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八章貴池儺(2)

25.第八章貴池儺(2)

跟在校長後面的學生一起呼應,抵拒招魂。那個時期道士本來就已經不出太大的聲音,一看這個陣勢也就唯唯諾諾地離開了。

這就引起了做法事的那家和鄰里鄉親的不滿,認為不管什麼理由,阻斷人家的喪葬儀式很不應該。那天傍晚吃晚飯的時候,幾乎有小學生的家庭都生了兩代間的爭論。父親拍著筷子追打孩子,孩子流著眼淚逃出門外,三五成群地躲進草垛後面,記著校長和老師的囑咐,餓著肚子對抗迷信。

月亮上來了,夜風正緊,孩子們抬頭看看,抱緊雙肩,心中比夜空還要明凈:校長說了,這是月球,正圍著地球在轉;風,空氣對流而成。

想到這裡我心中一笑,出前聽到一個消息:今天要去看的貴池儺祭儀式,之所以保存得比較完好,要歸功於一位小學校長。

也是小學校長!

我靜下心來,閉目細想,把我們的小學校長與他合成一體。我彷彿看見,這位老人在勸阻了許多次招魂法事,講述了無數遍自然、地理課程之後,終於皺起眉頭品味起身邊的土地來。

接連的災禍,犟韌的風俗,不變的人倫,重複的悲歡,單純的祈願,循環的時序,使他一次次拿起又一次次放下那些古今書籍,熬過了許多不眠之夜。他慢吞吞地從課本下面抽出幾張白紙,走出門外,開始記錄農民的田歌、俗諺。

最後,猶豫再三,他敲響了早已改行的道士家的木門。

他坐在道士身邊聽了又聽,又花費多年時間去訪問各色各樣的老人。終於,有一天,他遲遲疑疑地走進了政府機關的大門,對他以前的學生、今天的官員申述一條條理由,要求保存儺文明。這種申述十分艱難,直到國外的文化考察者的不斷來訪,直到國內著名學者也來挨家挨戶地打聽,他的理由才被大體澄清。

於是,我也終於聽到了有關儺的公開音信。

單調的皮筒鼓響起來了。

山村不大,村民們全朝鼓聲擁去。那是一個陳舊的祠堂,灰褐色的樑柱上貼著驅疫祈福的條幅。正面有一高台,儺戲演出已經開場。

開始是儺舞,一小段一小段的。這是在請諸方神靈。請來的神當然也是人扮的,戴著面具,踏著鑼鼓聲舞蹈一回,算是與這個村結下了交。神靈中有觀音、魁星、財神、判官,也有關公。村民們在台下一一辨認妥當,看到一年中該指靠的幾位都來了,心中便覺安定。

接下來,演出一段《打赤鳥》,赤鳥象徵著天災。又來一段《關公斬妖》,這裡的妖有著極廣泛的含義。其中有一個妖竟被迫跳下台來,衝出祠堂。觀看的村民哄然起身,也一起衝出祠堂緊追不捨。

一直追到村口,那裡早有人燃起野燒,點響一串鞭炮,終於把妖魔逐出村外。

村民們拊掌而笑,又鬧哄哄地擁回祠堂,繼續觀看。

如此來回折騰一番,演出場地已延伸到整個村子,所有的村民都已裹卷其間,彷彿整個村子都在齊心協力地驅妖。火光在月色下閃動,鞭炮一次次躥向夜空。在村民們心間,小小的舞台只是點了一下由頭,全部祭儀鋪展得很大。他們在祭天地、日月、山川、祖宗,空間和時間都非常廣闊,祠堂的圍牆形同虛設。

接下來是演幾段大戲。有的注重舞,有的注重唱。舞姿笨拙而簡陋,讓人想到遠古。由於頭戴面具,唱出的聲音低啞不清,也像從幾百年前傳來。

有一個重頭唱段,由儺班的領班親自完成。這是一位瘦小的老者,毫不化裝,也無面具,只穿今日農民的尋常衣衫,在渾身披掛的演者們中間安穩坐下,戴上老花眼鏡,一手拿一隻茶杯,一手翻開一個綿紙唱本,咿咿呀呀唱將起來。全台演員依據他的唱詞而動作,極似木偶。這種演法,雖然粗陋卻也自由至極,很有可能遭到現代戲劇家嘲笑,而它也在不露聲色地嘲笑著現代戲劇家。

平心而論,儺戲在表演技巧上實在乏善可陳。我曾經讀到一些研究者寫的論文,盛讚儺戲藝術高超,這顯然是過其實。試想,演者全非專業,平日皆是農民、工匠,匆促登台,腿腳生硬,也只能如此了。演者中有不少年輕人,估計是在國內外考察者來過之後,才走進儺儀隊伍中來的。本來血氣方剛、手腳靈便的他們,來學這般稚拙動作,看來更是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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