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噬魂蠱
察覺到我的目光,兩名苗人向我走了過來。
當先半步的是個年邁的老苗人,髮鬢斑白,臉上滿是皺紋,宛如陳年的樹皮;稍稍落後半步,怯生生躲在老苗人背後的是個年輕的苗族少女,似乎是不習慣接觸生人,顯得有些拘謹不安。
見我有事,麥建國知趣的打了聲招呼,帶著麥葉先行離開了。
看著眼前這兩名不速之客,我實在覺得有些頭疼,卻也不能將他們拒之門外,只能把他們迎進了會客室里。
「魂歸來兮,護君之恆干,居君之樂處,而絕彼之不詳。」關上會客室的房門,我口中輕聲吟唱起一句拗口的先秦古言,同時雙手在左胸前合攏,指尖交叉對疊,做出一個古怪的手勢。
看到我的舉動,老苗人昏沉沉的眼睛中閃過一絲神彩,原本略顯佝僂的腰頓時挺直了幾分,神色肅穆地在他的右胸位置結出一個相同的手勢,用一種奇特的腔調吟唱道:「魂歸去兮,南方可為止,得人肉以祀,奉之以為天。」
等到老苗人一絲不苟地將整個見面儀式完成,我這時終於可以確認,來的兩位苗人,正是當年護陵八支中的苗疆巫蠱一脈。
我和他吟唱的這兩句先秦古言,以及做的古怪手勢,並不是簡單的先秦古辭,其實是我們護陵人世代相傳的介面暗號。
古言共有九句,八個分支連同大首領一脈各佔一句,吟唱的語調各不相同,而手勢看似一樣,其實每個分支擺放的位置各有講究,指尖交纏的部位,更是有細微的差別。
因此只需要聽古辭,觀手勢,我們就可以認出各自所屬的脈別,其中諸多細節,但凡錯了一處,便不是我護陵人一脈的傳承。
當年被父親硬逼著學了很多與護陵人有關的東西,很多東西的記憶都已經很模糊了,唯獨這些暗號和手勢,讓少年時的我感到十分新奇和有趣,因此印象尤為深刻。
雖然確定了來人的身份,只不過我無法確定的是,這兩位千里迢迢從苗疆趕來的護陵人後人,究竟是敵是友。
不能怪我太過於小心,畢竟時光已過去幾千年,先祖當年的職責,早已經隨同那位始皇帝,埋葬在故紙堆中,護陵人的使命,在嬴政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經宣告結束了。
對於那些足可以作為神話故事來聽的先祖舊事,我實在提不起多少興趣。
老苗人不知道我的心思,對上介面暗號后,他似乎顯得有些寬慰,臉上浮起幾分笑意,說道:「原本以為要花費一番口舌,才能讓你相信我們的身份,沒想到你竟然還知道我們護陵人之間的暗語、手勢,實在是難得。」
「彩雲,來見過你的王錚哥哥。」這一句,老苗人是對那名年輕的苗女說的。
名為彩雲的苗女聞言抬起一直低垂的小腦袋,露出了一張秀氣的臉龐,她的目光飛快地掃了我一眼,又趕緊垂下,像一隻受驚的小動物,怯生生道:「王錚哥哥。」
在看到這個少女的一瞬間,我的心裡突然泛起一股似曾相識的親切感,彷彿在很早很早的時候,我就認識了這個少女一般。
我以前見過她嗎?我微微皺起眉頭,努力回憶著過去的往事,然而卻沒有找到半點線索。因為太過於關注,我完全沒有注意到,老苗人在看著我和少女時,臉上一閃而過的惋惜神色。
「呵呵,忘記自我介紹了,老朽名叫木龍,是族中的巫老,她叫符彩雲,和你一樣,都是護陵人一脈。」
老苗人突然冒出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把注意力從少女身上移回到老苗人的身上,哦,現在該稱呼他木龍。
「木龍巫老,不知道您二位突然到來,是遇上什麼困難了嗎?您放心,都是護陵人一脈,既然您都找上門來了,只要是我能幫得上忙的,一定儘力幫忙。」我試探地問道。
他們是不是苗疆巫蠱一脈的後人,其實我並不是很關心,我倒是希望他們只是有事路過長沙,臨時遇到些困難,來找我這個大首領一脈的後人尋求些幫助。
如果能花費點鈔票將他們打發走,那可真是謝天謝地了,我壓根就不想摻和到那什麼見鬼的先祖使命中去。
木龍終於察覺到我語氣中隱含的抗拒成分,饒有意味地沖我笑了笑,說道:「我們沒有遇到困難,倒是你最近似乎遇上麻煩了。」
「呵呵,木龍巫老您說笑了,我一個小小的古董店老闆,能有什麼麻煩?」
聽到木龍的話,我實在有些無語,要說麻煩,麥建國那塊八寶琉璃鎮魂鏡里的陰靈,確實曾經給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煩,不過現在事情都已經解決了。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只剩下怎麼處理魂瓶里的那個陰靈了,這幾天我一直在研究怎麼徹底消滅那個陰靈,只是暫時還沒找到解決的辦法。
但是我相信,這無非就是個時間問題。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安安靜靜呆在木龍身邊的符彩雲,忽然抬起手,指著我放在博古架上的魂瓶說道:「巫老,瓶子,彩雲要瓶子。」
魂瓶?陰靈?
我並不認為符彩雲身為苗疆巫蠱一脈的後人,對魂瓶只是簡單的興趣,十有八九,她是察覺到了被收在魂瓶里的陰靈,但是讓我疑惑的是,對於這個曾經讓我束手無策的陰靈,這位苗族少女想要做什麼?
我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了木龍。
木龍並沒有多作解釋,只是向我點了點頭,示意我聽彩雲的。
好吧,對這名讓我感到莫名親近的少女,我實在沒有辦法拒絕,再說了,木龍好歹了苗族的巫老,有他在場,想來也不至於出什麼亂子。
我將魂瓶從博古架上拿了下來,遞給符彩雲。
「謝謝王錚哥哥。」少女依然像一隻受驚的小動物,目光稍和我一碰觸,就趕緊縮了回去。
只是再次的接觸之下,我發現符彩雲似乎有一些異常,看外貌,她應該是一名二十五左右的妙齡少女,但是看她的口吻舉止,卻像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孩。
我隱約覺得似乎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然而再次搜尋回憶之後,依然是毫無頭緒的茫然。
再度將詢問的目光投向木龍,他先是點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好像是在肯定我的疑問,卻又讓我不要打攪符彩雲,仍然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這個時候,符彩雲突然有了動作,一把揭開了我封在魂瓶口上的鎮魂符。
「小心,裡面有陰靈……」擔心陰靈逃出來傷到符彩雲,我急忙出聲提醒。
不過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符彩雲的袖口處,飛快地爬出一隻手指蓋大小,通體雪白、晶瑩如玉的蠱蟲。
如果硬要拿個東西作為參考比較的話,它就像是一隻玉石雕琢而成的蠶寶寶。
失去了鎮魂符的束縛,魂瓶劇烈地搖晃起來,被收入到瓶內的陰靈,敏銳地抓住了封印力量減弱的這個時機,正視圖衝破魂瓶,逃脫出來。
蠶寶寶模樣的蠱蟲憨頭憨腦地爬上了瓶口,一翻身,整個身體就落入瓶身消失不見。
緊接著,魂瓶更加劇烈地晃動起來,然而這一次卻可以明顯的察覺出,陰靈並不是在加勁衝破魂瓶,而是,在拚命的掙扎。
即便隔著瓶體,也依然能清晰得感覺到,陰靈在面對這隻蠱蟲時的恐懼。
魂瓶的晃動很快就慢了下來,過了大概三分多鐘,就徹底地停了下來,穩穩地立在桌面上,彷彿剛才根本就沒有動過一般。
是蠱蟲把陰靈吞吃掉了?我有些驚訝。
沒過一會,只見魂瓶的瓶口處,探出一隻肉乎乎的小腦袋,緊接著,一隻通體黑如石墨,體型明顯比之前大了幾圈的蠱蟲,從魂瓶里慢悠悠地爬了出來,輕輕一躍,落回了符彩雲的手上。
「這個,就是剛才那隻蠱蟲?」詫異於小蠱蟲前後反差強烈的顏色變化,我問符彩雲。
「嗯,王錚哥哥,就是小豆,它是一隻噬魂蠱。小豆說它吃得很飽,要半個多月才能消化乾淨。」看著憨態可掬的蠱蟲在她的手上慢慢爬動,符彩雲顯得很開心,回我話的時候也不再那麼拘謹了。
半個多月才能消化乾淨,這應該是說,這隻能夠吞噬陰靈的蠱蟲,在半個月後才會回復到之前那邊的玉質光澤,也就意味著,短時期內,它可能無法再吞噬陰靈了。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早對事情發展胸有成竹的木龍,這才走了過來,指著符彩雲對我說道:「她就是我族中大巫特地派來幫助你的人選,王錚老弟,你覺得如何?」
「幫助我?巫老您的意思,該不會是你們大老遠跑來一趟,就為了幫我消滅這隻已經被封閉的陰靈吧。」我略帶詫異問道。
「當然不是,區區陰靈怎麼算得上是個麻煩。」木龍搖搖頭,拍了拍我的肩膀,神情嚴肅道,「前些日子,我族大巫在扶乩時,察覺到你最近可能有麻煩,因此派彩雲過來協助你應對困局。」
「但是究竟是怎樣的麻煩,大巫不知道,我們也不知道,王錚,你願意讓彩雲留在這裡幫助你嗎?」
聽完木龍的話,我抬頭看向符彩雲,她正逗弄著懶洋洋趴在手心的黑色蠱蟲,不時響起咯咯的笑聲,我忽然覺得,似乎來了一個很了不得的幫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