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 家的夢魘

這是我的家嗎？我頓時有些恍惚。

「王錚？王錚？」席叔的聲音從旁邊響起來，我猛地回過神來，突然就覺得自己好笑，好阿紅的放學回家，這是又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王錚，你發什麼呆呢？」席叔有些好奇，「你說你這個小娃娃，走，洗手去，準備吃飯……」

我跟在席叔後邊，由他帶著我去水池邊上洗手，一邊走卻又一邊覺得似乎有些事情不太對勁。

「王錚啊，你說你都是小學生了，想起來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啊呀，就那麼一毛毛大……」

席叔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是這麼呱噪的一個人啊……

……我為什麼要說那個時候？

我一邊質疑自己，一邊又有些糾結，好像是忘掉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一樣。

「席叔，最近家裡有沒有什麼大事情啊？」

想來想去，我決定還是問問席叔，看看是不是我真的忘掉了什麼大事情？

「大事情？」席叔的眉頭皺起來了，隨手拿過來他那桿從不離身的水煙槍，美美地嘬了一口，吐出來一個又大又圓的煙圈兒，這才轉過臉來看著我。

「沒有呀，小王錚，是你自己日子過得太安穩了吧？」

是嗎？

心裡一股子感覺告訴我，就是這樣的，可是偏偏還有另外一種感覺，一直在我心裡來回倒持，像一股憋在胸口的氣，一直找不到宣洩出來的口子，膈應在那個地方，讓人不吐不快，又吐不出來。

這不是真的，這些都不是現在你該做的事情，王錚，你醒醒。

這股念頭在我心裡來回盤桓，我一時之間不禁又有些失神。

「小王錚？」席叔叔的聲音有在我耳邊響起來，帶著長輩的關懷和笑意，「你這樣可不好啊，怎麼今天凈走神了呢？學校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啦？說出來給我聽聽看？」

我看著面前簡直朝氣蓬勃的席叔，扮了個鬼臉，一扭頭就朝廚房跑去。

半道上就被截胡了，兩條有力的胳膊一把就給我薅了起來，面對著門口放下了。

「臭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竄來竄去！今天的功課呢？做了沒有？」

不用問，這肯定是我爸爸了。我抬起頭，看著他那張和平日里一樣的臉，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悸動突然從身體里迸發了出來，連我自己都被這種感覺嚇了一跳。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正掛在我爸胳膊上，嚎啕大哭，上氣不接下氣。

「你……哎呀！你這個男娃娃你哭什麼呀！」我爸顯然是慌了，從小到大，我很少在他面前哭，基本上是從來都不哭的，驟然間這麼嚎起來了，連他看著都有點兒瘮的慌。

「爸……」我一邊嚎一邊拽著他那破老頭衫不肯撒手，一邊自己又在心裡拚命地鄙視自己。

你哭啥？你嚎啥？你有啥好哭的？他還是讓你準備接茬看守秦始皇陵的階級敵人呢，你現在居然一言不合就抱著他開哭？丟人啊你！

是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也許是因為，我已經有十幾年沒有見到……

打住，我這才幾歲？怎麼會十幾年都沒有見過他們？

兩種截然不同的認知和感覺，在我的小腦袋瓜子里來迴旋轉，轉得我整個人都感覺，自己的腦子像是要炸掉了一樣。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爸大概是被我這一通哭，哭得沒了脾氣，拍了拍我的背，忙不迭就要丟掉這個燙手大山芋。

「找你媽，找你媽去啊，你媽跟廚房呢……」

「知道啦！」我一邊應著，一邊抹掉自己臉上，那感覺起來完全是不受控制的眼淚，一邊跑進了廚房。

那時候的廚房還是老式的，又是在我們自家店後面，就是壘起來的一個灶台，我媽正站在灶台邊兒上，圍著她一直都在用的那個已經舊得發黃的圍裙炒菜。

「媽！」我一陣風似地卷進去，一邊叫人，一邊輕車熟路地，從桌上那個大瓷盆里拈起來一塊肉，往嘴裡一塞。一股子又燙又鮮的味道在嘴裡蔓延開，我一邊嘶嘶吸氣，一邊嚼著肉，沖我媽豎大拇指。

「好吃！特別好吃！」

我媽抬頭看了我一眼，嘴角露出來一點笑容，笑著笑著又嗔了我一眼。

「你手洗了嗎，就偷吃？」

「洗了洗了！」我忙不迭的回答，然後沖我媽偷偷地樂。我媽也向廚房外邊又看了一眼，見我爸沒有在往這邊看，就豎起一根手指，在我額頭上輕輕戳了兩下。

「吃吧吃吧！別吃太多啊一會兒還吃飯！」

「知道啦！」我伸手又從盤子里提溜起來一塊兒紅燒肉，剛要往嘴裡塞，忽然一股悲哀的情緒就這麼刷一下上了頭，嘴裡還嚼著呢，眼淚刷一下就掉了下來。

「兒子，好吃嗎？」

我媽還在旁邊朝著菜，熱火朝天的，全神貫注都在她那菜上，順口就問了一句，半天也沒撈著迴音。不由得有些火大，橫眉立目就朝我這邊看過來了。

這一眼掃過來，就掃到了我滿臉的裂痕，她頓時就有些慌了。

「兒子怎麼了？錚錚？怎麼哭了？」她手忙腳亂的給我擦著眼淚，灶上的鍋眼見是完全顧不上的了，只顧著看伸手就給我擦眼淚。

但她正在燒一道帶辣椒的菜，這一下，滿手的辣椒全抹在了我眼睛邊上，火辣辣的感覺驟然揮發開來，我頓時就哭得更大聲了。

我媽哄了半天，發現我哭得更厲害了，頓時把我往外一推，就開始招呼我爸。

「老王！老王你個王八羔子的，你給我過來！你是不是又欺負兒子了？！怎麼他這哭得完全停不下來了？！」

我爸那頭，估計是連我剛剛那陣兒哭的驚嚇，還沒過去呢，就遭到了雙重打擊。懵懵懂懂地從店面和廚房之間的天井裡，探了個頭出來，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

「我可什麼都沒幹！」

他大聲叫屈，委屈得真是不行不行的：「我今天的問題還沒考校他呢，他這就哭上了，我怎麼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站在廚房門邊上，頂著一雙火辣辣的眼睛，看著我媽一手揣著鍋鏟，氣勢洶洶衝過來，揪著我爸就往屋裡走，忍不住一邊哭一邊笑起來。

這種曾經在生活里一次次復現的場景，後來卻只能在我的夢裡，一次一次地重現……

為什麼會這樣？

我又陷入了新一輪的迷惑。然而這一次，不等我想完，我就聞到了一股糊味兒。

「媽！菜糊啦！」我趕緊喊了一句，緊接著就見我媽風風火火從房間里沖了出來，一邊還衝著屋裡我爸的方向指指點點，一邊衝進了廚房。

我自己都沒有發現，雖然眼睛還在疼，還在流眼淚，嘴角卻不由自主一般地牽起了笑容。

這是我的家，我的父母……真好。

這麼想著的時候那種莫名的傷感又一次冒頭出來，我頓時又警醒了起來。

為什麼我總會覺得這種場景似曾相識，卻又覺得莫名懷念？

我的小腦袋瓜里又是一團混亂。就在我茫然的時候，我爸從房間里出來了，一邊揉著耳朵一邊朝我走過來，目露凶光，擺明了一副「我要報仇」的模樣。

我邊笑邊躲，他追了幾步也就作罷，揮揮手叫我過去。

「休戰！」

我這才肯朝他走過去幾步，還是站得遠遠的防止他返悔。

「你東西收拾好了沒有？」他拋過來一個話題。

我一臉莫名其妙：「什麼東西？」

我爸一聽就蹦起來了，眼瞼的石油要衝上來準備揍我：「小王八羔子！你還問我什麼東西？你怎麼回事啊？我跟你說了幾遍了啊？後天要帶你去苗疆那邊兒，你是不是又給忘了？啊？就你這樣以後怎麼給始皇帝護陵？」

他不提這茬還好，一提這茬，我頓時跟著就炸了。

「什麼秦始皇，護個什麼陵！我們這都是新社會了為什麼還要干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我以後要去學考古，找個機會就把他那個勞什子的墓刨出來！」

這段話就跟在我腦子裡盤算過好多回了一樣，特別順溜地就冒了出來，眼看我爹聽得臉都綠了，我這才警覺好像說錯了話，趕緊拔步子要開溜，卻被我爹一把摁住了。

「小王八羔子！你剛剛說說啥？！」他一臉凶相畢露，掄著膀子就要揍我。

「媽！救命啊！！！」

我一邊掙扎一邊喊，心裡卻模糊地對這件事情已經有了完整的預估，我媽聽說了這件事情之後，非但沒有救我，還跟我爸，一起給我來了個男女混合雙打……

……我有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我頓時覺得自己的腦子又當機了。

苗疆……好像是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我會在那裡認識一些人，還有一個今後跟我出生入死的，親妹妹一樣的女孩。可這一趟，我好像也會失去很多東西，很多我現在就想留住，絕對不想失去的東西……

電光火石之間，我彷彿聽見了一個聲音在我腦中炸響。那是個女孩的聲音，純真之中還帶著幾分焦急和畏懼，彷彿很害怕我從次以後都醒不過來了……

「錚哥哥，你快醒醒呀！錚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