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此情正濃(4)
第36章此情正濃(4)
俞雲雙揚手止住了他的話:「本宮知你們這些日子確實受委屈了,但是季正元背後的人想必大家都知道,以硬碰硬要不得。」
趙振海一頓,鼓起勇氣道:「那就一鍋端了!」
俞雲雙狹長的鳳眸微眯,神色寡淡地掃了趙振海一眼。
趙振海被這一眼駭得出了一身冷汗,識趣地閉上了嘴。
「一鍋端?」俞雲雙冷冷一笑,「這話你也真說得出口,這一鍋端的是誰?今上?還是反對本宮的所有言官?」
「是……」趙振海囁嚅,抬眼看到了俞雲雙的神色,又匆忙搖頭道否認道,「不……不是……」
俞雲雙收回了視線,卻並沒有再斥責趙振海,反而輕嘆了一口氣道:「本宮若是真的可以一鍋端了,早在今上即位的時候便帶兵圍堵在奉天殿外了。這麼做確實可以快刀斬亂麻,但你可曾想過結果會如何?朝中超過半數的文臣都聯名上奏了阻本宮御極的奏疏,你當真以為他們就是沒事幹在奉天殿外跪著玩玩?武將有武將的豪爽,文臣有文臣的傲骨,泱泱大國缺了哪一派都無法運作。更何況寧國早已不如當年強盛,如今寧國強敵環繞,伺機而動,半點內亂都可能是國之傾覆的開端。」
「長公主說的我都知道。」趙振海小聲道,「只是這事雖然動不了季正元,但是好歹可以揪住挫挫他的銳氣吧?」
俞雲雙的眸光微起波瀾,向著書房的大門處掃了一眼,而後以手撐著桌面站起身來,聲音冷冽道:「這件事既然被本宮知道了,自然不會讓它白白溜走,只是先記在賬上罷了。謀定而動,如今時機未到,無法一矢中的,草率進攻只會打草驚蛇。本宮知道你方才說的話定然不是你一個人的意思,但是你們追隨本宮多年,也了解本宮的性子,不聽命的兵,再悍勇本宮也不要。若是還有誰覺得憋屈,不願意忍,讓他直接站在這裡與本宮說。」
既然俞雲雙都站起身來,趙振海也不可能坐著,陪著她正襟危立,躬身行禮道:「屬下知錯了。」
俞雲雙卻並沒有答他,反而轉向了書房的大門處,笑道:「既然回來了,怎麼不進來?」
話音方落,便聽到大門被人從外打開,一道頎長的身影背對著陽光,斜斜地印入了書房之內。
男子身著一襲暗紅色武將服,玄色玉帶,俊朗的面容上,一雙桃花眼映著從大敞的書房門外灑下的暖陽,看起來熠熠生輝。
趙振海跟隨了俞雲雙多年,雖然與這人的交情不深,卻也一眼就認出了此人的身份,正是將門裴家的小公子裴珩。
裴珩的視線在兩人的面上逡巡了一個來回,眨巴了兩下眼睛,打趣道:「沒想到我今日能得這麼大的面子,長公主和趙校尉一同站起來迎接我。」
俞雲雙重新坐回位子,揉了揉額角道:「本宮定然是因為方才在外面吹了風,竟然能將腳步聲聽錯。」
而後,狹長的鳳眸之中流動的盈盈波光在張合之間隱去,口吻疑惑道:「你今日是怎麼了,走路的腳步聲如此虛浮?聽起來倒不像是習過武之人。」
俞雲雙不提倒好,一提裴珩就扯著嗓子「嗷嗷」慘叫了兩聲:「你還說呢,我方才聽到了些今日在朝堂上發生的事情,匆匆往回趕的時候遇見了阿顏與……」
裴珩偷瞟了一眼趙振海,對著俞雲雙使了個你我都懂的眼色:「我本想著上前與阿顏打聲招呼便來你府上,誰想到我剛一近到阿顏的身畔,她身邊那人如魔怔了一般,用手中的馬鞭對著我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陣痛打。我挨了打,身上痛,走起路來自然沒有往日里輕快。」
裴珩口中說的人,自然就是屈易了。可是屈易的性格雖然陰鷙了一些,卻也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就動手的人。俞雲雙聞言詫異:「昨日你與我分別之後,你可是哪裡又惹到他了?」
「當然沒有。」裴珩斷然否決道,而後轉過身來給俞雲雙看自己褲子上被抽出的深一道淺一道的灰印子,嘆了一口氣道,「若是按照我以往的性子,早就還手打回去了,可是阿顏偏偏橫在了我們之間,不攔著那人偏偏攔著我,我既要護著阿顏,又要躲閃著那人的進攻,平白無故地就被抽了五六下。」
「你當真什麼都沒做?」俞雲雙狐疑道。
「千真萬確。」裴珩立即信誓旦旦道,「我就只是多看了阿顏幾眼。」
俞雲雙糟心地說道:「你那登徒子一般直勾勾的眼神,不挨打倒是虧了人家姑娘家。」
裴珩怔了怔,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趙振海在側旁看著兩人你來我往對話的模樣,只覺得俞雲雙與裴家小公子在一起的時候,性格比往日里要鮮活了許多。
俞雲雙待裴珩放下手來,這才向著四方扶手椅的椅背處靠了靠,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對著裴珩問道:「你方才不是說朝堂上發生了些事情,究竟是什麼事?」
裴珩狠狠闔了闔眼眸,而後又瞥了趙振海一眼。
「自己人,但說無妨。」俞雲雙道。
裴珩「哦」了一聲,尋了個趙振海對面的位置自行坐下,這才開口道:「今日在朝堂上,京兆尹姚永泰彈劾黎城太守私吞軍餉,導致我大哥的軍隊糧草匱乏。今上大怒,當即點了三位御史與刑部侍郎一同前去徹查此事,從凌安到潼城這條線上的輜重都要查,到時候無論查到誰手腳不幹凈,一律革職嚴辦。」
俞雲雙昨日在隱閣之中從卓印清與屈易的對話里便猜出了此事的來龍去脈,五指不由得一攥。
沒想到姚永泰竟然如此迅速得將奏疏遞了上去。
「你大哥如今出兵在外,此時嚴查此事確實可以緩解糧草短缺的問題。」俞雲雙點頭道,「我看你說那黎城太守的模樣倒不是十分氣憤,可是還有什麼后招等著?」
「我方聽到此消息的時候憤慨當然還是有的,畢竟兩國交戰,如此時刻竟然還有人中飽私囊,為了一己私利拖累邊關的幾萬士兵,當真罪大惡極。不過我信我大哥,他沒糧都能撐到現在,如今糧草問題緩解有望,他沒有後顧之憂,定然可以大捷而歸。」裴珩道,「這條消息只是鋪墊,我想說的事兒,是指後面的那條消息。今日姚永泰除了在朝堂上彈劾了黎城太守之外,還向今上推薦了禮部尚書的人選,正是原錦州刺史羅暉。」
禮部尚書是俞雲雙通過淮陵侯世子一案親手扳倒的,之後俞雲雙也在這個位置上動過腦筋,只是因為禮部尚書是個肥差,俞雲宸一面死守著不放,一面又一直尋不到合適的人選,寧願爛在自己手裡,也不讓俞雲雙的人插進去,便這麼一直耗著。雖然裴珩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完,聽他說話的口吻,俞雲宸似乎是採納了姚永泰的舉薦。
俞雲雙一直平靜如水的眸光泛起了層層漣漪:「竟然是羅暉?」
羅暉在擔任錦州刺史期間,清廉耿直,很有一番作為,因為其父長辭於世,便請了三年的丁憂。到了如今丁憂結束,羅暉從錦州老家匆匆趕回了凌安,卻一直沒有被今上安排個一官半職。
以羅暉此人的能耐,任禮部尚書一職確實綽綽有餘,只是他在先帝皇儲的態度上從來沒有公開表過態,加之三年未歸,早就被孤立在各個派系之外,成了不折不扣的中立之人。俞雲宸會任用他,只怕是因為姚永泰剛立了功,話趕話到了此處無法拒絕,加之羅暉此人確實合適,才不得已而為之。
「如今季正元那邊文臣扎堆,朝堂之上六部之內三品高官突然被塞入了一個中立之人,確實十分突兀,今上只怕現在還憋著氣呢。」裴珩幸災樂禍道,「你說昨日姚永泰剛向你示了好,今日便整了這麼一出,究竟是為何?」
裴珩口中問的這句究竟是為何,即便不用明說,在場之人都能猜出來幾分。
正如俞雲雙那日對裴珩所說的一般,姚永泰上次託人來長公主府帶話的誠意並不足,若是真的想要取得她的信任,還需在兩人之間搭一座橋。
今日姚永泰在朝堂上的一番舉動,便是兩人之間的那座橋。
裴珩來找俞雲雙本就是為了將朝堂上的事情告知於她,一口氣將話說完,嘴上閑下來,心思便又活絡了起來,想起白日里阿顏在街上為了護著屈易,讓自己平白無故被抽的那幾下,只覺得那手指一樣粗的鞭子與其說是抽在了他的身上,不如說是抽在了他的心尖上,就連說話都有氣無力了起來,悻悻地起身想要離開。
俞雲雙見狀,倒也沒有再多留他,正巧趙振海也需要回去調查俞雲雙吩咐下去的事情,兩人便一同向俞雲雙告辭。
送著他們二人出書房大門之後,俞雲雙重新回到內室,從側旁萬字書柜上拿過一個檀香木製的錦盒,坐回桌案后的四方扶手椅中。
那錦盒中整齊地放著一摞子賀帖,都是朝中百官送來恭賀俞雲雙大婚的,俞雲雙原本應該在昨日就將它們讀完,只是因著在隱閣中留了一宿,便將此事耽擱了下來。
從錦盒中將賀帖拿出來,俞雲雙掃了一眼,約莫著有四五十來張的厚度。這個數目相比於那日季正元聯名奏疏的人數,不算十分多。只是這份雪中送炭的交情,確實如卓印清話中所說的那般,貴精不貴多。
抬手執壺為自己倒了一盞清茶,俞雲雙一面輕啜細品,一面開始細細研讀起賀帖上的內容。
都是看慣官場上沉浮的老手,說話總喜歡留上三分,有些人的賀帖寫得十分晦澀,讀起來要花些工夫。
臨近掌燈時分,映雪手中捧著幾本厚厚的書冊來到書房的時候,俞雲雙正就著燈燭燒著手頭已經看完的賀帖。
俞雲雙纖細柔軟的手指被火光團在中央,如一塊雕琢細膩的蠟雕。即便映雪知道俞雲雙定然不會燒到自己,還是匆忙走進來,將那幾本書放到俞雲雙的書桌上,她溫聲勸說道:「這些事情,殿下交給我們來做就是了。」
俞雲雙拍了拍手上的灰燼,清麗的面容上掛著笑意道:「本宮是一邊看一邊燒的,這般燒燒看看,倒是比一口氣全部看完再燒要有趣味些。」
映雪跟了俞雲雙這麼久,卻極少見到她流露出這般孩子氣的模樣,也不知道她是從誰那裡學來的。將俞雲雙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依然穿著早晨練武時的那件窄身裋褐,映雪吃了一驚:「殿下怎麼連衣裳都沒有換,可是在書房一直坐到了現在?」
話畢,映雪又恨鐵不成鋼道:「這囊螢也太粗心了些!殿下忘記了時間,她竟然也不留意一些,回去我定然將她好好訓斥一番。」
「倒也不怪她。」俞雲雙道,「她知道本宮有事情要做,才一直沒有進來提醒。」
抬起眼帘眺望著窗外已然快暗下去的天色,俞雲雙問道:「駙馬他是否回府了?」
「尚未回府。」映雪道。
俞雲雙頷了頷首,將沒有看完的賀帖放回檀香木錦盒中:「看這天色他應該不久就回來了,你且先隨本宮回去換衣裳,待到駙馬回來了,讓他直接去內院找我即可。」
映雪恭敬地應了一聲是,將方才放到桌案上的書復又拿起來捧在懷中,隨著俞雲雙一同出了書房。
說是換衣裳,只是時值傍晚,再過不久就到了就寢的時間,自然便沒有再換華服的必要。映雪服侍著俞雲雙換上了寢衣,待看到她在床榻上躺下了之後,才向著俞雲雙斂衽行禮,轉身繞過刺繡屏風準備出內室。
只是映雪的步子還沒有踏出去幾步,便聽到俞雲雙在身後低低喚了她一聲。
心中知曉俞雲雙將要說何事,映雪的臉忍不住紅了紅,垂下頭來僵硬地轉過身子面對俞雲雙。
「你的書。」俞雲雙尖尖的下頜向著映雪遺落在床榻旁矮桌上的那幾本書揚了揚,「方才本宮見你將它們順手放在那裡,便猜想你一會兒出門定然會忘記拿,果不其然你真的忘記了。」
映雪的面色卻露出些許不自然,抬起頭來飛快地掃了俞雲雙一眼,小聲囁嚅道:「我是故意將它們忘在這裡的。」
「故意的?」俞雲雙狹長的鳳眸中劃過一抹好奇的光芒,「你的意思是,這書是留給本宮看的?」
映雪口中含糊地應了一聲,那口吻聽起來似乎徘徊在極不情願與不得已而為之之間。
而映雪愈是這般遮遮掩掩,俞雲雙越是被勾的心癢難耐。
擁著錦被坐起身來,俞雲雙伸手夠上了最頂上的那一本,臨將它拿起的時候還不忘記眯著鳳眸得意揚揚地笑著睨了映雪一眼:「那本宮就看了。」
映雪重新垂下了頭,支支吾吾地應了一聲。
而後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那本書便嗖地沖著屏風飛了過來,「嘭」的一聲砸到了屏風的梁子上,將它撞得前後顫了顫。
俞雲雙漲紅了臉,指著那本書怒道:「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怎麼……怎麼有那麼多淫穢不堪的圖!還……還有……」
後面的話也隱在了一片難以啟齒之中,外強中乾的口吻,反倒讓她失了無雙長公主往日里的氣勢。
映雪怔了怔,其實方才她將書拿給俞雲雙的時候,心中也是十分羞赧的,畢竟相比於俞雲雙,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只是如今見了自家長公主的模樣,她的心境反倒輕鬆了許多。
緩步走到了屏風的另一側將那本書重新拾起來,映雪開口解釋道:「這些書都是教殿下與駙馬如何行房事的。」
俞雲雙將身上的錦被往上拉了拉,神色怪異地看了映雪一眼:「你怎麼知道我們不會,你偷聽了?」
映雪一個頭比兩個大,連忙道:「殿下在下嫁給淮陵侯世子前,季太妃曾經派了宮中的女官教導殿下這些事情,當時殿下一面打瞌睡一面聽,想必漏聽了那麼一兩條。殿下與駙馬洞房花燭之夜,床榻上可是鋪了一塊白帕子驗落紅的,到了第二日我將那帕子收走時,上面乾乾淨淨得什麼都沒有。」
說到了此處,映雪也覺得有些尷尬,深深吐納給自己鼓了鼓氣,才繼續道:「之後我也一直留意著殿下與駙馬的床褥,確實一直沒有什麼動靜,所以才猜測殿下與駙馬到了今時今日還沒有行房事。」
在俞雲雙第一次出嫁的時候,季太妃曾派宮中女官來講解諸多事宜,那時確實是映雪陪在她身畔一起聽的。俞雲雙當時心中思忖著多一個人陪著可以少些尷尬,卻沒想到如今這般私密的事情竟然也是因為這個而被映雪發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