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三章沙原隱泉(2)

12.第三章沙原隱泉(2)

世間真正溫煦的美色,都熨帖著大地,潛伏在深谷。***君臨萬物的高度,到頭來只構成自我嘲弄。我已看出了它的譏謔,於是亟亟地來試探下削的陡坡。

人生真是艱難,不上高峰現不了它,上了高峰又不能與它親近。看來,註定要不斷地上坡下坡、上坡下坡。

咬一咬牙,狠一狠心。總要出點事了,且把脖子縮緊,歪扭著臉上肌肉把腳伸下去。一腳,再一腳,整個骨豁都已準備好了一次重重的摔打。

然而,奇了,什麼也沒有生。才兩腳,已出溜下去好幾米,又站得十分穩當。不前摔,也不後仰,一時變作了高加索山頭上的普羅米修斯。

再稍用力,如入慢鏡頭,跨步若舞蹈,只十來下,就到了山底。

實在驚呆了:那麼艱難地爬了幾個時辰,下來只是幾步!想想剛才伸腳時的悲壯決心,啞然失笑。康德說,滑稽是預期與後果的嚴重失衡,正恰是這種景。

來不及多想康德了,亟亟向泉水奔去。

一灣不算太小,長可三四百步,中間最寬處相當一條中等河道。水面之下,漂動著叢叢水草,使水色綠得更濃。竟有三隻玄身水鴨,輕浮其上,帶出兩翼長長的波紋。真不知它們如何飛越萬里關山,找到這兒。水邊有樹,不少已虯根曲繞,該有數百歲高齡。

總之,一切清泉靜池所應該有的,這兒都有了。至此,這灣泉水在我眼中又變成了獨行俠——在荒漠的天地中,全靠一己之力,張羅出了一個可人的世界。

樹後有一陋屋,正遲疑,步出一位老尼,手持懸項佛珠,滿臉皺紋布得細密而寧靜。

她告訴我,這兒本來有寺,毀於二十年前。我不能想象她的生活來源,訥訥地問,她指了指屋后一路,淡淡說:會有人送來。

我想問她的事自然很多,例如,為何孤身一人長守此地?什麼年歲初來這裡?終是覺得對於佛家,這種追問過於鈍拙,掩口作罷。目光又轉向這脈靜池,答案應該都在這裡。

茫茫沙漠,滔滔流水,於世無奇。唯有大漠中如此一灣,風沙中如此一靜,荒涼中如此一景,高坡后如此一跌,才深得天地之韻律,造化之機巧,讓人神醉馳。

以此推衍,人生、世界、歷史,莫不如此。給浮囂以寧靜,給躁急以清冽,給高蹈以平實,給粗獷以明麗。唯其這樣,人生才見靈動,世界才顯精緻,歷史才有風韻。

因此,老尼的孤守不無道理。當她在陋室里聽夠了一整夜驚心動魄的風沙呼嘯時,明晨,即可借明凈的水色把耳根洗凈。當她看夠了泉水的湛綠時,抬頭,即可望望燦爛的沙壁。

山,名為鳴沙山;泉,名為月牙泉。皆在敦煌縣境內。

點評一:

每個人都會有的爬山心得,被作者描摹得細緻入微。對泉水的擬人化描寫,透露出作者胸中迷人的丘壑。小夜曲般的獨奏,呈現的卻是「尋找」與「隱匿」的主題。對自然造化的禮讚,因為作者的虔誠,使本來略顯做作的感悟也可令人接受。(老愚)

點評二:

本文看上去就像一散文詩。作者對上、下鳴沙山有著飽含質感的描述。然後對隱於鳴沙山的月牙泉進行抽象的精神分析,並一步推衍至人生、世界、歷史的開闊語境,對此,好之者自然會看出深度、大氣之類,惡之者則以為勉為其難。倒是「獨行俠」用詞精準,尤其是那個從泉邊陋屋閃出的老尼,讓人眼睛陡然一亮。(馬策)

點評三:

本文寫景述理。第一部分寫關於沙中的腳印的思考,表達的意象是人應走自己的路,開自己的道。第二部分寫爬山的感悟,那些關於「頂端」的議論多少有點禪悟禪意。第三部分寫游月牙泉,贊月牙泉,悟游泉之路——不上高峰現不了月牙泉,上了高峰又難以親近它。第四部分是作者概括和聯想部分,是對全文的升華和揭旨。(廖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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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挲大地(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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