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三章恐貓症(2)
汽車開得很慢,劇烈的顛簸使窗外的風景有些變形,沙丘的輪廓變得忽高忽低,這倒使我想起張藝謀的一部新片——那種不固定機位的電影,一切都在晃動之中,搖搖擺擺,上上下下,把人搖得跟煤球一樣,還有許多把人拍得像胖頭魚的怪鏡頭。***我想他是在表現城市的迷亂與不安。而這裡卻是絕對寧靜的,不管車身怎麼晃,我們的心裡一片清朗,窗外的天空藍得好看,窗外的沙漠黃得耀眼,太陽的位置正好在天空的正中,照得稀稀落落的冰河好像一條銀亮的帶子,蜿蜒而來,又迂迴而去。
車子已經再無法往前開了,大概是由於正午時分,冰河被太陽曬得有些受不了了,有的地方就瀝瀝啦啦地化成了水。汽車行走在如同軟泥一般有冰有水的河面,很容易往下陷,於是就停在原地不動,我們統統下了車,步行往前走。
冰面很薄,踩一下就會出一聲脆響,並不算太滑,但走的時候人要一跳一跳的,以避過那些已經化了的有爛泥的地方。四面空寂荒涼,我們喧嘩的人聲在這兒被放得很大,眼前隆起的沙丘被太陽照射得層次分明,背陰的一面顏色很深,向陽的一面是那種薄金一樣的嫩黃。
「響沙」並沒有什麼稀罕的,不過是用手扒拉一下會出「咕咕」的聲響,據掘它的人說這聲音像蛙鳴,像蛙鳴就像蛙鳴吧,我倒更喜歡這兒的寧靜。別人都去玩滑沙了,只有我們三個人靜靜地坐在一道傾斜得很厲害的坡道上,那坡道像一道天梯,幾乎直上直下地通向坡頂。枕木的顏色很深,遠遠望去就像用火柴棍搭成的一幅歪七扭八的現代派的圖畫,稚拙,天趣,線條明朗,像從天而降的一道梯子,不管通向哪兒,這樣的梯子都令人興奮不已並且忍不住想要攀援而上。
我們是在梯子的半腰的地方停下來的,那兒的景色實在是美得拖住我們不讓我們再往前多走一步。我們就坐下來,身子底下的沙地很軟,天空的顏色藍得很怪,又深又晴朗,陽光直射在沙地上,把沙粒照得一顆一顆的,像有許多金子的碎屑藏在裡面。在這裡,歲月千年靜止,陽光每一天都如昨天一樣,細心地照遍每一粒沙子,讓它透亮、光,不為給誰知道,它們原本就是閃閃光的東西,我們來了,看到它,為它感動,其實沒看到它對它來說也一樣。沙地和陽光不過是一種靜態的存在,在這裡,我們也變成靜物,與天與地與綿延的沙地融為一體。
§§§第三節我愛黃土
那輛銀灰色的依維柯在黃土的溝壑和皺摺里穿行的時候,車子里一直放著騰格爾的歌:《八千里路雲和月》、《蒼狼大地》還有《三毛》,那些歌和車窗外的景色契合得如同詩配畫一般,又穩妥又貼切,那些畫面是自然流動的,歌聲也是流動的,撲面而來的風景和徐徐吟唱的歌,一陣陣一串串的,讓人如同置身於夢幻之中,平淡之中泛出一點點感動。
我以前並不太愛旅行,原因是多方面的,生性害怕動蕩,怕變故,怕突如其來的事件侵人我的生活。小說寫多了人會變得很過敏,常常生出一些怪念頭來,想東想西,想到某一個問題時會突如其來地感到冰冷和恐懼。
旅行使我走出原有的生活磁場,走到自然的天空下,現在我已回到北京,但我總感覺我的一部分精神還在陝北那片神奇的土地上漂蕩游移。那些路總是在轉彎,一個彎連著另一個彎,道路兩旁隆起的黃土像人工壘起的一堵山牆,依著山勢婉婉轉轉地變幻著方向,天空在黃土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地高遠幽藍,那種藍帶著點迷濛的幻感。一路上,我一直都是坐在靠近窗口的那個位子上,看天,看地,看偶爾才有的點點雲彩。
一切都是簡單而平靜的,無欲無望,與世無爭。這時候我聽到騰格爾用他那蒼涼粗糙的嗓音在唱:
「我的故鄉並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澀的井水,一條時常乾涸的小河,依戀在小村周圍。一片貧瘠的土地上,收穫著微薄的希望。住了一年又一年,生活了一輩又一輩……男人為你累彎了腰,女人為你鎖愁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