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八章千紙鶴(3)
憶眉沒告訴我們她到底得的是什麼病,只說醫生不允許她劇烈運動。***她已經習慣了,她從小就不能吃這,不能吃那;不能做這,不能做那。但是每次她來,都要帶著那雙舞鞋,她說不知怎麼搞的,她不自禁就把那雙鞋給帶來了,每次都感覺自己好像真的能上場似的。
「我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好多影子轉呀、轉呀,」憶眉手裡緊緊地握著那雙舞鞋說,「那些影子重重疊疊的,每一個影子里都有我。」
暑假很快過去了,學校已經開學,但我每個周末仍去練習芭蕾。窗子里射進來的陽光已不像從前那麼強烈了,周圍的人也換了幾撥,一些老面孔離去了,一些新面孔重新補充進來,漸漸地變成老面孔,唯有憶眉總是坐在不變的位子上,靜靜凝視著舞蹈教室里的一切。
每回我們見到她,都是遠遠地笑一下,因為我們知道任何憐憫和同的話只會令她心裡更不好受。她還是那樣,每回帶了鞋子來看我們跳舞,我還記得她一本正經地對小賣部里那人說的話:
「給我換一雙吧,37碼的鞋子稍微有點大。」
我想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一定相信,這女孩子精心挑選的這雙舞鞋一定要穿很久的吧。
教室外面的那棵大楊樹開始掉葉子了,那樹葉一開始是一片一片十分緩慢地往下脫落的,墜落的速度也很緩慢,要在空中打半天轉最後才能落到地面上來,那是秋天裡最好的一段日子,天色潤藍,雲彩是透明的,陽光給教室里每一個人的髻上、肩膀上、曲線流暢的小腿肚上都鍍上一層密緻的淺黃色,從鏡子里看,這一切美得有些失了真,誰會相信人間有如此寧和、美麗的一瞬間呢?
望著這一切,憶眉蒼白的臉上展現出一抹略帶倦容的笑來。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憶眉笑了。
下雪的那個下午,憶眉沒有來。我們都當是下雪天路不好走,就相互安慰著說,等雪停了憶眉就該來了。雪停了,憶眉仍沒有來。我們又給她找理由說,哦,快過年啦,憶眉在家裡幫她媽媽包餃子呢。
有很多次我們跳舞的時候,看到憶眉常坐的地方空著,心裡就會咯噔一下。鋼琴的叮咚聲不知怎麼不再像從前那麼悅耳清脆、無憂無慮了,總以為憶眉下次會來,下一次再等下一次,那個位子卻總是空的。
春暖花開了,那個手裡拿著一雙舞鞋的女孩仍沒有來。
§§§第四節父親的節曰
父親是位醫生,平時工作非常忙,但每次我們回去,他都要親自下廚房燒菜給我們吃。那時我妹妹還沒去美國,我們家姐弟三人都在北京,平時在各自的學校里上學,單位里上班,只有周末或者過年過節才回家。
有一個星期六的傍晚,我剛一走進家門就聞到撲鼻的香味兒,油鍋里炸著,蒸鍋里煮著,砧板上剁著。我站在門廳里一邊換拖鞋一邊問父親:「爸,今天是什麼節呀,做這麼多好吃的?」
父親正在廚房裡低頭忙著,頭也不抬地說:「孩子們都回來的日子,就是我的節日。」這話我一直記得,每次想起來都覺得回味無窮。我們從小都是吃父親做的飯菜長大的,我父親會做許多「特色菜」,比如說油燜面,用飯盒烤的起酥麵包,香腸菜飯,糯米燒賣等。一想起父親做的「菜飯」來我就流口水,小的時候經常吃,現在家裡不大做這種飯了。記得那是用鹹肉、香腸、小油菜、蘑菇和大米混合在一起做成的,香腸和鹹肉切成細方丁,小油菜煮出來色澤碧綠,大米飯因為沾了油變得油汪汪的,大米一粒粒好像潔白的玉。妹妹現在從國外來信,每每總要提及父親做的「菜飯」。「好久沒有吃到那樣好吃的東西了。」妹妹在信中感慨道。
有天我對父親提起菜飯,我說什麼時候再吃一次「菜飯」吧,父親卻說,你們小的時候,吃的東西不多。現在可不一樣了,再吃「菜飯」也不一定是當年的味兒了。我一想父親的話說得在理,就再也沒提想吃「菜飯」的事。
「孩子們都回來的日子,就是我的節日。」如今我們都長大了,各自成了家,但每次回家,父親說的仍是這句老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