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七章觀眾的理解和想象(1)
觀眾的審美主動性,還明顯地表現在理解和想象之中。
愛爾蘭劇作家約翰·辛格的劇本《騎馬下海的人》寫一個漁家老婦人的丈夫、公公和六個兒子一個個被大海奪去生命的悲慘故事。劇本最後,老婦人旁若無人地說:「好,他們都死乾淨了,那海水再也不會捉弄我什麼了,……不管風從南方吹來也好,浪從東方打來也好,從西方打來也好,不管它們打出多麼可怕的聲音也好,我也不用整夜不睡地哭著、祈禱著了。」這番解脫的詞使觀眾無限心酸,因為多數觀眾都能理解這種平靜和木然下面隱藏的感狂瀾,都能理解這種感的人生奧義。
美國劇作家奧尼爾的劇本《毛猿》的最後,在非人的遭遇中歷盡滄桑的主人公在動物園裡突然感覺到,不會思想的毛猿比自己幸福,正當他打開鐵籠放出毛猿想與它一起散步時,毛猿弄傷了他,並且反而把他關進了鐵籠。此人臨死前在鐵籠子里向遊客們叫道:「太太們,先生們,向前走一步,瞧瞧這個獨一無二的、唯一地道的野毛猿。」這同樣會使觀眾感受到一種悲愴之,而這種感中所包含的可供理解和思考的成分更多。
……
然而,人們又進一步現,觀眾在這些當口上的理解和思考,並不是為了獲得一個簡單的概念性結論。概念在審美中佔據不了太大的地位,而想象的機制卻十分活躍。想象,使審美理解與邏輯理解呈現出了明顯的區別。
一觀眾渴求理解
審美理解,是一種在感知的基礎上探求審美對象內部聯繫的理性認識活動。
小而之,戲劇中一切稍具含義的一招一式、一一語都需要獲得觀眾的理解,薩賽所說的戲劇家所運用的種種「約定俗成」的表現手段,都以觀眾「能理解」作為前提。大而之,一切包含著較大人生含義的戲劇作品,更是需要謀求觀眾的理解。
從單方面看,理解是藝術家對觀眾的一種要求,一種期待;實際上,這更是觀眾對藝術家的一種要求,一種期待。理解是觀眾的義務,也是觀眾的權利。觀眾渴求著理解。遺憾的是,許多藝術家常常無視觀眾的這種渴求,處處唯恐觀眾不理解,結果就剝奪了觀眾對理解的享受。
在劇場中,觀眾只要稍稍獲得一點理解的權利,就會感到愉悅。17世紀前期的西班牙戲劇家維迦精細地觀察到:「雙關語和曖昧的措詞在觀眾里很受歡迎,因為每個看客總以為話里的含意只有自己一個人懂。」(維迦:《編寫喜劇的新藝術》。)只要深入到劇場去考察,就會現這種現象確實普遍存在。一句直露的打趣固然也能引一些笑聲,但總沒有像那些需要略微動一點腦子的巧妙玩笑那樣使觀眾笑得暢快。觀眾急速地走完了對這個巧妙玩笑的理解過程,由於這個過程是他自己走完的,他一下子顯得那樣自豪和興奮,幾乎不相信周圍的觀眾也能走完這個過程。他也許是一位學者,一位科學家,平時絕不缺少思索的樂趣,也不存在聽懂一句話便傲視他人、沾沾自喜的那種淺薄,但在劇場中他不能不為此而興奮。因為這是在接受灌輸的總體狀態下突然出現的要自己去填補的空缺,是在集體審美的況下無意獲得的個人自由。
1962年,中國戲劇家曹禺在一次談話中想給青年劇作者分析一下契訶夫的名劇《海鷗》,以資借鑒學習,但奇怪的是,當曹禺把劇本念到開頭,他就很少作什麼分析和解釋了。在當時留下的談話稿中,人們只見到曹禺是這樣「分析」的:
——又一個停頓!我們想想,這裡的停頓該有多少潛台詞啊!
——注意,這個停頓用得多麼好!所謂含蓄,全在這裡。
——這裡對生活對人觀察得多麼仔細啊,寫得多好!
——這個「他」字妙極了。
——這些描寫,懂戲極了。
——這才是真正的含蓄啊!如果再多說一點,就全露了底,全完了!(參見曹禺:《讀劇一得》。)
長於詞的劇作家似乎再也講不出多少話來了,老是叫觀眾和讀者去「想」,究竟該怎麼想,想些什麼,卻不願多說。曹禺知道,劇作家留給觀眾理解的空缺,很難用邏輯語概括清楚,而只要把劇背景弄明白,一般觀眾都能獲得理解。沒有創作經驗的人總是不大珍視、也不大信任觀眾的理解,因而總是說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