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道是無情(1)

第10章 道是無情(1)

第10章道是無情(1)

卓印清這人確實是個妙人,待到丁向勛將卓印清給的方子配製出來后,俞雲雙也抽空去了大理寺一趟,那味道確實與暗香的香氣十足得相似。

而從淮陵那邊取證的大理寺評事也於這時回到凌安城,與之同行的,除了那夜進入洞房的幾個人證,還有淮陵侯本人。

俞雲雙僅在下嫁的前一日見到過這位大名鼎鼎的淮陵侯,本以為自己對他無甚印象,卻沒想到一眼便在人群之中將他認了出來。如今的淮陵侯,就如一棵一夜之間被斬斷了根系的通天巨木一般,迅速地枯萎了下去。從桀驁不馴的一方霸雄,變成了一個沉浸於喪子之痛的尋常老人。

原本灰白的鬢髮被打了一層霜,已然尋不出半點黑色,就連挺直的背脊,也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壓彎了一般,整個人看起來分外傾頹。

見到了俞雲雙,淮陵侯眯了眯泛著血絲的眼睛,冷冷地盯著她許久,最後終於對著她行了一禮。

此舉看似無禮,但是在熟悉淮陵侯的人看來,他的這般模樣已經算得上是十分客氣的了。

到了如今,淮陵侯也多少能猜出自己唯一的嫡子身亡一事與俞雲雙無關。更何況淮陵侯雖然手握重兵,然而因著久居荒蠻之地,在凌安的勢力早已七零八落,此事若是沒有俞雲雙從中周旋,只怕很難由大理寺卿親審。

即便如此,淮陵侯對於俞雲雙仍有怨懟。若是沒有長公主下嫁一事,淮陵世子此刻便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只是淮陵侯當初沒能在俞雲雙孤身一人之時將她除去,現在俞雲雙回到了凌安,便不可能再動她分毫,淮陵侯無法,便也只能將仇恨轉向這整件事的罪魁禍首身上。

七月初五,淮陵世子被害一案開堂審理,由大理寺卿主審,御史令與刑部尚書監審。俞雲雙身為人證出庭,與她隔著公堂對面而坐的,便是淮陵侯本人。

淮陵侯面上陰氣沉沉,他死死盯著跪於堂前的禮部尚書江永中不放。那目光若是灼灼烈火,只怕禮部尚書立時便會被燒成一片灰燼。

俞雲雙不禁在心頭深深喟嘆了一口氣,昔日桀驁不馴到令當今天子都忌憚萬分的淮陵侯,如今卻變成了這般模樣。

老年喪子,人生至痛莫過於此。

丁向勛審案的手法是一如既往的乾淨利落,先詢問人證,而後引出暗香之毒,最終向禮部尚書江永中例行問話。

江永中張口一句概不知情,閉口一句不明所以,將一切罪責推脫到下屬負責置辦長公主陪奩的太常寺卿身上。

太常寺卿先是與江永中爭辯了幾句,但是鐵證如山不容辯駁,最終只能悉數供認。

一番由無雙長公主不惜淚灑奉天殿也要求一個真相的駙馬被害一案,便以太常寺卿秋後問斬,禮部尚書革職而告終。

而俞雲雙雖然為自己洗清了嫌疑,卻因為新婚之夜便沒了駙馬一事,克夫長公主的名號在坊間廣為流傳。

這個名號傳到了俞雲雙的耳中,她卻不甚在意,付之一笑便也過去了。而裴珩身為與俞雲雙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卻義憤填膺了許久。這一日,他在茶館中將一名暗地裡說長公主克夫的茶客摁在地上猛揍了一頓,回來便被自家大哥裴鈞訓了一頓。

裴珩一雙桃花眼中掛滿了委屈,他梗著脖子對著裴鈞道:「這事兒我不覺得我做錯了。若不是聖上在其中擺了一道,雲小雙又怎會被人說成克夫?女子的名聲本就重要,更何況雲小雙還是無雙長公主,皇室的事情,難道也能被他們用來亂嚼舌根子嗎?」

裴鈞面色森冷:「此事再怎麼說也輪不到你來管。這幾日京兆尹已然與我提了許多次,若是你再在皇城腳下尋釁鬧事,我便讓他將你在大牢之中關上個十天半個月的,到時候你可莫要怪我絕情,對你不聞不問。」

「大哥!」裴珩揚聲辯解道,「這事……」

話未說完,卻被裴鈞揮手打斷:「這事便這麼定了,以後若是再讓我看到你因為此事與他人大打出手,即便京兆尹不管,我也必然會狠狠罰你。你這便去正廳用晚膳吧,今日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便隨我一同去裴家校場訓兵。最近我忙得沒空管你,卻也不能放任你將凌安城鬧個底朝天。」

裴鈞又深深看了面色如晴天霹靂的裴珩一眼,眸光動了動,轉身離去。

裴珩卻沒有如往日那般聽話,一雙手在身側僅僅攥緊,渾身上下抖了抖,而後高聲道:「若是以前的大哥,定然也與我一般,不會放任這般辱人的稱號明目張胆地在坊間亂傳。這件事情聖上是始作俑者,不會去管。雲小雙雲淡風輕慣了,不屑去管。我看不慣,跑去管了管,竟然會被大哥阻止。大哥莫不是覺得雲小雙攤上了那般名聲,沒人敢娶了,大哥便可以高枕無憂了?」

「放肆!」裴鈞驀地轉過身來,線條剛毅的面上一片冷凝之色,「看看你說的都是什麼混賬話!」

裴珩最後那句話一出口,心中便早已後悔,此刻聽到裴鈞的訓斥,立刻將頭低了下去,向後縮了縮。

「今日你晚膳也不用吃了,現在便去裴家祠堂中給我跪著反省!」裴鈞面無表情冷聲道,「什麼時候想透徹了,便什麼時候出來,想不透徹……」

裴鈞冷哼了一聲:「那便給我在祠堂中跪一輩子!即便讓你死在裡面,也比任由你在外面丟盡了裴家的臉面強!」

話畢,裴鈞狠狠地一拂衣袖,轉身大步如流星地出了屋門。

裴珩伸出手來在自己的腦門上咚咚咚捶了幾下,而後深嘆了一口氣,向著裴家祠堂走去。

在裴鈞與裴珩兩兄弟鬧彆扭的時候,俞雲雙正端坐於長公主府的正廳之中,坐在她對面的黃花梨木四方扶手椅上,淮陵侯陳肅十指交叉,神色淡然地直視著她。

「老臣明日便要動身回淮陵了。」陳肅對著俞雲雙道,「今日特來向長公主道別。」

公主府內的下人在這時捧著茶壺進來,正要為俞雲雙奉茶,卻被俞雲雙抬手阻止了,示意他先為淮陵侯倒茶。

待到奉茶的下人離去,俞雲雙這才抬起靜如秋水的眸子看向淮陵侯,而後淡淡地說道:「本宮卻沒想到淮陵侯來凌安沒幾日,這麼快便要走了。」

「身為侯爵,非天子號令不得入凌安。老臣此番可以前來凌安旁聽犬子的案件已經是天恩浩蕩,再留下去,怕是不妥了。」

淮陵侯早些時候擁兵自重,如今失了唯一的嫡子,倒也謙遜了不少。

俞雲雙對於淮陵侯的話不置可否:「侯爺明日什麼時辰出發?可否告知本宮一聲,本宮也好前去送別。」

淮陵侯卻搖了搖頭:「若無這場荒謬的賜婚,老臣與長公主之間也沒什麼交情,便不用送了。」

提議被不留情面地拒絕,俞雲雙倒也不惱:「既然如此,本宮便在此處提前向侯爺道聲別了。」

淮陵侯泛著皺紋的眼角微眯,深深地看向俞雲雙。

俞雲雙面上坦然的表情自始至終沒有變過。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老臣確實懷疑犬子是被長公主所害。畢竟淮陵地處荒蠻之地,長公主孤苦伶仃地下嫁過來,雖然也會被老臣錦衣玉食地供著,但與凌安的歌舞昇平繁花似錦比起來,與被發配到邊塞沒什麼區別。」

俞雲雙動作嫻雅地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而後緩緩地說道:「那侯爺未免太小看本宮了,本宮自幼便在軍營之中摸爬滾打,十六歲時便隨軍出征。論疾苦,在淮陵的錦衣玉食可算不得苦,本宮更不可能因為這個,便去毒殺自己的駙馬。」

淮陵侯聽了此話,卻驀地綳直了背脊,原本還憔悴頹廢的眼神幽深了起來,他定定地看著俞雲雙道:「那我們便明人不說暗話,犬子與那太常寺卿素不相識,卻無故被害。而今日堂上太常寺卿因為與禮部尚書有私怨,陷害未果反而累及犬子的說法,老臣是半信半疑。長公主心如明鏡,可否將實情告知老臣,這件事,是該信還是不該信?」

俞雲雙頓了頓,放下了手中的白釉茶盞,開口道:「本宮亦是局中之人,於這件事上,怕是幫不了侯爺了。只盼在太常寺卿問斬那日,世子可以瞑目,走得安穩一些。」

淮陵侯苦澀地闔上了眼眸,緊繃著的背脊漸漸鬆弛,靠回到了黃花梨木扶手椅的椅背之上。

過了許久之後,淮陵侯終於艱難地以手撐著扶手椅站起身來,對著俞雲雙道:「既然如此,老臣便不再叨擾長公主了,這便告辭。」

「還望淮陵侯保重身體。」俞雲雙一面道,一面從座位上起身將淮陵侯送至正廳門口,正要喚來府內的下人將他送出府門,便聽到淮陵侯蒼老的聲線低低傳來:「若是沒有長公主,犬子便不會死。」

俞雲雙的手頓了頓,側過身來看向淮陵侯。

「老臣雖然對長公主的怨恨不減,但不得不承認,比起當今聖上,長公主更適合那個位置。」

話已然挑明到此處,俞雲雙也明白了,只怕不是淮陵侯似懂非懂,而是分明懂了,卻不得不裝作看不透的模樣。

俞雲雙黛眉一蹙,如白玉雕琢的手微微揚起,阻了下人靠近的步伐,口中道:「侯爺的喪子心痛本宮理解,但是這般的胡話,還是莫要亂講得好。」

淮陵侯卻是冷冷一笑:「如今我大寧西有彥國,南有莫國,可謂群敵環繞。長公主尚能看透,聖上卻沉迷於內鬥之中,不亦樂乎。」

俞雲雙面色冷靜道:「淮陵侯既然能說出此話,便也是看清了如今的局勢。」

淮陵侯眯了眯眼,沒有答話,只是向著俞雲雙行了個別禮,兀自轉身離去。

俞雲雙目視著淮陵侯佝僂的背影漸漸走遠,直到貼身丫鬟映雪走到了俞雲雙的身後,這才輕嘆了一口氣,轉過身來。

映雪將一封摺疊齊整的信箋雙手捧到了俞雲雙的面前。

「怎麼了?」俞雲雙從映雪手中接過信箋,「誰送來的?」

映雪一直恭敬地低垂著頭,聽到了俞雲雙的問話,這才抬起眼帘,脆生生的聲音,口吻卻十分沉穩:「是隱閣的人,邀長公主前去隱閣一敘。」

隱閣?俞雲雙鳳眸之中一抹流光劃過。俞雲雙在隱閣之中便也只認識那麼幾個人,能將信箋送進來的,除了閣主秦隱,怕是沒有別人了。

將信箋在手中一搓后攤開,視線劃過上面意態風流的字跡,只消一眼,俞雲雙便已然確定了方才心頭的猜測。

上好的澄心堂紙配著墨香猶可聞的徽墨,徽墨墨香清馨,澄心堂紙更是千金難求,這世間如此會享受的人,倒是真的不多。

而這般大手筆的人,前些日子竟然還在她的面前哭窮。

俞雲雙一面心中慨嘆,一面將信箋的內容一目十行地讀過,而後將它重新折起塞入自己的袖中,接著問向映雪道:「這信是誰收下的?那來人除了將信箋送上之外,還說了什麼沒有?」

「是公主府守門的侍衛收下的,只說來人是個年輕男子,面上的神情如浸在墨缸里了一般黑。將信箋交到侍衛手上說了一句隱閣有請便走了,沒有說什麼旁的話。」

聽了映雪的形容,那送信之人應是屈易無疑了。

俞雲雙點了點頭:「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映雪卻站在原地怔了怔,面上的沉穩神色終於破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愕然:「長公主不用映雪去吩咐府中下人備馬車嗎?」

俞雲雙聞言看向她,鳳眸中染著一層似笑非笑:「備馬車做什麼?去隱閣?」

映雪支支吾吾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信上便只說了邀我一敘,而來送信的人傳完了話便離開,都沒有說明是何時到隱閣,那豈不是想什麼時候去都行?今日天色已晚,本宮也累了,不去,明日再說。」

話畢,俞雲雙轉身便向著公主府的後院走去,那洒脫的氣韻竟似完全沒有將隱閣閣主的邀約放在心上一般。

映雪立在俞雲雙的身後,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她綽約的背影愈行愈遠。

饒是映雪鮮少出公主府,卻也聽說過隱閣閣主的名號。坊間傳聞隱閣閣主經綸滿腹,有通天之能。若是手中有什麼難事無從下手,只要能得他的幫助,便可迎刃而解。而若是那件事連隱閣閣主都沒有辦法,這世間只怕也無人能解了。

雖然坊間傳聞多誇大其詞,然而尋常人等想要見隱閣閣主一面,比登天還難。

映雪緩了好半晌,才將自己的嘴慢慢合攏。

雖然以長公主的地位,自然不屬於尋常人等那一列,但是這般對待他人求之不得的邀約,是否也太暴殄天物了些?

俞雲雙自然不知自己在府中下人們的心中已然被劃分到了暴殄天物那一類。她的想法倒是十分簡單,時辰已經如此晚了,即便自己不休息不會累,以秦隱那說句話便咳三下的身子骨,怕是也吃不消。

安安穩穩地休息了一整晚之後,俞雲雙將那信箋拿出來又讀了一遍,終於讓映雪備好了馬車,打算去隱閣逛一圈。

臨行之時,俞雲雙從裝著衣物的檀木箱中取出了兩件男子的外衫,將它們攥在手中想了想,視線又瞥向了放在桌上的澄心堂紙信箋,終是將外衫重新放回去,起身出了府門。

這一回,馬車沿著熟悉的街道在凌安城中行進,去的卻不是大理寺,而是在一棟以竹木製成的雅緻閣樓前停了下來。

俞雲雙掀開了帷裳下車,一眼便看見了候在隱閣門口的屈易。

見到了俞雲雙,屈易劍眉微蹙,如鷹一般銳利的視線將俞雲雙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似是頭一回見到她一般。

俞雲雙的薄唇勾出一抹愜意的笑,倒也任由他去看,過了半晌之後,才開口對著他道:「屈易公子,好久不見。」

屈易收回了看著俞雲雙的視線,開口道:「長公主果然如公子所料的那般,到了第二日才來。」

「本宮方才還在思忖,平常每日里從這條街路過去大理寺,都沒有見到有人候在隱閣門外。原本還在暗自詫異為何屈公子會出現在這裡,現在想來,應是應了秦隱公子的吩咐在等本宮。」俞雲雙容色誠摯道,「屈公子實在是太客氣了。」

屈易輪廓深邃的面上表情一黑,而後道:「不必如此,我昨日按照公子的指示給你送信,沒想到是將信送到長公主府上,心中的詫異可比長公主此刻多多了。」

看著眼前屈易的神態,想到昨日映雪口中形容的那個面上神情浸在墨缸里一般的年輕公子,俞雲雙不禁莞爾一笑。

屈易神色冷冷,做了個請的手勢,而後在前方帶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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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世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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