正喜歡正直無私的下屬啊?」
秦陽苦嘆道:「我那不是表現,我要是包庇馮愛花,給她驗收通過,我以後也有不了好下場啊。」
「你倒是考慮以後了,可你考慮眼下了嗎?眼下你被免職了,狗屁不是了,你滿意了?」岳母劉芹介面道。
秦陽不滿的看了她一眼,心說你身為我的丈母娘,我被領導打擊報復了,你不安慰我就算了,居然還來嘲諷我,有你這樣的丈母娘嗎?
「哼,我在醫院工作,都知道領導最大、領導親屬第二大,你在機關竟然不知道這個道理?活該你被免職!我認識那麼多男的,就數你秦陽最弱智最缺心眼最沒本事!」
趙娜娜狠狠的嘲罵了秦陽一通,罵完走到鞋櫃前,換上漂亮的水晶高跟涼鞋,開門出去了。
秦陽聽了也不惱,因為趙娜娜已經不配他生氣了,只是納悶她要去哪兒,問劉芹道:「媽,娜娜這是幹什麼去呀?」
「同學聚會!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有心思關心她?」劉芹沒好氣的回了一句。
秦陽心頭打了個突兒,近年來同學聚會早就變成了吹牛炫富搞破鞋的活動,趙娜娜打扮得這麼漂亮去參加同學會,莫不是有外心了吧?
「你少說兩句,做飯去!」趙雲峰說了劉芹一句。
「做個屁!有這麼個要權沒權、要錢沒錢、要腦子沒腦子的女婿,我氣都氣飽了!」劉芹把鏟子扔到大理石餐桌上,發出噹啷一聲脆響,冷著臉回了卧室。
這明顯就是不給秦陽做飯的意思了,秦陽看在眼裡既尷尬又不爽,卻也不能說什麼。
趙雲峰看到老婆這樣對待女婿,嘆了口氣,對秦陽道:「鄒德義這個人,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而且據說還有縣領導做後台。但此事也不是不能為,呃……」
沉吟片刻,趙雲峰道:「要不這樣吧,你明天回鎮里,第一時間給馮愛花通過驗收。我這邊呢,再找找朋友,在鄒德義那幫你說說情。咱們雙管齊下,爭取讓鄒德義饒了你。」
秦陽聽了個啼笑皆非,自己做了正確的事,被領導打擊報復了不說,反而還要謀求領導的饒恕,天底下沒有比這更滑稽的事情了吧?
不過話說回來,還得說是岳父對自己好,不枉是老爸生前的好朋友。
「好吧,那就麻煩爸您了……呃,我去做飯吧。」說著話,秦陽去拿餐桌上的鏟子。
「用不著,你做了我也不吃!」
卧室里響起劉芹的喝斥聲,隨後砰的一聲巨響,屋門被重重關閉。
秦陽手剛握住鏟子手柄,聞言只能尷尬的鬆開。
「唉,秦陽你別往心裡去,你岳母也是對你愛之深責之切。要不你先回去,改天再過來吃飯……」趙雲峰勸說道。
秦陽苦笑著點點頭,與他道別,沮喪的離開了趙家。
沒回新房,而是回了家屬院老家,秦陽和老媽一起吃了晚飯。
老媽聽說兒子被免職的事後,安慰了他一番,這也是秦陽被免職后所感受到的唯一一股溫暖。
次日早上,秦陽趕回仙渡鎮政府,正猶豫要不要去找馮愛花給她通過,忽然被方媛叫住做交接。
不交接還沒事,一交接秦陽才知道,自己所負責的扶貧工作,也被鄒德義交給了方媛,從今以後,自己真的只能去駐村扶貧了。
方媛另外還說,她剛剛已經驗收通過了馮愛花的養豬合作社,等於說連補救的機會都沒了……
交接到十一點,基本交接完畢,這時鄒德義忽然背著手溜溜達達來到黨政辦。
「咦,秦陽,你怎麼還在鎮里?不是讓你去駐村嗎?呵呵,是不是捨不得大伙兒啊?放心吧,等你在貧困村有所作為後,你還是有機會回來的!」鄒德義笑呵呵的給秦陽補了一刀。
秦陽想要解釋一下,又覺得沒有必要,便去辦公桌前收拾東西。
「秦陽同志在嗎?我們是縣委組織部幹部科的,找他做個談話。」門口忽然響起一個中年男子的話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